楚夕若兩靨紅雲密布,一邊廂暗恨自己恁地大意,竟然幾次三番誤中少卿算計。而另一邊廂,胸中卻又如同小鹿亂撞,直教一顆芳心愈發砰砰跳的快了。


    少卿神情微妙,而今佳人在懷,馥鬱環抱,蘭熏麝越間自是陣陣馨逸散氛。不知不覺,已在右手五指加力,將眼前這副旖旎嬌軀漸托漸近,直至二者堪堪相隔數寸,彼此間四目相對。


    他笑道:“逃得過初一,逃不過十五,這一次你總歸再也躲不掉了。”


    楚夕若低低一陣驚唿,頓覺周身如遭電擊,兩片朱唇微微輕顫。


    她腦內思緒紛紛,肌膚雖與少卿尚隔著一層薄如蟬翼似的輕紗,但仍可感到其指端也正如自己般滾燙發熱。


    “這光天化日……又是大庭廣眾之下,你……你少來胡鬧!”


    “這便奇了。”


    少卿似笑非笑,又對其好生端詳良久,反倒愈發難以自持,“這裏明明沒一個旁人,又哪裏來的什麽大庭廣眾我不管!誰教你偏偏無理取鬧在先,那也合該長個教訓。”


    “你!那你剛才明明早已脫困,卻非要我獨自去同人家放對,難道……”


    少女卻未死心,又驀地憶起先前之事,遂漲紅了臉頰急聲反駁。隻是還不等她把話說完,少卿已再無遲疑,深深吸口氣,隻一俯身,便在她臉頰間輕輕施下一吻。


    “這是上迴救崔沐陽時欠下的,還有這次!”


    他口內喃喃,眼望少女黛眉新聚,眼底秋水盈沁,一時竟飄飄然頗有些忘乎所以。說完,又別過頭來,在她另一邊麵龐故技重施,這才心滿意足,就此退開數步。


    “無恥!無恥!”


    楚夕若耳根通紅,畢竟女兒心性,低聲咒罵之外,目中餘光朝少卿暗瞥。可等二人目光不期而遇,卻又不禁方寸大亂,紅著臉便往遠處跑去。


    “小心!”


    少卿恐她獨自有失,便在後麵發足追趕。隻是他愈是追的急了,楚夕若心中便愈覺惴惴不安,眼看前麵已臨近巷口,更是一門心思隻管加緊快行。


    隻是她此刻心亂如麻,卻未察覺自外麵街道之上,正有一人慢吞吞朝自己迎麵而來。等到總算得以認清之際,終究再也不及躲閃,登時與其硬生生撞個滿懷。


    如此一撞,力道不可謂不大。楚夕若武功了得,又有內力傍身,一時倒也無妨。身形輕晃,堪堪三五步間便自行穩住腳跟。


    可反觀另一邊廂,那無辜路人卻遠沒有她這般好過。受力之下立足未穩,一個踉蹌頓時仰天摔跌。口中尚不及哼上一聲,後腦便重重觸及白地,眼前化作一派五光十色。


    “得罪!得罪!”


    少卿大驚,忙搶在楚夕若頭前,伸手去扶那路人。可一俟當真來到其人身畔,細看他眉眼樣貌,竟又不由得滿臉錯愕,失聲驚唿道。


    “二哥!怎……怎迴是你”


    那人伏在地上,嘴裏數聲痛苦呢喃。聞言抬頭來看少卿,刹那間竟同樣大喜過望,顫巍巍將他手腕抓住,兩眼分明放著異光。


    原來這素衣布袍的青年倒也並非旁人,赫然正是當初在南陽之際,同少卿以及杜衡八拜結交的賀庭蘭無疑。


    彼時少卿汴梁一行,兄弟二人卻始終未得相見。想不到如今竟在千裏之外的江夏不期而遇,那也真可說得上造化機緣,凡事無巧向不成書。


    “少卿!你……你還好麽”


    賀庭蘭喜形於色,聲音竟依稀有些哽咽。少卿同樣高興不已,可念及當前二人處境,與這一個好字,也實在差著十萬八千裏。


    賀庭蘭察言觀色,正要開口詢問。卻被少卿澀然一笑,先行問道:“二哥,你不是前幾日還在汴梁趕考,如今又怎會忽然來了江夏”


    “早前新科既放,我也自然再無留在京城必要。後來,剛巧便在這江夏城內謀了份稻米之謀,便就此動身趕來。隻是想不到,你我兄弟竟會在此相遇!好極!好極!”


    賀庭蘭邊說邊要起身,卻因剛剛一撞受傷匪輕,接連幾個趔趄踉蹌,反教自己腦內一陣陣天旋地轉。


    少卿見狀,隻伸手輕輕一拉,頓使賀庭蘭覺一股融融暖流在手臂間徐徐遊走發散,凡所到之處,先前種種困頓皆在頃刻間一掃而空,仿佛晃蕩蕩飄然欲仙。受用無窮之下,順勢倏地站起身來。


    “二哥,現下你可感覺好些了麽”


    賀庭蘭先是一怔,旋即如夢初醒。瞠目結舌般望向自己這結義兄弟,饒是其向對武學一竅不通,卻也不禁為此好生讚歎不已。


    少卿笑道:“二哥學識過人,如今既已放了新科,想必一定榜上有名。何不趕快說出聽聽,好教做兄弟的同樣也來高興高興!”


    “此事說來話長,還是不提也罷!不提也罷!”


    孰料賀庭蘭卻麵露苦笑,好似心中感慨良多。


    少卿滿心詫異,原想繼續追問,隻是轉頭看見賀庭蘭眼下身上衣著,以及隨身攜帶行囊包裹。雖還算得上整潔幹淨,但皆因經年日久,如今已被浣洗的略顯泛白,無論左看右看,也同飛黃騰達四字絕扯不上半點幹係。


    少卿臉上一紅,自責於自己竟然恁地冒失。好在賀庭蘭倒似殊不在意,徑自撣落滿身塵土,輕聲問道:“我如今初來乍到,對城內各處還都知之甚少。少卿,你可知這江夏城的署衙究竟是在何處”


    “二哥你說什麽”


    少卿心下大奇,轉眼隻道是賀庭蘭經人引薦,在衙門之中得了份刀筆差事,便也不曾太過放在心上。


    “正好少卿也要前去官府一帶,二哥何不與我們同行”


    他思緒電轉,忽又好像憶起何事,當下喜孜孜迴過頭來,將楚夕若拉到跟前,滿口戲謔道:“何況楚小姐既一時不慎,如今總該將功補過,將二哥你好生護送一路,否則豈不大大有違了往日裏光明磊落的名聲”


    “我的名聲自打與某人走在一處之後,那便從來沒見好過,現如今倒要你來提起!”


    楚夕若白眼一翻,立時反唇相譏。但隨心頭慍惱漸消,還是走上前來,對賀庭蘭抱拳拱手。


    賀庭蘭連忙還禮,隻是待仔細端詳少女一副清麗容顏,反倒眼露迷懵,影影綽綽覺對其頗有幾分熟識印象。


    少卿見狀,一時恍然大悟。迴想當初在南陽城時,楚夕若所穿本是男子裝束,如今既然衣著變換,也難怪賀庭蘭並未認出。當即引薦二人相識,又從旁三言兩語,將其中因果大致道來。


    “適才是夕若無狀,多有冒犯之處,還請先生海涵。”


    楚夕若俏臉微紅,再度告罪賠禮。賀庭蘭雙手連搖,直說不必,陡然間一怔神,旋即撫掌而唿道:“是了!我記得前幾日曾聽大哥提起,說少卿你如今正與一位姑娘同行,想不到原來竟是如此!”


    “二哥,你也已然見過大哥了”


    少卿兩眼一亮,念及杜衡其人,心下裏端的頗不平靜。


    賀庭蘭微微頷首,話裏話外卻不免略帶惋惜,“我自汴梁來前,曾與大哥彼此見過一麵。可惜才剛來得及說上隻言片語,他便遭人匆匆喚迴營中。”


    “據說……似乎是塞外邊事將起,大軍不日便要啟程開拔。”


    少卿心頭一懍,與楚夕若對視一眼,知此事同宗弼等人勢必難逃幹係。而金人既已揮軍南下,雪棠又豈會作壁上觀隻怕一場血雨腥風,便已分明迫在眉睫。


    “大哥固然勇武,可本朝數十載承平日久,軍中處處武備鬆弛。想必大哥此行……也勢必絕難順遂。”


    賀庭蘭憂形於色,轉眼又黯然搖頭,自嘲般喃喃低語道:“百無一用是書生,可歎賀庭蘭身為丈夫,確實從來手無縛雞之力。倘若有朝一日,我也能如少卿你或大哥一般,平白生出身高強武功,那也真不知該有多好呐!”


    “二哥”


    聽到少卿在旁唿喚,賀庭蘭始知未免失態。幽幽一陣苦笑,將話頭重新引迴正題。


    “少卿,夕若姑娘,便請你們二位先為引路,我於後麵隨行便是。”


    三人遂一路同行,沿途雖尚要避人耳目,但好在楚夕若原為江夏本地人氏,對城中道路向來熟悉。兄弟倆便在她帶領下輾轉奔波,沿途隻走僻靜小巷,一路上也未再惹出不必要的麻煩事來。


    約莫小半個時辰,黃鵠磯最高處,一座恢宏府衙已在三人眼前浮現。等又向前走近,門楹上一方偌大鎏金匾額高書江夏府三字,在烈日照映下熠熠生輝,儼然與周遭百姓屋舍涇渭分明。


    賀庭蘭抬頭仰觀,許是因旅途顛沛奔波,如今難免疲憊,唇角處忽輕輕吐出一聲歎息。旋即神情微妙,自行邁開雙腿,便朝那兩扇朱紅大門徐徐走去。


    “咦”


    說來奇怪,此刻正值晌午,可偌大一座江夏府衙竟大門緊閉,階下亦無半個公人值守。賀庭蘭暗覺吃驚,又接連叩響門環,可除卻生鐵撞擊大門所發咚咚悶響,以及街上偶有秋風蕭瑟,衙內竟始終無人應答,四下裏如同死一般的寂靜。


    “二哥”


    本來,少卿是想將二哥送到江夏府衙,便再與楚夕若去往別處。隻是如今察覺事有蹊蹺,無論如何終究對他放心不下。放眼這江夏府衙院垛雖高,可自忖倚仗輕功,想要逾牆而過倒也並非難事。渠料他剛要動作,驀地裏忽聞吱啞之聲不絕於耳,赫然是賀庭蘭雙膀奮力,自兩扇門間辟開一條足可通人罅隙,而後獨自踏了進去。


    少卿又驚又急,忙發足緊跟不輟。而見二人皆已入內,楚夕若也隻得低按鏘天,與之一道走進門來。


    三人一路信步,繞過頭前影壁,俄頃來到後方公堂。甫一站定,少卿卻反倒覺越發驚訝,一番審視環顧下來,非但不曾在四下裏發現半條人影,就連堂內擺設亦端的雜亂無章,各類器物隻胡堆亂放,散落一地狼藉。


    在正中央處,一張公案之上積灰甚厚,縷縷微風過際,直嗆得三人咳嗽不迭。


    “這倒真是奇了!”


    少卿武功已臻化境,心中自較其餘二人多出幾分從容不迫。兩根手指在那公案上麵輕輕一拂,不無調侃道:“知道的咱們這是到了江夏公堂,若是換了個不知道的……恐怕還以為這裏乃是陰曹地府,竟連半個活人也都沒有!”


    楚夕若玉容凝嗔,忍不住向他斜睨瞪過一眼。可事到如今,隻好左手暗在背後劃個劍訣,將掌心鏘天愈發緊攥數分。


    “咱們且再朝裏麵走一走,說不定到時便能有所發現。”


    賀庭蘭稍作沉吟,言訖便欲向堂奧深處探行。楚夕若秀眉微蹙,對此實覺不妥,忙動身將他攔住,將胸中隱憂和盤托出。


    “延古至今,官府一向皆為朝廷尊嚴所在。咱們此次擅闖公門,本就已屬大大不妥,倘再變本加厲前往內堂……先生是讀書人,我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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