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將大宋皇室玩弄於股掌之上,小小的益州知州在大太監王繼恩眼裏,就是一根蔥。然而,王繼恩看走眼了,他這次碰到的,可不是一般的主兒,絕對是個硬茬。


    啥也別說,直接上菜。王繼恩讓手下士卒抓了三十多個所謂的“亂黨”,交給張詠來審理。“詠悉遣令歸業。”


    打得一拳開,免得百拳來。張詠問都沒問,直接將他們盡數釋放了。王繼恩大怒,帶兵來找張詠理論。


    張詠道:“前日李順脅民為賊,今日詠與公化賊為民,有何不可哉”說得王繼恩頓時啞口無言。


    王繼恩統軍無方,部下士卒仗勢欺人,不尊法紀,掠奪民財,擾亂民間。張詠派人將這些違法亂紀的士兵捉住,也不跟王繼恩商量,徑自將這些士兵綁了,投入井中淹死。王繼恩也不敢向張詠問責,雙方都假裝不知道。士兵見張詠手段如此厲害,自然就規矩多了,成都的動蕩這才漸漸有了好轉。


    當時城四郊還有很多起義軍的營壘,成都四門白天都不敢開,王繼恩每天的工作就是宴飲,不再去討伐起義軍。朝廷支出糧草作為軍餉馬料,張詠卻隻給錢不給糧草,王繼恩得知後,立即發飆:“你家的馬隻吃錢呢”


    張詠道:“草場焚蕩,芻粟取之民間。你每天隻知道關著門飲宴,糧草從何而出若開門擊賊,何慮馬不食粟乎!”


    張詠道:“詠已據實上奏矣。”王繼恩這才不敢再言語。


    這時候,恰逢內侍衛紹欽拿著文書來監督捕捉剩餘的農民軍,王繼恩這才命令軍隊出擊。.br>


    由於戰亂,蜀地一直是從陝西向這裏運送軍糧,蜀道上,運糧的車馬,相續不斷。張詠問及城中所駐軍數量,共三萬人,糧食儲備卻不足半個月的。張詠訪知民間,得知鹽價很貴,百姓深以為苦,而私廩尚有大量的糧食積餘,於是下令調低鹽價,允許百姓以米換鹽,民爭趨之,不到一個月,得好米數十萬斛,軍士吃飽,戰馬歡騰,官軍士氣大振。


    張詠計算了一下,成都的軍糧能夠食用兩年,便上奏請求停止陝西運糧。


    上官正、宿翰等將領跟著王繼恩在成都耀武揚威,無所事事。張詠親自上門勸說上官正、宿翰等大將道:“汝蒙受國恩,應當為國出征,蕩平餘寇,若頓足不前,致使功敗垂成,成都亦汝之死地也!”


    張詠又對王繼恩道:“朝廷若讓我統領大軍,何至於此膽敢妄為,我剮了他們!”


    王繼恩這才知道張詠也是個狠角色,好漢不吃眼前虧,於是派上官正、宿翰,帶兵向東,協助峽路行營官軍,深入追擊。派曹習領兵掃蕩成都近郊州縣的義軍。


    太宗聽聞張詠在蜀地的作為,對身邊的近臣道:“張詠如此能幹,何事不能了,朕無憂矣。”


    《孫臏兵法》雲:“險易必知生地、死地,居生擊死。”無論身處何地,都要搞清楚,哪裏是生地,哪裏是死地。未雨綢繆,自己要搶占有利地勢,要身處生地,將對手置於死地,這叫做“居生擊死”。


    王繼恩禦軍無政,手下將士依仗軍功兇暴強橫。張詠恐怕軍隊返迴後有意外之變,乃密奏太宗,“請遣腹心近臣可以彈厭主帥者,速來分駐屯軍。”


    淳(994)十二月,太宗命樞密直學士張鑒、西京作坊副使馮守規一同前往,召二人在後苑門談話,麵授方略。張鑒道:“成都剛收複,軍隊不和,若聞朝廷欽差前來,整改他們的軍隊,擔心引起他們的猜疑,變生不測,請讓臣假借安撫之名出行,方為穩妥。”


    太宗稱好,給了張鑒數張未填姓名的空白補官文憑及隨行朝臣幾人。張鑒與馮守規到了成都,王繼恩仍然傲慢,根本沒把他們放在眼裏,繼續對手下放縱恣肆。


    張鑒持詔與張詠率領戍守成都的士兵出境,王繼恩部下的使臣也大多被調遣東去,張鑒又督促王繼恩派兵分路討


    捕殘餘的農民軍勢力,與張詠共同招撫不安分的官軍隊伍,自此,軍隊的麻煩解除,蜀民始安。


    張鑒歸闕迴京,張詠作詩相送,詩雲:“錦城寇難初平日,帝裏春和入謁天。好竭忠誠佐,莫教女幹佞苦妨賢。”張鑒還未到京,就被任為左諫議大夫、戶部使。


    “軍皆歌範老,民各像乖崖。”


    滄波借我無窮力,不負平生逐浪心。張詠的為官標準是:“上不敢欺君,下不敢欺民,中不敢欺心。”兩袖清風,滿腹經綸,益州知州張詠張乖崖也算是太宗朝有膽有識,敢作敢為,數一數二的賢吏能臣。


    英雄莫問出處,英雄必有來處。


    鄄城張乖崖


    張詠,字複之,自號乖崖,濮州鄄城(今山東鄄城)人。


    張詠出生在崇文尚武的鄄城。鄄城,源自春秋衛國開辟的鄄邑。鄄,由兩個會意字組成,黃河西來帶來泥土在此堆積,聚西土而息壤,從西從土,即“垔”也;在高地台上築城為邑,從垔從邑(阝),此即“鄄”也。


    鄄城位於天下之中,黃河與濟水、濮水在此匯集,央央雷澤,土肥地闊,草長鶯飛,桑間濮上。


    宋《太平寰宇記》稱鄄城為:“昆吾舊壤,顓頊遺墟。”《史記》載:“舜耕於曆山,陶於河濱,漁於雷澤。”《呂氏春秋》載:“堯葬於榖林,通樹之。”


    春雷動,萬物生。相傳上古時期,天帝的女兒華胥到雷澤去遊玩,看到一個巨大的腳印,便好奇地踩了一下,於是就有了身孕,十二年後生下一個兒子,人頭蛇身,取名為伏羲。


    華胥履跡雷澤生伏羲;舜耕曆山,漁於雷澤;堯帝箕山訪許由,曆山訪舜,堯嫁二女,死葬榖林。鄄城是伏羲之桑梓,堯舜之故裏,先民逐水草,定山川,文明大聚,生生不息。


    風雨起而石燕飛,天將雨而商羊舞。大河奔湧,大澤龍騰,齊桓公在鄄地大會諸侯,首倡“尊王攘夷”,代周天子號令天下,成為春秋第一個霸主。


    周襄王二十年(公元前632年),晉、楚兩國爭奪中原霸權的首次大戰——城濮之戰,就發生在鄄城臨濮。晉文公“退避三舍”,楚軍冒進,被晉軍殲滅兩翼,大敗。城濮大戰,使晉文公成為中原霸主。


    多爭之地,必出戰神,定天下之兵。兵仙孫臏(孫氏族譜稱其本名為孫伯靈)生於此雷澤之畔。孫臏是百世兵家之祖兵聖孫武的後人,性靈早具,潛運默識,精魄奪人,智深量廣。


    圍魏救趙,聲東擊西,避實就虛,以逸待勞……,孫臏用兵,神出鬼沒,守正不敗,出奇製勝。


    孫臏才華橫溢,田忌賽馬,馬陵減灶,桂陵之戰。兵無常勢,水無常形,不見於物而無物不顯,無所至而無所不至,從來算無遺策,計出如環。偉人毛公有雲:“攻魏救趙,因敗魏軍,千古高手”。


    治軍以律,用軍以謀,孫臏戰功卓著,兵法造詣高深。功成不居,晚年遠離紛爭,歸隱故裏,研究兵法,著有兵學聖典《孫臏兵法》,現存八十九章,一萬一千多字。


    在鄄城老家,孫臏開館授課,創辦了史上最早的軍事學院,後人又稱其“兵師”,兵家之祖師。官家時來請問,學者盈門,驛站成驛城,後成億城寺。


    建安第一風骨,與屈原蘇軾列為“三代詩仙”的曹植,曾封鄄城王,晚年封陳王。陳王昔時宴平樂,鬥酒十千恣歡謔。


    才高八鬥,詩中周孔,獨步古今,鄄城有曹植仿銅雀台築的讀書台,人稱陳王台。與堯舜對話,與莊子神遊,千百年來,多少風吹雨打,幾度杏花飄落,讀書台芳魂猶在。“城角巋然土一堆,當年子建讀書來。三分鼎沸無遺址,七步歌殘有舊台。”


    黃初三年,曹植從京師洛陽東歸鄄城途中,在洛水之畔寫就了《洛神賦》。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髣髴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


    兮若流風之迴雪。與洛神相遇相知,羨煞千載。


    張詠的出生地(今鄄城箕山張大人莊)與孫臏退隱的驛城(今億城寺)近在咫尺。這裏不僅有孫臏的傳說,附近更埋有奇士荊軻、生死之交左伯桃和羊角哀。


    荊軻是戰國時最著名的刺客之一,本為江湖遊俠,為人性情豪爽,俠肝義膽。受命刺殺秦王嬴政,易水相別,留下“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的千古名句,圖窮匕見,刺殺失敗。為人所不敢為,行人所不能行,其人雖己沒,千載有餘情。易水流得盡,荊卿名不消。


    馮夢龍的《喻世明言》有《羊角哀舍命全交》的故事,鄄城當地也有“二鬼鬥荊軻”的故事。左伯桃、羊角哀,偶然相見,遂成刎頸之交,各舍其命,留名萬古。


    春秋時,楚元王崇懦重道,招賢納士。左伯桃與羊角哀兩人相識,都懷著經世治國的抱負,結伴前往楚國應詔。途中遇到大雪天氣,夜宿古墓中,寒風透骨,二人的衣服都很單薄,帶的糧食也不夠吃。左伯桃為了成全朋友,把衣服和糧食全部留給了羊角哀,自己則躲進空樹中凍餓而死。


    羊角哀一路顛沛流離,來到楚國。入奏楚王,問富國強兵之道,角哀首陳十策,皆切當世之急務。楚王大喜,拜為中大夫,賜黃金百兩,彩緞百匹。


    羊角哀沒有忘記自己的好兄弟左伯桃,執意要先迴到故地將左伯桃好生安葬。晚上,羊角哀夢到左伯桃的樣子萬分痛苦,左伯桃告訴他,自己的墓旁正是荊軻之墓,荊軻刺秦王不中被戮,高漸離以其屍葬於此處,在這裏一直遭受荊軻的欺淩。


    羊角哀當即驚醒,問尋鄉親,果然不遠處就是荊軻的墓。按照夢中左伯桃的指點,在墳前燒了用稻草做的武人。晚上左伯桃又托夢說,稻草武人沒有用,依然敵不過荊軻。


    羊角哀當即拔劍而起,道:“左兄為我而死,今日我當為左兄而亡,與那荊軻魂靈決一死戰!”說罷,便在左伯桃墳前自刎,親自到陰間為兄弟報仇。


    是夜,人們聽到荊軻墳前殺聲四起,天明見荊軻墓上,震烈如發,白骨散於墓前。


    古來仁義包天地,隻在人心方寸間。羊角哀以死報答了朋友的知遇之恩,楚王感其義重,墓前建廟,加封上大夫,敕賜廟額曰“忠義之祠”,立碑以記其事,至今香火不斷。


    張詠自幼是聽著孫臏、曹植、荊軻、左伯桃和羊角哀的故事長大的,雖出身貧寒,卻剛強自信,胸有大誌,即便生活貧困,地位低下,也未嚐覺得低人一等。


    少年時學習擊劍,“遂精其術,無敵於兩河間。”器械拳腳也相當了得,孫臏拳、大洪拳等也練得虎虎生風,赤身肉搏,周邊村莊十個八個漢子近不了他的身。張詠還精通射箭,也曾縱馬金堤,彎弓射大雕。


    狂來拔劍舞,踏破青苔地。張詠武功高強,劍術神妙超卓,曾言“我受此術於陳摶老祖,而未嚐為人言也。”


    隨手揮出短劍,能斷棗樹。“探手袖間,飛一短劍,約平人肩,斷棗(樹)為二。”南宋《春渚紀聞》和明代《劍俠傳》都有輯錄“乖崖劍術”,相傳他曾夜宿於一間黑店,獨仗一柄短劍,殺死劫掠財物的一幫強人。


    在朝廷重文輕武的世風下,讀書似乎成了窮人擺脫貧窮身份的唯一出路,十九歲時,“世本單微”,左右無賢戚之助的“河朔窮生”張詠開始著力學文。


    “家貧無書,必俯伏人門以觀覽。”家貧無書,他就向大戶人家借書來讀。沒有書桌,就背靠大樹樹幹讀;餓了,就來一個煎餅卷大蔥;一篇文章讀不懂記不熟,決不進屋歇息。


    所有成功的背後都有著深深的自律,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雕塑自己的過程必定伴隨著艱辛與難耐,然而,那一錘一鑿的自我敲打,會讓你收獲一個更好的自己。


    “大化不自言,委之在英才,玄門非


    有閉,苦學當自開,世上百代名,莫遣寒如灰,晨雞固自勉,男子胡為哉。”張詠寫的《勸學》詩,千百年來一直是寒門學子的座右銘。


    張詠有四大:脾氣大,膽量大、酒量大,話很大。


    任性使氣,不拘小節,像孫臏一樣,好為奇計,自號乖崖,取“乖則違眾,崖不利物”之意,乖是乖張怪僻,崖是崖岸自高。


    他崇尚義士荊軻的俠客風範,為人慷慨,好說大話,不喜歡聽人說閑話,喜歡直來直去,你對他坦誠相待,他把你當成骨肉兄弟,你對他虛偽,他會視你如仇敵。


    說起飲酒,揚州八怪之一的鄭板橋曾雲:“酒能亂性,佛家戒之;酒能養性,仙家飲之,我則有酒學仙,無酒學佛。”


    我本高陽徒,如樂華胥域,平生意氣淩清虛。張詠喜好飲酒,數鬥不亂,頗有陳王曹植“鬥酒十千恣歡謔”的氣場。酒入豪腸,七分釀成了月光,餘下的三分嘯成劍氣。出口成章,繡口一吐就是半個華夏。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天生我材必有用,千金散盡還複來。喝酒前,他是大宋的,喝酒後,大宋是他的。


    “金龜典酒知是誰,逢君使我抬雙眉,眼前萬事不足問,要須醉倒高陽池。”張詠少年時曾與仙人共飲,留下一段佳話。


    蘇轍《龍川別誌》載,乖崖公張詠好飲酒,遊京師,有一道人,與之鄰房,與之共飲,言談投機,大飲至醉。張詠向其請教道號,道人曰:“我是隱者,何用姓名”固問之,道人乃言:“我神和子也,將來會與閣下相見於成都。”


    張詠笑道:“好,他年成都再聚,與卿豪飲三百杯,不見不散!”


    後來張詠在成都做官,想起少年時這道人說的話,便四下打聽“神和子”這個道人,始終沒有找到。不久,他主持重修天慶觀,從一條小徑,入一小堂院中,見堂中四壁多古人畫像,塵封已久。掃塵視之,見畫像中有一道人,旁題“神和子”三字,相貌和從前共飲的道人一模一樣,乃知所見正是此人也。


    如今,張詠如約而至,神和子卻成了壁畫泥塑,不免讓人心生唏噓,悵然若失。


    神和子時神仙屈突無為的別名,姓屈突,名無為,字無不為,有著作,便以“神和子”三字署名。


    “白駒如龍兮逶而迤,紅韁未絆兮天之涯。”


    孫臏當年遠走雲夢山,尋師訪道,成為鬼穀子門下高徒。張詠心慕神仙,也想拜世外高人為師,他聽聞陳摶老祖的盛名,就到華山拜見老祖,想在華山隱居。


    “淩山跨陸不道遠,躡屩佩劍來相尋。”


    老祖道:“你真要在華山隱居,我便將華山分一半與你,不過你麵帶官相,將來仕途無量,不適合做隱士,就好比有人家失火了,正等著你去救火,豈能袖手不理”於是贈詩一首,令其下山了。


    詩雲:“征吳入蜀是尋常,歌舞筵中救火忙,乞得金陵養閑散,也須多謝鬢邊瘡。”


    張詠不解詩意,後來步入仕途,知益州、知杭州,又知益州,頭上生惡瘡,久治不愈,改知金陵,才得到片刻清閑,均如詩中所言。多年後,老祖仙去,張詠兩次入蜀,路經華山,想起陳摶老祖,不由得心生感慨:“今日星馳劍南去,迴頭慚愧華山雲。”


    直上九天攬日月,欲傾東海洗乾坤。如此一個文能安邦,武能定國,痛飲狂歌,小宇宙爆發的青年才俊,就連隔壁地主家的小母牛看到他也著迷。


    初仕崇陽


    太平興國四年(979)秋,濮州推舉進士,大家覺得首先應該推薦張詠。鄄城當地有個叫張覃的老儒生還沒考中進士,張詠就與寇凖聯名寫信給濮州守將,推薦張覃做首選,眾人都讚許張詠能夠謙讓。


    “天子盛明君正少,勿恨功名苦不早。蛟龍豈是池中物,風雨不夾狂不得。”


    蛟龍若出淵,一飛即衝天。太平


    興(980),張詠三十六歲,與李沆、寇凖、王旦、向敏中、蘇易簡、宋浞同登進士榜。初授廷尉評,外放為崇陽縣令,開始了仕宦生涯。


    “才薄難勝任,空銷懶惰情。方今聖明代,不敢話辭榮。”初入仕途,一切都是新鮮陌生的,張詠時刻提醒自己,不能懈怠。新官上任三把火,張詠也不例外。


    崇陽當地“民不務耕織,唯以植茶為業”。當時,朝廷要開始榷茶,進行茶葉專賣,為避免以後受榷茶之弊,張詠的第一把火就是下令百姓拔茶植桑。


    “民以為苦”,剛開始,老百姓還叫苦不迭。後來,朝廷開始榷茶,征收重稅,鄂州其他各地茶農或失業或貧困不堪,隻有崇陽縣以縑織物繳納賦稅,免受其害,栽花多是藥,題壁半書經,百姓生活安定富足。因而崇陽的老百姓,對張詠非常感激。


    崇陽山多,土地肥沃,卻水源不足。張詠的第二把火就是派人堆起小坡,建立蓄水小水庫,挖山引來水源,灌溉良田,一舉解決了天旱缺水的問題。


    砌迥波流碧,窗涼洞壑青,人家晴渡口,漁釣暖沙汀。張詠又在崇陽推廣種植蘆菔(蘿卜),百姓稱其為“知縣菜”。


    張詠為官清正廉潔,兩袖清風,治吏嚴格,嫉惡如仇。


    有一小吏從庫房出來,張詠見他鬢角頭巾下藏有一枚銅錢,便把他攔下來盤問。小吏道:“這是庫房裏麵的錢。”


    張詠大怒,命令衙役用大杖打他。小吏甚是惱火,道:“一枚錢有什麽大不了的,就杖責我你也隻能打我,不能殺我!”


    張詠的暴脾氣立馬上來了,他拿過筆來,當即寫判決書道:“一日一錢,千日千錢,繩鋸木斷,水滴石穿!”一天偷一錢,一千天就是一千錢,繩鋸木斷,水滴石穿。


    張詠走下台階,揮劍立斬小吏,隨後向禦史台上書自我彈劾。這是張詠在崇陽燒的第三把火,“一錢誅吏”。


    張詠知崇陽縣,一不愛財,二不好色,三不聚賭。關注民生,扶植農桑,恩威並用,罰貪饕,揚清風,清正廉潔,治縣有方,民畏而愛之,是難得的清官好官。崇陽人建乖崖亭,立乖崖碑,褒其功德,傳頌至今。


    由於政績卓著,張詠先後擔任太子中允、通判麟州、秘書丞、浚儀縣令等職務。


    太宗聞其有才幹,淳化元年(990),四的張詠被提拔為湖北轉運使,淳化四年(994),提為樞密直學士,同知銀台通進封駁司兼掌三班院,成為皇帝依賴的近臣。


    張詠曾言:“事君者廉不言貧,勤不言苦,忠不言已效,公不言己能,斯可以事君矣。”


    張詠俠義中帶有剛猛果敢之氣的性格,讓太宗大為賞識。在巴蜀動蕩,叛民四起之際,遴選成都官員時,太宗第一個想到的就是他。


    主政四川


    張詠出身寒卑,深知百姓亂世痛楚,外調為益州知州,推己及人,他對農民叛亂進行深入反思。


    “皇天詔龍司下土,穀苗乾死天未雨。如何不念蒼生苦,村落廉廉椎旱鼓。”天災幹旱,還是外部表象,更深層次的原因還是農民賦役沉重、地主豪強兼並民田,巧取豪奪,官家壟斷茶、鹽、布帛經營,為了活命,農民鋌而走險。


    “活人性命由百穀,還須著意在耕農,懲女幹濟美號長材,來救黎元暗中苦,更禁貪官與豪吏,湣農之道方始行。”張詠對症下藥,整飭吏治,興利除弊,改善民生,穩定政局。他上奏太宗,希望朝廷能夠寬厚待民,化反賊為良民,讓起義群眾歸順返鄉,迴家各務其業。


    張詠治蜀,匡正積弊,掃蕩陋習,威惠相濟,狠抓穩定、民生、發展三件大事。為了讓百姓得以維持生計,多一條謀生之路,張詠還默許了百姓販賣私鹽。在張詠的努力下,朝廷撤除博買務機構,取消了對蜀地茶、鹽、布帛的專營。


    張詠致力於改善民風、教化


    百姓。蜀地士子們知道讀書向學,但不喜歡做官入仕,張詠鼓勵士人參加科舉,謀取功名。當時益州有張及、李畋和張逵三位名儒皆有學行,為鄉裏所稱。


    “才雄揚子雲,古稱蜀川秀,千載遺英聲,三賢繼其後,文章積學成,孝友亦天授,遠郡得充庭,期將免固陋。”在張詠動員下,三人都參加了科舉考試,高中進士,士子們從此懂得了進取,大大推動了益州的學習之風。


    百姓有來投訴的,張詠明辨真假,立即作出裁決,都能確實無誤,民眾都很佩服這位張大人。李畋問張詠有何妙訣,張詠道:“人都有主觀好惡,會擾亂我的視聽,我們要做的就是多問,問到君子就可以知道其人是君子,問到小人就可以知道其人是小人。人都有所偏黨,雖然有些隱瞞,隻要多加詢訪了解,就沒有什麽不能明白的了。”明朝南中三賢相之一的高弘圖曾感慨道:“張公真絕世聰明之人也。”


    當時民間訛傳,說有一白頭翁午夜時專吃小孩,全郡的人都信以為真,一到晚上,大街上連個行人都沒有。張詠得知後,立即組織人員,偵破調查,處死造謠者,老百姓這才得以安心出行。


    張詠道:“妖訛之興,沴氣乘之,妖則有形,訛則有聲,止訛之術,在乎識斷,不在乎厭勝也。”謠言興起的時候,災氣就會乘機危害當地。妖怪會有形狀,謠言會有聲音,製止謠言的辦法,在於判斷識別,而不在於求神厭勝。


    王小波、李順起義後,朝廷規定凡是到蜀地為官的,都不許帶家屬。張詠到成都做知州,也是單騎赴任。


    一群大老爺們,身邊沒個女眷,生活起居都不好料理,同時也無法排解身心苦悶。“人世貪名豈是閑,幾迴思算幾淒然。故鄉路遠不得信,寒月夜來還複圓。”


    部屬懼怕張詠,也不敢娶妾侍、買婢女。床前聽聞鷓鴣聲,北客南來心未穩,不是傷情即斷魂。


    張詠不僅關心廟堂,也關心廳堂,很體貼下屬的實際困境,於是公開叫人張羅著自己先買了幾名侍姬,下屬這才敢置納侍姬了。


    四年後,張詠迴京任職,臨走時,將幾名侍姬的父母叫來,自己出錢為眾侍姬擇偶嫁人。張詠潔身自好,這些侍姬的丈夫都大為感動,原因是他們所娶到的娘子都還是處子之身。


    有一位參軍,年老多病,辦事不力,張詠責備他“為何不辭職”


    第二天,參軍向他遞交辭呈並賦詩道:“秋光都似宦情薄,山色不如歸意濃。”


    “好詩啊!”張詠大為稱賞,猛然醒悟,自己做錯了,於是當麵向參軍賠禮道歉,和他攜手上廳,陳設酒筵,執意將其留下,以上賓之禮相待,並向上級作了推薦。為此,大才子蘇東坡曾感慨道:“恨無乖崖老,一洗芥蒂胸。”


    張詠性子直,個性乖張怪癖。宋僧人文瑩所著《玉壺清話》記載,一次在成都街頭吃餛飩,低頭進食時,頭巾上的帶子垂落到了碗裏,他把帶子甩上去,低頭再吃。不一會兒,帶子再次掉入碗中,如此反複數次,張詠的火爆脾氣上來了,他幹脆解開頭巾,一把扔到碗裏,氣衝衝地道:“吃,吃,吃,讓你一次吃個夠!”說完徑直起身而去。


    張詠不拘小節,討厭繁文縟節,生平不喜歡賓客向他磕頭跪拜,可這是官場禮節,由不得你隨意破壞。有客人來時,總是叫人先行通知免拜。如果客人執意跪拜,張詠便大發脾氣。


    張詠覺得這招還不管用,那就來點狠的,有次客人前來,他撲通一聲,對客人先行跪拜。來人大為惶恐,連磕十幾個頭,狼狽不堪,場麵也一度十分尷尬。張詠就是這樣一個率真隨性的山東大漢。


    張詠在益州,多舉並施,安撫民心,恩威並舉,蜀地得到有效治理。那些當初還想著造反解決生計問題的貧民,漸漸又迴到了土地上去,大量的荒田得以複耕,官民之間的矛盾逐漸得以化解。蜀人對他既敬


    畏又愛戴,人們爭相傳頌他的故事,甚至還把他的故事刻成書來賣。


    至道元年(995)十一月,太宗覺得蜀地已定,遂召王繼恩迴京,以峰州團練使上官正、右諫議大夫雷有終並為西川招安使。


    至道二年(996),張詠的母親病逝,按照禮製,張詠當辭官迴家守孝。太宗以川蜀尚未安定為由,要求張詠繼續留任成都。


    張詠上表,請求免除峽路各州百姓去年拖欠租稅,太宗準奏。九月,朝廷又下詔,令川峽各州百姓家裏先前藏有兵器者,限定百日內全部上交官府,藏匿不交者殺無赦。


    皇上萬歲


    到了閱兵時間,士兵們陣列整齊,鬥誌昂揚,張詠騎著戰馬,威風凜凜地來到軍陣之前。還沒等張詠下馬,眾將士便齊刷刷地跪倒在地,高唿“萬歲、萬歲、萬萬歲!”。


    張詠可是個忠臣孝子,根本無意謀反,這下子可讓他好生為難,傳出去就是殺頭之罪,他的心一下子就提到嗓子眼了。他急中生智,翻身下馬,對著東北方京師開封的方向,附身便拜,口中同樣大唿三聲“萬歲”,然後若無其事地上馬走了。


    一場轟轟烈烈的擁立事件,就這樣被張詠輕描淡寫地給平息了,官兵眾將士頓時大眼瞪小眼,好尷尬啊。


    平定兵變


    至道三年(997)八月,西川都巡檢使韓景佑對手下要求嚴苛,動輒打罵,上下級之間關係搞得很緊張。帳下軍官劉旰率西川戍卒策劃作亂,趁著夜色帶領幾十名心腹衝入驛館,襲擊韓景佑。韓景佑睡覺時很機警,見情況不妙,翻牆逃走了。


    劉旰沒有去追韓景佑,而是帶著部下搶劫了懷安(今四川金堂南),後又劫掠漢州(今四川廣漢)、蜀州。附近州縣的山匪聽聞,紛紛加入叛亂隊伍,幾天時間,聚集了數千人馬。劉旰兵變,“三日而四郡不守而兩川震驚。”


    益州鈐轄(軍分區長官)馬知節,聽聞劉旴叛亂。一麵向頂頭上司招安使上官正匯報,一麵率領三百將士,連夜奔向蜀州,與之一戰,劉旰敗逃邛州。


    上官正得知叛軍人數十倍於馬知節,人數相差懸殊,讓人快馬傳信給馬知節,要他立刻返迴成都,計議平定之策。


    馬知節道:“賊破邛州,必乘勝渡江逼迫我軍,等到休息後再戰,官軍即使是賊人的數倍,追擊他也勞累,不如乘其弊急擊之,破之必矣!”於是率軍再次出發。


    上官正不欲出兵,張詠聽聞此事,立即找到上官正,道:“如今新君登基(宋真宗趙恆初即位),川蜀輒有變,這是我等失職啊。若不速平叛亂,必然會受到禦史彈劾。當初將軍麵對十倍於己的叛軍都絲毫無懼,今握數萬大軍,所麵對的不過是一群烏合之眾,何猶遲疑乎!”


    上官正當即召集人馬,準備出征,張詠親自前往餞行。他舉起酒杯,對將士們道:“卿等皆有妻兒,家在城中,一旦叛軍渡江,家人必受其害,汝等深受國家大恩,無以為報,願此行迅速剿滅賊人,勿令一人逃逸,若是拖延時日,因循無功,則眼下這個地方就是爾等的死地也!”


    馬知節乘勝追擊,官軍合兵一處,在方井鎮將叛軍全部殲滅,劉旰被殺。


    官軍凱旋還師,張詠親自迎接慰勞,拿出府庫銀兩,厚加犒賞。


    才大可高古,名雄始入蜀。張詠知益州三年多時間,動蕩平息,蜀地太平,民心向善,安心勞作,經濟複蘇,百業重興,又見炊煙升起,又見歌舞升平。


    張詠治蜀,政績突出,名聲大振,真宗皇帝龍顏大悅,鹹平元年(998),擢升給事中,遣使召還進京,升遷戶部使,改禦史中丞。


    驛亭門外敘分攜,酒盡揚鞭淚濕衣。莫訝臨歧再迴首,江山重疊故人稀。張詠離蜀,依依不舍地踏上迴京的路。


    這世界就是一個圓,走得再遠,還會迴到。張詠或許不會想


    到,數年後,他還會再次迴到這裏,二次知蜀,重赴神和子之約,上演一段新的傳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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