隋國神都。


    秋風如刀,帶著些凜然之意。


    正值朝陽初升,萬丈金光灑在錯落有致的屋簷上,讓這座城顯得更加雄偉壯觀。


    寬闊的街道兩旁,商鋪琳琅滿目,街頭巷尾人滿為患,其繁華程度可以說是薑望生平僅見。


    宰相駕車穿梭其間,車廂裏相當寬裕,甚至有一張床榻。


    薑望看著坐在榻上的陳重錦,陳重錦也看著坐在斜對麵的薑望。


    是陳重錦率先開口說道:“素聞薑先生相貌非凡,今日得見,更勝想像,我原以為薑先生再好看,也要弱我一籌,現在我得承認,你比我更好看。”


    薑望嘴角微扯。


    陳重錦的確生著一張很俊的臉,不似白雪衣那般陰柔像女子,也難怪他剛掀簾時,街上小娘子便紛紛尖叫,薑望忽然憶起,自己父親薑祁好像曾經也是號稱神都第一美男子的。


    雖然唐棠認為他比薑祁更好看,隻是不靠臉吃飯罷了。


    而薑望記憶裏的薑祁滿臉胡茬,從不修飾,就算依舊能見英俊的麵貌,但說不上太好看,隻能說歲月不饒人,若拿自己這張臉來詮釋,薑祁年輕時候作為神都第一美男子,沒有任何問題。


    所以陳重錦說他更好看這件事,薑望點頭承認了。


    陳重錦陷入良久的沉默。


    他看向車廂裏翻來翻去的阿姐,驚訝說道:“薑先生來神都怎麽還帶個娃娃?難不成是你的女兒?看這麵貌儼然是個美人胚子,細瞧幾眼,的確跟薑先生很是神似。”


    薑望嘴角再扯,你從哪兒看出來我倆長相神似的?


    陳重錦又看向柔柔弱弱的談靜好和眼神清冷一副生人勿近模樣的小魚,咧嘴笑道:“看來薑先生也是同道中人,此次接風洗塵,薑先生必然滿意。”


    薑望三扯嘴角,試探問道:“你說得接風洗塵,是在哪裏?”


    陳重錦大手一揮,“自是勾欄聽曲最佳場地,教坊司!”


    薑望正氣凜然道:“我自幼通讀四書五經,為人端正,打死也絕不勾欄聽曲!”


    ......


    教坊司裏,薑望看著眼前場景,感歎道:“不愧是神都啊,真長見識。”


    談靜好和小魚她們當然沒有跟著,也是因為兩女很相信薑望,雖然阿姐很想去瞧瞧,但被談靜好拉走了,讓兩人陪同她去尋那位在神都的叔父。


    教坊司自然與尋常青樓勾欄不同,因為此間女子皆是多才多藝,且並非有銀子就可以,雖然劃分著等級,的確存在拿銀子就能得償所願的,但能來教坊司的哪個沒有點身份?


    他們根本瞧不上這些,就喜歡拿銀子砸不倒的。


    隻是沒有拿得出手的本事,過不了五關,斬不了六將,他們就隻能望梅止渴,可哪怕純撒銀子,啥也撈不著,這些人仍是樂此不疲。


    畢竟能得花魁青睞,在同道中人裏,也是備有麵子的事情,所以裝正經的人數不勝數。


    來教坊司睡花魁的目的自不用說,但表麵上,更是想碾壓群雄,氣昂昂的成為花魁入幕之賓,享受眾人膜拜眼神。


    薑望所見,便是各種投壺打茶圍等遊戲上演,姑娘們奏樂舞曲,整體氛圍更像是貴胄富賈們的上等聚會場麵。


    而陳重錦沒有半點遮掩,大咧咧往那兒一坐,宰相便已招唿教坊司管事,美味佳肴可勁兒上,不論是別的客人亦或是管事,見到陳重錦都沒有異常反應,這讓薑望不得不懷疑陳重錦到底是不是皇子?


    事實上,陳重錦勾欄聽曲在神都已是見怪不怪的事,哪怕身為皇子,聖上都不管,便等於沒資格競爭皇位,除了些紈絝子弟與陳重錦混跡一塊,大小官員都不怎麽在意陳重錦。


    雖然曾經有些官員是對陳重錦仍寄予期待,可久而久之,見四皇子除了勾欄聽曲沒別的事兒幹,哪還能再浪費功夫與他親近?


    但是否真的都對陳重錦不屑一顧,自然隻有他們自己最清楚,起碼表麵上是不屑與之為伍。


    陳重錦掃了眼周圍人,朝著薑望笑道:“教坊司花魁都有自己的獨院,單是入院隔著簾幕聊天,都得十兩銀子,若要撤開簾幕,麵對麵聊天,那就得三十兩銀子,再想做點別的可就不是銀子能衡量的了。”


    薑望淡然說道:“看來你對這裏很熟悉?”


    陳重錦擺手說道:“哪裏哪裏,我平時也不是經常來教坊司,但薑先生想要成為某個花魁的入幕之賓,依你這張臉,是相當容易的,有些花魁就愛俊俏男子,無需什麽別的本事襯托。”


    薑望笑道:“想來仗著這張臉,你已得多個花魁臥榻相伴?”


    陳重錦謙虛道:“看臉的花魁沒幾個,而且都是花魁裏麵相貌差些的,教坊司第一花魁,紅袖姑娘的入幕之賓,那得是棋琴書畫樣樣精通,更是需讓紅袖姑娘驚歎的地步,才有資格。”


    “紅袖姑娘本來就深諳此道,魚淵學府的那些讀書人,都沒幾個能勝過她,所以紅袖姑娘的入幕之賓最得熱切關注,每個人都想成為,但始終無人奪得,就連我也隻能望而卻步啊。”


    陳重錦接著道:“薑先生也不必氣餒,來日方長嘛,今個兒咱先把目標放在其餘花魁身上,就算是教坊司裏相貌差一些,但對比別的青樓花魁,那也是日月同螢火的區別。”


    薑望以前很虛的時候,總想著勾欄聽曲,等不虛的時候,他反而興致沒那麽大,何況剛至神都,真做不到身心輕鬆,某根弦還是繃著的。


    所以他沒有迴應陳重錦的話。


    而是旁敲側擊借著陳重錦打探神都的情況。


    也不知陳重錦是真傻還是裝傻,可謂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甚至哪位大官的幾房小妾偷人,都如數家珍般一一道來。


    再有各種惹人驚歎的秘聞。


    讓薑望不得不感慨,真是活到老學到老。


    與此同時的東宮裏。


    陳重錦把剛入城的薑望帶去教坊司,太子陳符荼自是第一時間便得了消息。


    世人皆道陳重錦不成器,甚至父皇都似乎徹底放棄他,不聞不問,但陳符荼始終沒有真把自己這位四弟當傻子看,可話說迴來,陳重錦做到讓父皇都厭棄的程度,是否太過了?


    還是裝傻到他自己都信了?


    無論如何,陳符荼不信陳重錦真的看不出當前局勢,那如此迫切接觸薑望的目的究竟是什麽?


    梅宗際是同常人一般,瞧不上陳重錦,覺得是太子殿下想多了,以陳重錦紈絝的目光來看,此舉就沒有半點問題。


    但他沒有直接勸阻殿下別多想,畢竟這件事之前便有提及,做事深思熟慮本來就是殿下的性格,如果陳重錦暗地裏真有第二副麵孔,早做提防自然並非壞事,反之也無關緊要。


    “薑望能輕而易舉斬殺十幾頭妖王,距我們上迴見他,實力簡直判若兩人,哪怕對比兩朝會上的表現,也更強了不止一籌,這顯然是有違常理的,資質再高,也不至於這般誇張。”


    梅宗際麵色凝重說道:“是國師親自把薑望帶迴神都,殿下覺得此番究竟有何深意?”


    陳符荼平靜說道:“神都妖患為何而起,不必多言,按目前情況來看,更像在刻意試探什麽,想來是和那尊正神有關,但弄出這麽大動靜,突然草草收尾,定是父皇已窺得更多信息。”


    他忽然挑眉說道:“如果四弟是因為那尊正神,再仗著神都裏闖出的糟糕名聲,自詡沒人會在意才敢第一時間接觸薑望,那倒是能解釋得通,但此舉博得是未來,並非現在,他這樣隻會讓父皇更厭惡。”


    話雖如此,陳符荼卻想到更多。


    那就是父皇要殺薑望的決心,是否能無視正神的存在,而那尊正神的來曆便很關鍵,但除非薑望能傾覆大隋,否則也隻是多活些時日,因此他沒覺得陳重錦此舉是蠢,而是十分大膽。


    沒人能說得清楚最終結果是什麽,是謹慎行事還是鋌而走險,其實沒有對錯,看的無非是運氣。


    但薑望未來怎麽樣,不能代表現在,真到必然的時候,陳符荼相信,父皇會不遺餘力除掉他。


    陳符荼稍作思忖,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不過多接觸薑望,但也不與薑望為敵。


    雖然他曾有算計薑望一次,可想來是無傷大雅,隻要並非血海深仇,都能有辦法化解。


    歸根結底,陳符荼是沒覺得薑望以後真能傾覆大隋。


    就算薑望背後站著仙人,也做不到。


    相比於此,陳符荼更在意被帝師主動收徒的李神鳶。


    能讓帝師做到這般程度,李神鳶的儒道資質是毫無疑問的。


    而且某方麵來說,李神鳶直接便與父皇同輩。


    雖然帝師的徒弟裏麵,沒有人真的把父皇當做師兄或師弟來看,但這件事本身並無爭議。


    陳符荼看向梅宗際說道:“李神鳶好像是烏啼城葉副城主的女兒吧?”


    梅宗際明白殿下的意思,點頭說道:“神守閣閣主甘梨在注視烏啼城,有什麽動向都會記錄下來,呈於宮內,東宮也會得一份,那位副城主對待自己女兒既嚴厲又寵愛,想來應該也是會陣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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