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檀某郡神山。


    曹崇凜坐在山腳涼亭下,不知從哪變出一壺茶,給自己倒了一杯,又給對麵倒了一杯,把茶壺放置原處,他抬眸笑嗬嗬說道:“尊神怎麽有躲我的意思?”


    苦檀神搖頭說道:“此界出了變故,我未有言說,自當無顏麵見,但國師既然相請,小神不敢避。”


    曹崇凜正色說道:“何必自稱小神,我想其中定有緣由,莫非真像林溪知猜測那般,苦檀仙人隕落了?”


    苦檀神沉吟片刻,頷首道:“苦檀氣運衰竭早有征兆,剛開始隻是有一絲氣運被剝離,氣運本來就並非不變,時而高漲時而下降都是很正常的,所以最開始沒有在意,但漸漸的發現,氣運在那時起便隻見下降不見高漲。”


    “直至氣運的衰竭影響整個苦檀局勢,仙人花費些時間找到可能是源頭的地方,隻是具體在哪裏我也不清楚,兩年前的時候,仙人囑咐我看管氣運,祂說是要把源頭解決掉,在當時的我看來,仙人出手,問題自當迎刃而解。”


    “可沒想到,仙人一去便再也沒迴來,此期間我也多方查探,更能明確感知到神性的減弱,神位的崩塌,那意味著仙人隕落,或許仙人從一開始便預料到這個結局,因此提前分離我的神位融入苦檀氣運,讓我能夠借著氣運維持正神身份。”


    曹崇凜麵色凝重問道:“那尊神三緘其口的原因是什麽?”


    苦檀神坦白道:“仙人臨行前有告知,苦檀氣運衰竭一事非同小可,但到底如何,我當初心裏沒有太大概念。”


    “等事情發生了,我其實有等待幕後黑手的後續行動,隨時想著通知神都,可卻遲遲沒有等到,後來想著幕後黑手有可能伴著仙人一同隕落,那麽若將仙人隕落一事公之於眾,恐會讓苦檀成了妖窩。”


    “再加上我神位融於苦檀氣運,因而某次察覺到有物吞噬氣運,便一門心思想著揪出此物,最終找到位置,是鎮壓於渾城棲霞街下的妖怪,而此妖具有神性,身份存異,等祂破封而出的時候,反而沒再吞噬氣運。”


    “我需要分出很大精力穩固氣運,又要借著氣運尋覓此妖蹤跡,也就等於將自己困在神山,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就近找林溪知幫忙,隻可惜始終沒有線索,此妖藏匿的手法相當高深。”


    曹崇凜微微皺眉。


    不管苦檀神隱瞞的原因是否合理,但自己也曾有多次降臨苦檀,若想告知總能找到機會,言明利害,隻告訴自己一人,自是不用擔心苦檀遭劫,可曹崇凜也並未多說什麽,他能看得出來,現在的苦檀神的確很虛弱。


    而且苦檀氣運衰竭一事早有,他亦是有所懷疑,自己都沒來詢問,又哪裏能管別人不說呢。


    他沒問是因為仙人無影無蹤,怕是到了苦檀神山也見不著仙人,苦檀神沒說,他貿然跑來問一句仙人是否隕落,那可真是好說不好聽,怎麽,你是盼著仙人快點死麽?


    “渾城棲霞街底下鎮壓的妖怪......”想著這件事,曹崇凜腦海裏不由自主浮現出薑望的身影,他緩緩搖頭,問道:“既然正神之位尚存,尊神可清楚苦檀裏又出現了新的仙人?”


    苦檀神說道:“在那妖怪破封之前,我確有某一刻察覺到仙人的氣息,但實在狀態不佳,沒能找到仙人位置,甚至那一刻有懷疑我侍奉的仙人並未隕落,因為多年持續衰竭的氣運忽然高漲,若非如此,棲霞街底下那隻妖怪每日裏吞噬氣運,就算不能將氣運吞噬殆盡,也不會留下現在這麽多。”


    曹崇凜默默想著,如果薑望背後就是苦檀仙人,那麽夜遊神又是怎麽來的?可若不是,能讓苦檀氣運高漲,其中問題怕是不簡單,是新的仙人接管了苦檀?如此一來,夜遊神就成了苦檀正神,眼前的正神反而變得位置尷尬了起來。


    他陡然想到,或許苦檀正神很清楚現在的情況,但因為要借著氣運維持神力,有新的正神出現,祂的神位必被剝奪,可能是新的仙人尚未真正做什麽,才讓苦檀正神抱著僥幸心理,隱瞞苦檀仙人隕落一事,其實更多是為了保持現有神位。


    這樣的話,苦檀正神當然不會承認有新的仙人出現,而是說出一番懷疑自己侍奉仙人還活著的言論。


    這是人之常情也是神之常情。


    曹崇凜沒有揭穿的想法。


    隻是由此更證實,苦檀有了第二位仙人這件事。


    他這時看了眼奈何海的方向,說道:“判官早幾日便不在奈何海裏了,想來是要助陣堰山君,不管是漠章之子亦或兇神的身份,沒有妖怪願意眼睜睜看著堰山君隕落。”


    苦檀神默默點頭,說道:“判官原為神隻,且道行極為深厚,目前擁有的力量怕是隻有祂巔峰時期的一半,但就算如此,純拚戰力的話,絲毫不會弱於兇神,這便意味著霽城會出現兩大兇神,張止境一人恐難應付。”


    曹崇凜看著霽城光景,說道:“張止境是大隋第一武夫,也是整個天下數一數二的武夫,陸地神仙絕跡千年,當世再入陸地神仙的張止境,能耐自當是極高的,哪怕麵對兩大兇神也未必會輸。”


    苦檀神聞言感到有些意外。


    曹崇凜忽然認真看著祂,問道:“你還能撐多久?”


    苦檀神一愣,猶豫片刻說道:“氣運衰竭過多,雖然那隻妖沒再吞噬氣運,可氣運也在緩緩流逝,除非找迴仙人,否則單憑我一己之力,怕是撐不了多久,便會身死道消。”


    曹崇凜說道:“曾經被鎮壓的妖怪,要麽直接出自仙人之手,要麽也是燭神戰役期間大物修士所為,自然都是極為強大的妖怪,但據我所知,棲霞街底下被鎮壓的妖怪裏麵道行最高的便是河伯。”


    “而能讓你借著氣運都查無蹤跡的不會是河伯,因河伯身化百千,分散了自己的力量,就算不想著破封後第一時間讓天下河伯歸一,重獲巔峰道行,祂能藏身的地方也有限。”


    “若還撐得住,便耗一些氣運指引讓我能借此幫你找到那隻吞噬氣運的妖怪,隻要將其抓獲,即可把氣運討迴來。”


    苦檀神略有沉思,頷首道:“那就麻煩國師了。”


    曹崇凜笑著擺手示意無礙。


    苦檀神大手一揮,涼亭外便刮起一陣風,氣運無法捉摸,但冥冥中自有感覺,曹崇凜見此閉上眼睛,以氣息牽引,以來跟隨氣運捕捉另一股同等氣運的存在。


    然而苦檀神卻在此時起身退至涼亭外。


    祂默默看著曹崇凜。


    很快曹崇凜便意識到什麽,驀然睜眼,凝視著亭外苦檀神,皺眉問道:“你做什麽?”


    苦檀神表情顯得憂愁,壓低嗓音說道:“國師啊,有關仙人隕落一事,我最開始便想著直接通知你,可後來什麽都沒做,你當真以為是一些莫須有的原因?”


    曹崇凜觀察著涼亭外看不見摸不著的氣運,平靜說道:“許是真的年紀大了,總想著事情能簡單點,我有猜到是另有原因,可仍覺得是人之常情,現在看來,事實比我想得更糟糕些,所以我很好奇,你真正的理由是什麽?”


    苦檀神輕聲說道:“隻是沒有辦法的順勢而為罷了。”


    曹崇凜靜靜看著祂。


    苦檀神沉默片刻,說道:“就在我察覺到有物吞噬氣運的時候,潛移默化裏我便中招了,那個在棲霞街底下被鎮壓的存在,恐怖到超出我的認知,祂不僅吞噬了氣運,甚至能借著氣運反控我,等我發現的時候,已經為時已晚。”


    “我自有試圖掙脫,甚至到最後想著自我毀滅,可忽然,有新的仙跡降臨,氣運陡然高漲,我當時便覺得是仙人沒死,祂又迴來了,因而我錯失了僅有擺脫控製的機會。”


    “在我艱難維持一絲清醒並期盼著仙人能救我於水火的時候,某一刻,我清楚感知到,苦檀出現了新的正神。”


    苦檀神表情漸漸猙獰,“那就發生在不久之前,是仙人覺得沒必要救我,又或者是純粹放棄了我,痛苦煎熬這麽久,唯一的希望陡然破碎,黑暗借此徹底吞噬我!”


    曹崇凜皺眉說道:“仙人未死隻是你的猜測,更大可能是有新的仙人降臨,何故認為是苦檀仙人放棄了你?”


    苦檀神冷冷看著曹崇凜,說道:“氣運會伴著仙人而生,每個仙人的氣運自然不同,那時仙跡臨世,苦檀氣運陡然高漲作何解釋?我可比你更懂,你活得再久也隻是一介凡人,哪懂得仙神之事!”


    曹崇凜悵然一歎,忽又問道:“你當時找林溪知和執劍者程顏幫忙尋覓吞噬氣運的妖怪,便證明理智尚存,為何沒有讓他們來尋我幫忙?”


    苦檀神低聲道:“黑暗從始至終籠罩著我,我是我,我亦非我,在祂覺得無關緊要的事情上,我尚能做些什麽,但有些話是無論如何都說不出來的,此刻的我連死都做不到,而且我也沒有再反抗的理由了。”


    曹崇凜認真說道:“所謂新的正神便在薑望身上,但那尊神隻道行很弱,當初棲霞街底下妖怪破封而出,薑望便參與其中,現在看來,那隻妖怪並沒有死,就算你認為臨世仙人便是你曾侍奉的仙人,那祂也並非拋棄了你。”


    苦檀神搖頭說道:“我曾注視薑望,那個時候他身邊可沒有什麽正神,仙人也未在祂破封之時做些什麽,我念及著仙人可能受了傷,所以我一直堅持著,最終卻沒等來仙人出現,而是等來了代替我的正神出現。”


    曹崇凜勸說道:“薑望身邊的正神若真是代替你成為苦檀正神,此間氣運又為何還在你這裏?這個問題你就沒有想過?既然苦檀氣運仍是圍繞著你,你便依舊是苦檀正神,沒有誰剝奪你的神位。”


    苦檀神冷笑道:“所以我說你根本不懂,此間氣運並非屬於仙人,而是屬於吞噬了氣運的我的新主,你此時送上門來,便等著被氣運吞噬,成為強大我力量的養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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