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隍廟,早已破落,成為衰草蛇蟲的聚集地。


    昔日的香火鼎盛,早已成為了過往的雲煙。或許,廟裏的泥塑,透過從坍塌的牆壁落進來的陽光,還隱約能夠迴憶到那昔日的盛況。隻是,迴憶不過是自我安慰,是對現實酸楚的逃避。正如生命,總是在現實中迴頭,一邊舔舐傷口,一邊楚楚可憐的迴望過去。


    隻是,時間的長度,總是從過去延伸到未來。過去的,總是過去,永遠也繞不迴去。


    正如城隍廟內的衰草,枯死的與生長的,互相交疊在一起,漸漸融化為身下的泥土。


    城隍廟外有一顆樟樹,樟樹已經枯死,隻剩下那腐朽的枝幹,還在慢慢隨著時光剝蝕。


    枯樹上有一個鳥窩,鳥窩內窩著一隻烏鴉,烏鴉探出腦袋,黑漆漆的眼睛冷冷的注視著麵前的蕭瑟。


    太陽消失在雲層後麵,陽光透過雲層灑落下來。這就是白晝。黑夜退去,黑暗消失,光籠罩著這個冰冷的世界。


    兩道身影驀然出現在破廟中。他們憑空出現,顯得無比的詭異。不過對於這破落的城隍廟而言,即便是天神降臨,也算不上什麽稀奇的事情了吧,畢竟對於它而言,唯一稀奇的隻是這裏能否再次鼎盛起來。


    “你在這裏見到他的”


    “是。”


    “我畫中的那個人”


    “有些像,穿著沒有那麽幹淨,看上去沒有那麽年輕。”


    “你留意了他跟一群乞丐在一起”


    “城隍廟破落後,便成了乞丐的藏身所,這裏一直以來便有乞丐在這裏出沒。”


    “但是你不確定是不是他”


    “是,我不認識他,而且他看上去也沒什麽稀奇的,所以我並沒有過多留意。”


    “雖然沒有過多留意,但你卻還記得他的樣子。”


    “很模糊。”


    “不要撒謊,不然我會讓你知道什麽才是天底下最可怕的刑罰。”


    “我還有必要撒謊嗎”


    “嗬,你這種人我見的多了,看上去挺聰明,但實際上不過是一個蠢材。無名殺的人,像你這種的多了去了!”


    跪在地上的魂影失魂落魄,沒有絲毫的精氣神,就像是被人抽走了所有的力量,隻剩下皮囊。不,這個魂影卻是連皮囊也不剩了,唯一殘存的,或許不過是七魄之中的汙穢之魄。


    老鬼在廟內走動。城隍廟的半壁已經傾塌了,隻剩下另一半的牆壁依然佇立著,為那還未融化的泥塑遮風擋雨。因為有人在這裏停留過,地麵倒是顯得幹淨一些,不過靠著牆壁的地方擺滿了幹草,顯然有人把這裏當成了臥榻。幹冷的空氣,凝縮著廟內刺鼻的氣味,艱難的流動著。


    老鬼目光一掃,落在那泥塑上。泥塑本有丈許高,但或許是因為屋頂的坍塌導致泥塑的破碎,也或許是因為風吹雨淋緣故,使得泥塑的上半身已經消失了,隻剩下半截身子端坐在桌案上。帷幔化為了灰沉,案上的香爐等物也已流失,隻剩下一張案幾在那裏堆積塵埃。


    老鬼抽了抽鼻子,目光隨意一掃,便轉頭望著院子。


    “沒有他的痕跡,我不知道你說的到底是真是假,而且你給我的東西隻是勾起了我的好奇,卻並沒有給我答案。你知道對於你這種人我一般是怎麽處置的嗎”


    魂影渾身一顫,竟然哭泣起來。


    老鬼冷笑一聲,道,“我有一個夥伴,對你這種人是最感興趣的,你想見見它嗎”


    “不,不要!”


    “這可由不得你,你既然如此不老實,我便隻能用非常之手段。”


    一股陰風倏然從外麵湧來,那魂影突然尖叫一聲,一道巨大的虛影赫然展翅出現在廟內。枯樹上的烏鴉振翼而起,發出那刺耳尖銳的叫聲,斜身飛下枯樹,朝著遠處而去。


    “我知道他在哪,是不是你要找的人,你可以親自去看看。”


    聲音消失,一切恍若一場夢。城隍廟森森寂寂,宛若幽冥大殿。老鬼和那魂影不見了。卻在牆壁外的一個洞穴下,忽然探出一顆小小的腦袋,睜著一雙烏黑發亮的眼睛,好奇的看著那黑黝黝的蒼穹。


    城南的一條巷子,住著許多人家。這裏的建築低矮逼仄,一看就是窮苦人家的住所。一條水溝沿著巷子的一邊伸展出去,水溝裏的水渾濁汙穢,散發出惡臭。沿著巷子往裏走,能聽見不少咳嗽聲,這些咳嗽聲訴說著生命的痛苦。一條狗在水溝邊站著,昂頭望著天空,似乎在冥想自己的出路。


    巷子的盡頭,可見到一條枝椏從牆壁內伸展出來。


    被風雨剝蝕的木門,早已經斑駁。門兩側牆壁上的對聯,也已模糊不清。順著那門往裏看去,可見到一輛推車靜靜的站在磨盤的旁邊。推車上擺放著擺攤做吃食的家夥事,隻是主人卻不見蹤影。忽然,一聲咳嗽聲響起,便見到一名老人掀簾而出。


    老人年歲或許並不是很老,但是整個身體卻過度老化。他行動有些遲緩,仿佛關節也因為天冷而凝縮在一起變得不太靈活。他端著銅盆將一盆水倒在地上,抬頭看了看那天空,低聲一歎,滿是皺紋的臉孔是擔憂。折身迴屋,可聽見側屋傳來的咳嗽聲。


    狹小的屋宇,擺滿了生活的物品,這些物品與老人臉上的皺紋一樣,見證了老人的生命路程。


    放下銅盆,老人走入側屋。側屋光線暗淡,有炭火燃燒的氣味。好一會兒,老人的視野才清明起來。一張床上,有個瘦弱的姑娘躺在被子裏,正在艱難的喘息著。那從被子裏露出的消瘦臉孔,是如此的蒼白,宛若一張白紙。


    “這樣的氣候不知要持續多久,我看,我還是帶你去青山寺吧!”


    “沒、沒事,我能挺過去的。”


    “可是這樣耽擱下去,不是辦法。姑娘,你我雖然不是家人,但到底我們有緣遇上,你這樣痛苦的挨著,我實在是於心不忍。我雖然家徒四壁,但要是能醫好你,我便是去做牛做馬,也會想到辦法的。”


    “大叔,真的很謝謝你,隻是你這樣倒是讓我難過了。正是因為我們非親非故,我才不希望你為我做太多。但是你放心,我不會死的,這點病痛還算不得什麽。我是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那麽多兇險,那麽多妖魔我都見過了,害怕這點病痛嗎”


    望著女子那堅毅的神色,老人沉默下來。他不知道姑娘遭遇了什麽,但就憑她這份意誌,便足矣讓人敬佩。他轉身給碳盆添上木炭,道,“鎮子最近來了許多陌生人,我雖然不過平頭百姓一名,但還是能感覺到一些不妙的氣息。昨晚有五個人在我攤上吃餛飩,有個人給我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或許,他似乎知道你的存在。”


    “大叔放心,我不是什麽大人物,更沒有什麽讓人垂涎的東西。這麽多人出現,或許是因為別的東西。咳咳,咳咳咳!”


    見女子又咳嗽起來,老人連忙走過去為她捏了捏被子,道,“你身體虛,不要多說話。”


    女子蒼白的麵孔露出恬靜的笑容。她道,“沒事,說說話也是好的,不然日複一日的躺在這裏,也是一種折磨。咳咳!”


    “姑娘啊!”老人搖了搖頭。


    “昨晚生意怎麽樣”女子含笑問道。


    “還好,熟人照顧,有的吃用。”老人也笑了笑。


    “以前我和爹爹在江山擺渡,也是一半靠著熟人接濟,算是有口飯吃。後來爹爹去了,便隻剩下我一個人劃著那條船在熟悉的江上航行,日複一日,終於最後連那條船也失去了。”女子說話間,雙眼已是漾起淚花。“發生了許多事情,現在想想,正是從那時候開始的。或許,冥冥中已經注定了,爹爹的願望,是不可能實現的。”


    “沒事,你路還長,會好的。”老人安慰道。


    女子用被子蒙住自己的臉,抓著被子的手卻在抖。她在哭,隻是壓抑著自己,無聲息的淌著淚。老人不知道如何是好,絞著自己粗糙的雙手站在那裏顯得有些不安。


    好一會兒,女子道,“大叔,我沒事,你去忙吧,不用顧忌我。”


    “呃,好吧,我去給你煮碗麵條吃。”


    “謝謝!”


    老人蹣跚走出側屋,開始了忙碌。升爐,倒水,切菜。霧氣彌漫在廚房裏,香味發散開來。


    女子卻揭開被子露出那滿是淚痕的臉,睜著眼睛望著那黑漆漆的屋頂。


    “我會活下去的,不隻是為了我自己,也為了承恩大哥。還有,他。”


    她的腦海裏浮現一道身影,削瘦憂鬱,落寞冷靜。


    “還記得我嗎,江上船夫的女兒,陸芸”


    幾個小乞丐從衙門門前跑過,穿過一條巷子,很快來到了巷子深處一處幽暗荒廢的院落。院落裏雜草叢生,各色物件雜七雜八的擺放在那裏。兩側的屋子,窗戶和門已經破碎,散發出那腐朽的氣息。當小乞丐翻牆而入落在地上的時候,幾隻老鼠吱吱叫著從屋子裏竄了出來。


    這幾個小乞丐雖然衣著襤褸、蓬頭垢麵,但一看就是精靈鬼。他們落在地上,互相瞅了一眼,然後一溜煙朝著正北的屋子跑去。正北的屋子沒有門,裏麵黑洞洞的,隱約可見到懸垂下來的蛛網。小乞丐們跑進去後,便傳來了說話聲。


    “有人在找你。”


    “哦,什麽人會在乎我這樣的乞丐”


    “我沒敢看,那人很可怕,仿佛能透過泥土發現我。不過,我聽到了王五的聲音,王五似乎被那人製住了。”


    “王五”


    “對呀對呀,他是我們鎮上的一號人物,黑白兩道混得風生水起。他似乎發現了你,在城隍廟那裏。”


    “城隍廟嗎”


    “嗯嗯,王五有的時候會去那裏跟別人交易。或許我們沒留意的時候被他看到了。”


    “那倒無所謂,隻是找我的人看來來頭不小啊!”


    “要不我們去盯著他,我們盯人可有手段了!”


    “是啊,你們很厲害!不過,不需要的,要來的總會來,盯著他還不如踏踏實實的過我們自己的日子。”


    “可是我們不是在過日子!”


    “是呀是呀,我們是乞丐,每日裏便是上街乞討。”


    “嗤,你們是滑頭,什麽乞丐!我教你們的都熟練了嗎”


    “啊太冷了!”


    “冬練三九,夏練三伏,若是怕冷怕熱,還練什麽武!你們記住了,學到了是你們自己的本事,不管是保護自己保護同伴,還是幫助別人,都是必要的。若是沒有一技之長,日後你們怎麽辦呢”


    “叔叔,有你呢!”


    “對呀對呀,有你在我們怕什麽!”


    “緣盡則散,我們不可能一直待在一起的!咳咳,行了,你們升火烤一烤,別凍壞了!”


    “叔叔你去哪”


    “我去鬆散鬆散,整日裏待在這裏,骨頭都凍僵了!全都乖乖待著,別亂跑,聽到沒有”


    “是,叔叔!”


    一個瘦長的男人從屋子裏走了出來,穿著破爛,頭發糾結披散,隻是那臉孔卻是平靜而略帶憂鬱的,一雙眼睛清澈的宛若那深潭。隻是他的皮膚卻過於蒼白,顯現出生命衰弱的病態征兆。他看上去不過三十左右,或許更年輕,仰起麵孔,微微眯起眼睛凝望著層雲密布的天空。幾隻老鼠倏然從他腳邊跑過去,他的嘴角微微翹起,露出一抹笑意。


    “老鬼,是你嗎無名又派你下山來了自從東海之後,無名可是隱遁了自己的行蹤,讓人好難找啊!不過,你既然出現了,那就說明,他也按耐不住了,是不是很想收迴道源嗬,那就各憑本事吧!”


    風襲來,吹動他臉上的頭發,展現出他那飽經世事的臉孔,那平靜中的堅毅和不屈。


    熊淮安站在牌坊下,一雙濃眉緊緊皺在一起。有人矮小的男子站在他的身側。熊淮安沒有穿捕服,手裏隻拿著一串糖葫蘆。矮小男子瑟瑟的跺著腳,雙手不斷揉搓著,顯得很冷的樣子。


    “王五不見了嗎”


    “是,他的住處有搏鬥的痕跡,門都碎開了。”


    “你們沒有發現什麽”


    矮小男子搖了搖頭,道,“暗河有暗河的規矩,誰也不插手誰的事情。生活在暗河裏的人就像是沒麵目的幽靈,隻是苟延殘喘罷了!”


    “那有沒有發現什麽陌生人,值得注意的那種”


    矮小男子努力迴憶了會兒,搖頭道,“暗河裏的人都值得注意,沒有什麽分別。”


    熊淮安放棄了。他望著遠處鉛灰色的山林,道,“鎮子要不太平了!”


    矮小男子嘿嘿一笑,道,“對我們而言,暗河隻要存在,鎮子永遠不會太平。暗河,是繁華表麵的一塊爛蒼,隻會越來越爛。”


    熊淮安看了他一眼,將一塊銀子扔在他懷裏,道,“總會好起來的。”他便抬步朝鎮子走去。見到熊淮安在視野裏消失,矮小男子收起銀子嘿嘿一笑,喃喃道,“怕是沒那麽簡單,這是痼疾,即便是醫科聖手也束手無措,更何況你們。”他便從牌坊邊上的底洞鑽了下去。


    四下裏無比的冷寂,遠處的山林橫掛著一條條灰色的霧氣,宛若是灰蛇凍死在那裏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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