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紹安小心翼翼的進入內宅。定遠鏢局在地寬闊,占地至少有十畝左右,又遠離鎮子,周邊多有林木,便若是王公貴族的別院。從高往下俯望過去,便見建築鱗次櫛比,延綿不絕,恢弘大氣之間又帶有南方的別致與秀雅。周紹安的小院便在偌大在地的西廂。


    周紹安吐著酒氣,眼珠子一轉,暗自竊喜,便推開自己的屋門溜了進去。隻是他一進入屋子,屋內便亮起了燈光。周紹安的臉立時垮了下來,露出那沮喪不安之色。


    “爹!”


    一個長相與周紹安頗為相似的中年男子端坐在椅子上,旁邊的桌上放著一柄銅鐧。銅鐧三尺長左右,滿是黝黑的痕跡。中年男子麵色嚴肅,一張臉孔拉長著,頷下的胡須更是增添了他的威嚴與厲色。


    周紹安噗通跪在了地上。


    “孩兒晚歸,讓爹爹擔心了!”


    “不,你錯了。”中年男子嘴唇一動,吐出幾個字來。周紹安麵露愕然之色,仰頭望著他。中年男子嘴角微微一扯,露出冷笑來。“你如此厲害,都成頂梁柱了,我擔心什麽!說實在的,即便是你死在外麵,我也不傷心的,如你這般胡作非為不知檢點,當初你便不應該被生下來。”


    這話說的很重,遠比以往的教訓要嚴厲的多。這讓周紹安心生不安。


    “爹,孩兒真的知道錯了!”


    “你知不知道這是你的事,”中年男子站了起來。“你已成年,也該有你自己的路了。雛鳥學飛,是為了能自個兒飛的更遠;幼虎搏擊,是為了能在殘酷的環境裏博下自己的地盤。你已成年,不可能一直在我和你母親的庇護下生活。所以,你是否知道自己的行為對錯,我們真的不在乎。一個人,若是不知自省,無論旁人如何規勸也是無用的。一個假裝瞎子的人,明知自己正朝深坑走去卻不聽勸告,怪得了誰!”


    中年男子抓著銅鐧走出屋子,留下周紹安一人在那裏彷徨。


    晨光越發的亮了,中年男子在門外站著,那身影倒落在門內。


    “禁足十日,然後跟你四叔出趟鏢。”


    中年男子深吸口氣,望著那越過院牆斜灑過來的光說道,隨即邁步離開了院子。許久,周紹安才直起腰來,嚐嚐的吐了口氣。氣息在眼前化為白霧,他的臉上已是沾著不少的汗珠。中年男子後麵的話給了他一線希望。禁足並不算什麽,而出鏢卻是他一直所向往的事情。


    他站了起來,大步走入自己的臥房,抓著一杆長槍走到院子裏。


    吸氣,唿氣,凝神,聚力。


    周紹安長喝一聲,長槍一震,便若是蒼龍出水,直指麵前的院牆。槍芒一點,寒意森然,瞬即斜劃而出,宛若銀龍震空。槍影錯落,交疊而起,槍風唿嘯,如龍吟唿嘯。


    不遠處,靜靜站在樹下的中年男子終於露出了一絲笑意。


    “這兔崽子,不說點狠話真不知悔改!不過這趟槍法倒是有模有樣了!”


    “大哥!”一人忽然到了他的近前,是個紫色臉龐的男子,身材魁梧,健壯如熊。“紹安這小子行啊,竟然有了槍勢了!”


    “什麽槍勢,不過是花架子罷了!你們啊,平日太慣著他了,這樣子可不行。我們鏢局,若是自身沒有實力,光靠著以往的名聲有什麽用。我們是行走在刀尖上的買賣啊!”


    “大哥說的是,不過紹安也就是缺乏實戰,等他多出幾趟鏢,定然會與日不同的。”


    “你就誇吧,這小子劣習不改,遲早死在外麵!”


    “對了大哥,有趟鏢過來,我拿不準接不接,你看是不是你過去把把脈”


    “還有你吃不準的看來這鏢不尋常啊!走,我們過去看看。”


    “嗯!”


    陳乾在客棧醒來,清晨的光已從窗戶外照進來。他睜著雙眼,卻是一動不動的躺在那裏,靜靜的望著那光線在麵前跳躍。炭盆已經熄滅,寒意滲透在每一寸空間裏。仿佛除了被窩,屋子裏的每一件擺設,都如那寒冰一般。徐徐的吐了口氣,他迴憶著昨晚的遭遇。與朋友喝酒,忽然接到靜怡姑娘的消息,然後急匆匆的跑往明月樓,失望之後又雀喜,然後拉著周紹安酩酊大醉。咦,周紹安呢


    他忽然發現,與他一起人事不省的周紹安不知哪去了。


    沉思片刻,他忽然笑了。這小子定然是迴家去了。隻是迴去之後,家法能免了嗎


    他伸手從懷裏拿出錦囊,舉在麵前一瞬不瞬的盯著。那對鴛鴦,不知不覺間化為了兩道身影。郎才女貌,比翼雙飛。他的笑意越來越濃,內心裏越來越暖。宿醉的不適,竟然被那幻覺阻擋開來了。


    忽然,門砰的一聲被推開,一下子將陳乾從幻想中拉了迴來。


    “少爺!”


    半刻鍾會,洗漱好的陳乾喝了一口茶,瞥了一眼家裏的小廝。


    “如此急匆匆打攪本少爺的好夢,是為了哪般”


    “少爺,不是小的要打攪您的好夢,實在是火燒眉頭了啊!”


    “嗯什麽火燒眉頭我爹找我了”


    “那倒不是,老爺昨夜當值未曾迴去。”


    “不是我爹找我那又有什麽事”


    “是二老爺啊!”


    “我二叔”


    “嗯嗯,二老爺今日很早就來了,說是要帶你去哪裏,這不遣小人來找您嘛!”


    “二叔找我有什麽事”陳乾伸手揉了揉太陽穴,醉酒的後遺症現在顯現出來了。“罷了,我們迴去吧!你去結了賬在樓下等我。”


    “是,少爺!”


    小廝離開後,陳乾已然靠在椅子上,整個身體顯得慵懶,麵龐也蒼白許多。當他撐著椅子的橫杆站起來時,那錦囊忽然掉落下來。陳乾呆了一呆,連忙彎腰撿拾,卻在這時,他忽然發現那錦囊卻是沒有縫好,還露出了一個角。他撿起來仔細的查看,才發現錦囊內還有什麽東西。


    “難道是靜怡給我的信”


    驚喜之下他連忙打開,卻有一張折好的信箋在裏麵,他既歡喜又緊張的將那信箋打開。清秀的字體,宛若那佳人的靜態,讓人遐想。寥寥數語,卻給陳乾狂熱。他連忙將信箋塞迴錦囊,又將錦囊塞入懷中,而後大步衝了出去。


    “少爺,您去哪”


    “你迴去告訴二叔,我出城一趟,很快就迴來。”


    跳上馬車,陳乾隨著那馬車一溜煙消失在長街的盡頭,隻剩下那小廝在後麵跺腳。


    客棧。窗外的柳樹幹巴巴的,就像是已經死了。


    春天來了,萬物蠢蠢欲動,卻又被這寒意所嚇住。


    生與死,禍與福,總是相伴相生。富貴權勢,也是要靠犧牲來獲取的。不然,天底下哪裏隻有好處而沒有損耗呢


    老鬼靜靜的站在那裏,如雕塑一般,望著這天地的變化。黑夜,白天,隻是那麽一瞬,便轉折過來了。就像有一隻無形的手,在操縱著這天地陰陽。但這世間,確實是有這樣一隻手。別人不知道,他是知道的。這整個時空,都是被那無形的力量控製。


    門被敲響,老鬼從沉思中迴過神來。


    “進來。”


    是他的一名下屬,身姿筆挺,麵龐剛毅。


    “尊者!”


    “什麽事”


    “那人有動靜了。”


    老鬼的眉頭微微一挑,迴頭盯著那人,道,“終於動了!他想幹什麽”


    “從線索來看,那人似乎要逃離這裏。”


    “逃他能逃到哪裏去一動不如一靜,如此簡單的道理他會不懂”


    “這,屬下不知。”


    “都是千年的狐狸,不要讓人家給坑了。大家都知道如今這裏的情勢,一個暴風眼,一個風雲匯聚之地,目前都小心謹慎按兵不動,稍微平衡的打破,便是最終的魚死網破。你說,誰會妄動如果妄動,背後藏著怎樣的計算”


    “屬下愚鈍。”


    “盯著吧,如果他真的蠢到要逃離,那我們可真是高看他了。”


    “屬下明白!”


    那人緩緩退了出去。老鬼轉過頭望著窗外,淡淡的霧氣在屋頂上蠕動。炊煙嫋嫋,鎮子蘇醒過來了。牛車馬車,在大街小巷中行駛。街麵上的店鋪也紛紛開門,從各村落趕來的人也陸續進了鎮子。又是喧嘩的一天!


    “我們都在等,等明朗,等機會,等那露出來的破綻。暗地裏的波濤,越來越洶湧了!仇九,若是你,你會怎麽辦嗬,說到底你也不過是一個莽夫,即便在無名執行任務多年,也改不了你單純的一麵。手裏有刀,你恨不得一刀將眼前的迷局破開。可我跟你不一樣,殺你之後我不但未獲得封賞,反而受到苛責,我不甘,憑什麽我殺了你卻得不到好處反而要受到責罰這是不公平的,所以,我才要在接下來的每一步中走的更穩更老道。我不能有錯,因為給我的時間不多了!”


    窗戶上結了一層冰,隨著老鬼話音一落,那冰便哢擦擦的不斷碎開。滿是裂紋的冰麵倒映著他的麵孔,那倒影上的麵孔,卻布滿了無數的黑紫不一的經絡。一張臉,醜陋而猙獰。


    在老鬼的身後,有一道魂影跪在地上一動不動,腦袋耷拉著,就像一個受盡刑罰的囚徒。


    老鬼忽然轉身,一步到了那魂影的麵前,抬手將那魂影的腦袋提了起來,讓其仰麵對著他。渾濁的眼睛,蒼白的麵孔,恐懼而蒼死。這魂影赫然便是王五。


    “帶我去你發現那人的地方。”


    兩人赫然消失在原地。屋子裏的寒意,瞬息間更深了。


    城外東山上,有一處石亭。晨風瑟瑟,薄薄的陽光流灑在林木和枯草上。裸露的岩石蒼白的仿佛隨時會碎開。一輛馬車急匆匆的趕來,上了坡後便停了下來。一人跳下馬車,飛奔朝石亭而來。


    石亭內,有一道倩影一動不動的站在那裏,凝望著遠處的山林。


    雲岫在山間飄繞,霧氣彌漫在山澗中。


    初春,生氣與死氣在搏鬥。


    “靜怡姑娘!”氣喘籲籲的陳乾在亭外刹住腳步,叫道。


    那倩影微微一動,一張明豔皎潔的麵孔出現在他的視野中。膚如凝脂,五官晶瑩,超凡脫俗,宛若天仙。一顰一笑,便足以顛倒眾生。更有那濃密的黑絲,如飛瀑般的垂在肩上。


    “你來了!”


    “對不起,讓您久等了!”陳乾安耐著慌亂的心跳,口幹舌燥的應道。


    “沒事,一個人靜處,也是有好處的。上來吧!”


    “嗯,好!”


    陳乾步入石亭。石亭內有石桌石凳。石桌上擺放著兩壇酒。陳乾小心翼翼的望著女子,女子嫣然一笑,示意他坐下。陳乾如惴惴不安的孩童,坐在石凳上,等待著女子的吩咐。女子伸手撩開臉上的秀發,緩緩在對麵坐下。


    “我的錦囊你拿到了”


    “拿到了!昨晚我、我趕過去的時候,您、您已經迴去了!對不起!”


    “沒什麽,是我倉促了。”


    “不不,是我辜負了姑娘的好意。”


    女子微微垂下臉,目光靜靜的望著桌上的酒壇。陳乾暗暗深唿吸,強自鎮定下來。或許,今天是他這輩子以來最為緊張的時刻。兩人靜默了會兒,女子忽然抬起頭笑了笑道,“我們就這樣安安靜靜的待著”


    “啊”


    女子噗嗤一聲,伸手打開酒壇的蓋子,道,“錦囊內的信你看了嗎”


    “我、我今天才發現,看、看過了。”


    女子的臉上流露出絲絲的憂傷,那明淨深邃的眼眸,宛若是憂傷的源頭。她道,“雖然來鎮子許久了,可到底還是一個陌生的地方。這裏有許多人注視著我們,可是我們卻不敢與他們接觸。我們,是異鄉人啊!無依無靠,處處行事,都謹小慎微如履薄冰。若說我還有熟悉和信任的人,怕是隻有你了。”


    “我、我的榮幸!”陳乾驚喜的道。


    “是我的榮幸!”女子挑起眼簾,望著陳乾。“但是我不知道你肯不肯,畢竟,這件事跟你毫無關係,而又有著莫大的風險。”


    陳乾雙手撐著膝蓋,努力挺著身體,道,“能為靜怡姑娘效勞,是陳乾畢生的榮幸。靜怡姑娘,信中雖然有所提,但陳乾還是不明白姑娘擔憂的是什麽,如果您信任陳乾,且請告知。”


    女子的目光又落在酒壇上,薄唇微微翕動。她道,“要知道,如果我說了,你便沒有拒絕的餘地了!”


    陳乾嘩啦一聲站了起來,伸手拍了拍自己的胸膛道,“陳乾來此,無論姑娘擔憂什麽,陳乾都一應擔下了!”


    女子仰頭望著他。他的認真,他的單純,讓女子內心忽然生出絲絲的欣慰。她那美麗的臉上浮過笑意,那恬靜的笑意,讓陳乾神魂蕩漾。


    “來,喝酒!”


    女子捧起打開的酒壇遞給陳乾,陳乾接了過來。


    “你喝完,我就告訴你。”


    “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囚獄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莫若秋寒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莫若秋寒並收藏囚獄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