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師姐和謝大軍師都是聰明絕頂的人,稍一盤算便對其中緣故猜個大概。溫婉是蘇沐的妾室,如今有了身孕,那麽孩子是誰的不言而喻。


    她搭上我的肩,亦是鬱悶:“師妹,你這肚子不給力啊。一個正室怎麽倒讓弱不禁風的側室搶了先?怎麽看都是你那身體發育良好,容易生養。”


    我冷著一張臉,不說話。


    將軍師姐又道:“這件事早點解決為好,夜長夢多到時棘手。”


    我聽得她話中有話,勉強打起精神問道:“師姐有何主意?”


    “後宮爭鬥嘛,床榻如戰場,先下手為強,不是她死就是你亡。”將軍師姐輕描淡寫道,“眼下情況對你有百般利,胎兒的親身娘親不在,又是你師姐我的地盤,這孩子的死活還不是任由你決定?懷上的時間才月餘,正是易滑胎的時段,她身子本就弱,若一不小心流掉了也怨不得任何人。”


    下手就要奪命,我始料未及,驚得說話都不利索了:“不……不太好吧。”


    將軍師姐不屑一顧:“靠,就你這慫樣以後別說是我師妹。這樣吧,這件事放在我身上,三天之內保管她出意外,讓這孩子流得名正言順。”


    我不由睜大了眼睛。


    將軍師姐拍了拍我的肩:“本將軍出手,你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就算日後蘇公子懷疑追究,我也絕對能讓你半點關係不沾。”她揚了揚手,雷厲風行,“軍師,這件事情由你謀劃,一隊兄弟負責執行,三日之內給我滿意答複。”


    謝軍師將折扇一合:“是!”


    心上一跳,我挺身竄出去,攔下欲執行命令的謝南月,又驚又慌,脫口而出:“你們怎麽能這樣?你們這是殺人!”


    將軍師姐摩挲著下巴,左右打量我,頷首:“好像是。不過內宮爭鬥不都是這個套路嗎?孩子什麽的絕對不能讓別人生在自己前麵。”


    後來,我才明白將軍師姐自小生活在京城,老爹是天策上將軍、宣武侯,她是名副其實的官二代,周圍的圈子不是王公貴胄就是皇子皇女,跟我這等江湖人士草頭百姓有很大區別。我們宅鬥爭寵大多隻是吵架互撕,他們內宮傾軋直接殺人奪命,完全不是一個層次。


    我接受不了她的做法,隻覺心一層層地涼:“師姐,你是壞人嗎?”


    將軍師姐忽地笑了,哈哈大笑:“小師妹,問這種幼稚的問題,你是三歲小子嗎?世上的黑白好壞哪能分得那麽清楚,最重要的是立場和利益,立場一致就是朋友,利益一致就是合作夥伴,僅此而已。就如我和寧月,我們之所以敵對,心心念置對方於死地,不過是立場不一利益不一,倒不是我們之間有什麽深仇大怨。”


    我一陣氣悶,瞪她:“我與你呢?”


    將軍師姐笑:“你我師出同門,自然立場一致。”


    我嚷道:“如果我和你不是同門,又待怎樣?”


    神情驟地變冷,將軍師姐眼中露了殺意:“單你泄露軍機這一條,就要梟首示眾!”


    脖頸一涼,我駭得連退數步。


    她轉身,又笑了,揚了揚手:“騙你的啦。無意之過,罪可酌情減輕。”


    謝南月隨著她經過我身側,頓了頓腳步,似乎有話要說,但終究什麽都沒說,搖扇一笑翩翩然走開。


    我不懂他們的邏輯,或許是我經曆太少,穀中安逸的生活讓我對外界一直抱著最美好的幻想,或許是我太笨,看不透世間的正邪黑白,隻會從表麵來判斷。


    這場談話之後,我便存了離去之心。因為我意識到自己和他們差得太遠。一方是高高在上的掌權者,謀劃算計殺伐決斷,一方是隻想安心過日子的普通百姓,踏踏實實平平凡凡。我不能理解他們的做事方式,也不想理解。


    推開門,行入內室。撩開床幔,見蘇沐闔著眼,睡得正沉。或許是忍了太多的痛,額際汗涔涔泛著濕意,唇瓣破了一處,留著明晰的齒痕。


    於床沿趴下,雙手托腮,靜靜地打量他。從劍塚兜兜轉轉行至此處,他拖著這具柔弱身子吃了不少苦。比之溫婉時,“她”更加清瘦,臉蛋減得幾乎不似巴掌大,隻那雙唇緊抿,現出不同於以往的堅毅與決絕。


    現在,我很矛盾,不知該如何選擇。蘇沐的一片心很明了,平時照顧我無微不至,關鍵時刻又屢屢舍命救我,難道因為那一晚的錯就能忍心撂開手,各不相幹嗎?何況那一晚,尋根究底並不能算他的錯。


    隻是,我心裏又放不下。這未出世的孩子就像一根魚刺,哽在喉中讓人咽不下吐不出來,時時攪動著神經,提醒著那一晚的背叛。


    靠,竟然懷了孩子,該怎麽辦好呢?打掉斷然不行,孩子何其無辜,為什麽要因為大人們的錯誤就奪去他的生命?他還沒來到這個世上,還沒看紛擾的世間一眼。


    翻來覆去想不明白,我隻得暫時擱下。算了,未來想不通透不如認真走好腳下的路。懷孕的事尚不能讓蘇沐知曉,變成女兒身已經夠鬱悶的了,若再知道自己肚子中還揣著個娃,他一定要吐血了吧。眼下胎象不穩,他若情緒太激動,孩子很難保住。


    這事還是先瞞住的好。


    天色漸漸暗下來,房間中光線微弱不能視物。我起身掌了燈,撥亮燈芯,因為坐了大半天,又加之反反複複想事情很耗腦力,腹中饑餒咕嚕嚕地叫了數聲,正好軍營中也到了晚飯時間,將軍師姐差人送來一葷兩素一湯,外加一碟饅頭和一小壺酒。


    來人是一個名叫鐵柱的中年士兵,臉黑手糙,很憨厚的模樣,跟名字挺相配。鐵柱搓著手,憨憨地笑:“將軍說本來要給蘇公子和二夫人接風洗塵,怎奈事務繁忙不得抽身。一點酒菜不成敬意,請蘇公子慢用。”


    眼前酒菜頗為寒磣,竟然還是兩人份,簡直連農家招待客人的規格也比不上。我扶額,一言不合就克扣口糧,將軍師姐也忒小氣了。現如今全不能以貌取人,想初見時將軍師姐一臉正氣,眉目清亮逼人心底,走路生風斷事幹淨利索,我還以為她是個又靠譜又正義的同門。誰知全特麽是錯覺!


    我懶得計較,沒精打采道:“謝方將軍美意。”


    鐵柱遲遲不走,幹笑一聲低了頭,又道:“將軍還吩咐,吃了這頓飯就請蘇公子收拾行裝,亥時左右由軍師送你們出城。”


    我一驚,來了精神:“出城?”


    他搓著手,尷尬地笑:“上午時,將軍應該跟蘇公子提過了吧。”


    我想了想,記起師姐套我話時曾說過今晚送我們出城。不過那不是設的圈套嗎?怎麽還成真的了?


    他似知我所想,再次擠出笑:“將軍說,就出城那句是真話。”


    我:“……”


    看一眼仍在沉沉而睡的蘇沐,又瞟過那平平如也的小腹,我頗為難:“今晚太過匆忙了,還請兄弟向方將軍傳達一聲,說我們過兩天再走。”


    鐵柱立著不動,繼續點頭哈腰笑:“將軍說,今晚走。”


    此地是軍營,將軍一言無異於命令。人在屋簷下,由不得你不低頭,想必是白日我同她爭執惹到了她,所以才要連夜將我們攆出去。堂堂大將軍小氣到這種地步,怪不得處處吃敗仗,糧草還要向山賊討。


    主人不歡迎,客人哪能死皮賴臉久待,我隻得道:“好,我們走。”


    說話間,床上有了響動,我忙轉去俯身察看,見蘇沐悠悠醒來。他茫然地看我,迷蒙著眼睛道:“我,怎麽在這裏?”


    孕婦最大。我小心地攙他坐起來,又拿了枕頭讓他倚靠,笑道:“白日裏同你玩笑,誰知你當了真,情緒激動下引得舊症複發暈厥過去。大夫過來診過,已經沒事了。”


    憶起白日之事,蘇沐不覺又激動:“阿蘿……”


    我忙噓一聲,指向守在門外的軍士。


    蘇沐噎得一滯,低了聲音,豎起一根手指警告:“不許用我的身子穿女裝。”


    孕婦最大。我點頭如雞啄米:“當然,一切依你。”


    抬手捂上小腹,蘇沐按了按,似在本能地探究什麽:“我記得白日裏小腹突然很疼,接著就流了血,阿蘿,是怎樣一迴事?溫婉的身子有什麽意外嗎?”


    一時沒想到忽悠言辭,我咳了一聲,強作鎮定,一邊絞盡腦汁找借口一邊一本正經地胡扯:“你現在是女人,小腹劇痛,腿間流了血,還不清楚是什麽事嗎?”


    蘇沐瞠目結舌:“難道,難道是來了……月事?”


    臥槽,好借口!我忙附和:“對,就是月事。你這幾天好好養身子,千萬不能亂動也別累著,更不許亂吃東西。女人這幾天特別虛弱,一定得小心著。”


    蘇沐微窘:“至於這麽嚴重嗎?”


    我一臉嚴肅:“當然!對於女人,我清楚得很。”


    蘇沐不多懷疑,點了點頭:“那……這幾日就辛苦你了。”


    我將桌上的飯菜一一移至床頭小幾之上,殷勤道:“餓了吧,來吃點東西。”說著,便拿了饅頭夾菜喂到他唇畔。


    蘇沐驚詫,見鬼般地盯向我,抬手撫上我的額頭:“發燒了?神誌不清了?”


    甩掉他的手,我鄭重其事地胡扯:“女人這幾天最需要照顧,我是女人我最懂。好好吃飯,我照顧你。”


    蘇沐信以為真,悶笑一聲:“阿蘿,你好像跟以前不太一樣了。”


    生怕他覺察到異常,我將飯菜一口口喂去,督促:“快吃。吃完飯等會兒收拾東西,今晚我們還得出城。”


    蘇沐一怔:“今晚出城?”


    “你也不知道?”


    他搖了搖頭。


    看來是師姐臨時做下的決定。靠,果然是因為白日的爭執,真特麽心胸狹窄!我不想多解釋,聳聳肩:“或許師姐有其他考慮,一切聽從她的安排吧。”


    蘇沐點了點頭,若有所思。


    伺候他用了飯,我自己又胡亂吃些填肚子。不得不說,軍中的飯菜真難吃,少油少鹽淡而無味,還有那道葷菜,裏麵夾著的幾塊肉甚至有了異樣味道,我嚼了兩下,便皺眉吐在了地上。


    飯後,小心地扶蘇沐躺下,一邊喚來鐵柱收拾殘羹冷炙,一邊忙前忙後地收拾行李。經過兩番逃命,行李早就扔得差不多了,並無幾件物什可收拾。閑下來,四顧間,瞥見正收拾剩飯剩菜的軍士。


    隻見他將餘下的飯菜小心倒入一隻碗中,又蹲下身去拾地上落的饅頭屑,還順便撿起那口被我嚼兩下吐出的變了味的肉。


    我驚呆,大哥你收拾得這麽幹淨,連地都不用掃了。


    軍士捏著那塊沾了土的肉,想放入盛著剩菜的碗中,但猶豫一下又停住,頓了須臾,頭一偏忙將肉塞入自己口中,嚼也不嚼吞了下去。


    我:“……”


    鐵柱似有所覺,轉眼向這邊看來。我正在驚愣中,不及躲開。於是兩人目光相撞,我囧,他更囧,一張煤炭般的麵皮漲成黑紅,結巴著語無倫次道:“蘇公子,我、我沒別的意思,我隻是不想浪費。軍中糧食缺一個多月了,大家都餓著肚子。不,不是,是我貪嘴……”


    我聽得一臉懵逼。


    蘇沐比我腦筋轉得快,雖然未見剛才那幕,卻也猜出大概,支著身子半坐起,一句抓住重點:“軍中糧食缺一個多月了?”


    錚錚莽漢紅了眼睛,他舉袖擦了一把,埋下頭去:“一個月前就沒糧食了,將軍數次出城各處借糧,勉強支撐到現在。聽人說,我軍糧道全被斷了,外麵的糧草根本運不過來,而唯一能支援的楊都督又因與將軍政見不和,既不肯出兵相助,也不分出糧草。這幾日,大家暗地都說,這座城要守不住了。”


    我和蘇沐對視一眼,皆從對方眼中看到了震驚。


    鐵柱叩頭於地:“蘇公子,二夫人,我不是有意冒犯,是現在食物太緊缺,丁點兒不敢浪費。”


    我慰了他兩句,讓他退下。心中亂如麻,如果鐵柱所言是真,那麽很多事情都將不一樣。城中糧斷,她為什麽要瞞著我們?我向寧月泄露過糧斷一事,如果此事屬實,那麽縱使我是無意之過,那也必是重罪。


    聽聞有孕,為什麽她想到的是打掉孩子?因為如果要決戰,要突圍,亂軍之中懷著孩子極可能會讓母子都有危險。


    為什麽突然要送我們出城?因為這座城守不得了,這裏將成為戰場,將是人間地獄。


    想到白日我說的那些話以及對她的種種惡意揣測,隻覺對她不住,心中如打翻五味瓶般滋味雜陳。


    夜色濃重,無星無月,唯有這一豆火苗仍強映著光明。


    門外有腳步聲傳來,雜著隱隱的說話聲。未幾,腳步聲停在門外。我轉眼看去,見是謝南月。他依舊不慌不忙地搖著折扇,含了笑:“兩位,時間差不多,該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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