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灃上了車駕,很是怨懟地說,“殿下這樣,往後還讓臣怎麽成家?”


    她四兩撥千斤,一句話便將李灃堵了迴去,“成家先須立業,師兄心有鴻鵠,是幹大事的人,怎會拘泥於此?”


    李灃說自然,他的視線落到令儀腰上,從這幾迴的接觸來看,令儀是不喜歡配飾的,今日她腰間卻配了枚玉佩,且是男子式樣的,他很八卦地問出了口:“殿下身上的玉佩倒很是精致。”


    令儀漫不經心地答,“孤晨起時如敘替孤帶上的,說是招福辟邪。”她隨意擺弄了下那枚玉佩,細細的流蘇從指尖撫過,她有些嫌棄地皺起了眉,“就這枚東西,還能辟邪?”


    她確實和尋常女子不一樣,她們喜愛的金銀釵飾刺繡華服等等,在她眼裏仿佛都是塵土,見過她這麽幾迴,她從來都是幹淨的模樣,不施脂粉,若非上朝需要莊重些,隻怕她連身上的團花錦袍都不會穿。


    這樣的人才是最危險的,看似無欲無求,其實包藏極大的野心,更有甚者會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李灃不由得眯起了眼,試探著問道,“如敘,便是殿下府中的那位郎君麽?”


    她點頭,似笑非笑地看著李灃,“怎麽,師兄想結識他?”


    如敘的身份往不好聽裏講便是男寵,令儀也不知他到底在想些什麽,放著神宮裏好好的神官不做,跑到她的府中來當男寵。她一向覺得如敘的舉止古怪,卻透著深意,索性養在身邊,看他到底想要做什麽才好,隻要他不妨礙她,她不介意在閑暇時間裏與他周旋,畢竟人生寂寞,總要有些消遣才會顯得沒有那麽乏味。


    李灃正想迴話,外麵卻傳來一個孩童的聲音,“月升日沒,國有女禍,女禍何來,當起玉台。”


    孩童的聲音又清又脆,歌謠又朗朗上口,李灃的神情霎時變得很奇異,他看向令儀,令儀也正側耳聽著,看到李灃在看她,便開口問道:“師兄可曉得這是怎麽迴事?”


    “殿下沒聽清楚麽?”李灃嘴角帶著意味不明的笑,捏著嗓子學孩童的聲調又將那首童謠念了一遍,“月升日沒,國有女禍,女禍何來,當起玉台。”


    話音落了,令儀很認真地對他說道,“請師兄好好說話。”


    “……”


    迴到王府後,令儀很自然地走進了臨風院,息何正在澆花,見她迴來,微笑道,“殿下迴來了?”


    她唔一聲,“神官為何每日都在澆花?”


    而且還是用酒,她雖然供得起這幾壇酒,卻也覺得浪費,息何卻道,“殿下不在,臣無所事事,但念及殿下的勤勉,總覺得臣不該這樣遊手好閑,所以找些事情來做。”


    令儀嘴角抽了抽,這就不算遊手好閑了?後來想想也就算了,這人本來就是在神宮裏長大,那是個清閑到不能再清閑的地方,除去每年春秋兩祭的時候會讓國師出麵,其他時候也就隻剩無所事事遊手好閑地度日了。她很體諒地對他說道,“嗯,有事情做便好,孤怕你在府中待得無聊,悶著了你。”


    還真將他當作是她的入幕之賓了,息何有些好笑地看著她,她似乎不曾發覺她與他之間的相處模樣已經變得猶如生活多年的夫妻,她負責賺錢養家,而他負責貌美如花就好。息何笑意更濃了些,又聽她說,“哦,孤聽聞別家的夫人在閑暇時都愛養些貓狗或是鳥兒,神官喜歡什麽,要不要孤讓人給神官捉一隻來?”


    他有些訝異地看著她,“殿下怎麽會知曉臣的心思?”


    “果真如此麽?”令儀沉吟片刻,“那神官想要什麽,告訴孤,孤令人去給神官尋來。”


    息何很是動容,優雅地搖了搖頭,“殿下允了這件事便好。”他微微俯下身去,拍了拍手,令儀忽然間有不太好的預感,便跟著往桌下看去,一頭雪白的毛獸就伏在桌下,見息何伸手下來,十分乖巧地用頭頂去蹭他的手心,息何神色溫柔地說道:“琳琅,還不快謝恩,殿下恩準你入府了。”


    令儀:“……”


    奸計得逞的神官心情似乎很是愉悅,他起身來替令儀斟茶,“殿下在迴來的路上,可曾聽到了什麽?”


    她說聽到了,“那首童謠,是什麽時候開始在坊間流傳的?”


    琳琅在他的腿邊蹭來蹭去,興致上來了就攀上他的腿,搖著尾巴尋求撫慰,好好的一頭兇獸,在他麵前就是乖巧的寵物,背地裏對生人則青麵獠牙。人與獸在本性上其實有些共通之處,都有善惡兩麵,隻不過大多數人的兇惡是對於親近的人,對於陌生人,卻是和善親近的麵目。


    息何坐了下來,琳琅見縫插針地攀了上來,毛絨絨的下巴和爪子就搭在他膝頭,他屈起手指撓了撓,琳琅就舒適地眯起了眼,他側過頭來對令儀說,“約莫是前幾日的時候,坊間都說最初是始於一紅衣小兒之口,臣想問問殿下是怎麽看的?”


    令儀眯眼,“戲倒是挺足,史書記載上天若要儆戒人君,便使熒惑星君化為紅衣小兒,造街市無根之語,使孩童習之傳唱,謂之童謠。一人吉兇,國家興亡,皆定於小兒之口,可笑。”


    如她這般不信神佛的人少之又少,熒惑色紅,所以化作孩童也是身著紅衣,這本該是代代流傳驚醒君王的事,她卻看得透徹,息何說道:“謠言有善有惡,童謠中講月升日沒,暗示大業將有女君執政,女禍至此而起。放眼朝中,太子纏綿病榻,若要再立新儲,人選再明朗不過。”


    再明朗不過的那個儲君人選,自然是令姝,令儀微哂,“女禍麽?”


    其實是不曉得為什麽世人都認定了女子不如兒郎,她母妃當年的驚才絕豔,最終也甘願被困在深宮中,日日坐井觀天。她在暗地裏想過,是不是在宮中碌碌無為的日子消磨了母妃,成日地對著高照紅燭深深夜漏,換做任何一個不甘庸碌的人,都會被逼入深淵。


    八年前的那一日,長安下了很大的雪,她本是被關在靈犀殿的,趁著把守的金吾衛換班交接時候翻窗而出,才走了沒幾步便聽見有宮女在說,紀貴妃登上朱雀門了。


    她一路不停歇地跑向朱雀門,汗將額發與中單打濕,雪天的寒氣滲進衣領裏,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朱雀門就在眼前了,大業恢弘的城樓,見證了多少朝的榮辱興衰,許多人在城牆下看著,很是熱鬧的場景。她抬起頭來,看到了一個人影——


    “母親!”


    伴隨著她的聲音而落下來的,正是她的母親,大業的紀貴妃。


    那樣快的墜落,她甚至都來不及邁步去將她接住,隻能呆愣愣地站在那裏,看著眼前嘩然綻開豔色的花,滾燙的血濺在她的手背上,燙得她連話都說不出,膝上一軟倒在雪地中,狠狠地吃了口雪,這才叫她清醒了過來。她拚盡全身的力氣往那處爬過去,眼前全是雪,她連她母妃的模樣都看不清楚,隻記得她看到她母妃躍下城樓時的麵容不是怨恨,而是解脫。


    對,當年她父皇登上帝位時,也有大臣諫言,貴妃勢盛,恐有女禍。


    她突然覺得惡心,胃像是被人緊緊捏住,疼痛翻江倒海地要把她淹沒,眼前的光都暗了下去,她緊緊地捉住了胸前的衣襟,按著桌沿要俯下了身去,就像是從前在蜀地的時候,她一個人的時候,就是這樣度過疼痛的。


    然而在她俯身之前,便落入了一個溫暖的擁抱中,息何的聲音沉沉傳來,“殿下怎麽了?”


    他的脖頸就在眼前,白淨得像雪,令儀被疼痛折磨得頭暈目眩,更是見不得這樣的白色,對著那截脖頸就咬了下去,她咬得用力,牙齒深深地嵌入皮肉中,直至浸出腥甜的血液。息何微微皺起了眉,卻將她抱得更緊,脖頸處傳來的痛感不算什麽,更多的是愉悅,被她所需要的愉悅。


    她漸漸緩了過來,捏著衣襟的手鬆開,才發現他被她咬出了血,她一時間有些懊惱,“神官怎麽不製止孤?”


    那種情況下,製止是沒有用的,息何垂下眼,“殿下心疼了麽?”


    她沒有反駁,他便順勢將領口拉得更開了一點,誘騙她犯罪,“那殿下替臣親一親,臣便不疼了。”


    這是小孩子用來撒嬌的話,他倒是信手拈來,明知道他說的話半真半假,她躊躇了片刻,還是舔了舔嘴唇,照著方才自己咬出來的牙印,輕輕地吻了上去。


    溫軟的觸感讓息何渾身一僵,更要命的是她的舌尖還在傷口處輾轉舔舐,將還在不斷滲出的血卷吞入喉,如蟻噬般的酥麻與疼痛,他開口時氣息都變得沉重,“殿下。”


    “噓。”


    她放輕的聲音格外撩人,從息何的角度看過去,她濃密的睫毛輕顫,搭在他肩頭的手,瑩潤如玉。


    燭火曖昧地晃了晃,緊接著,門突然被打開,陳璋一腳邁了進來,“座上啊……”


    待他看清楚室內的情形後,驚得愣在了那裏,麵色由白轉紅,再轉為更紅。


    座上衣衫半解,露出的肩頸上還有清晰可見的牙印,蜀華殿下俯身的姿態,仿佛那牙印是她最具匠心的作品,值得她細細觀摩品賞。


    這這這,簡直就是放浪形骸的典範!沒想到蜀華殿下竟然好這一口,當真是沒想到!


    令儀卻坐直了身子,順道把息何的衣服替他拉了上去,聲音平平地問,“你喚他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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