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受著那搭在自己掌側的輕觸,嚴季初不由得咽了唾沫,略收緊了握著黎安的手,眸中多了小心翼翼的殷切期盼。


    他緊張等著黎安的答複。


    “真有夠狂妄的。”


    輕聲的一句,如同囈語。


    若非嚴季初全副心神都放在了他身上,幾乎要漏聽這一句。


    可這聽不出情緒的一句,實在算不得答複。


    黎安抬眸瞧了他一會兒,眉眼忽地舒展開,微歪了腦袋,青絲自肩頭垂落,淡笑著帶出幾分散漫高傲,眸子裏卻是幽深一片,泛著些許冷意,“若本王一定會站在你對麵呢?”


    盯著那熟悉又陌生的一人,黎安勾了唇角,眸中沒有笑意,“你是忠臣良將,我是禍國奸佞,你我之間,遲早有一場較量。到那時,你當如何?”


    這一問實在莫名。


    若他真有心禍國,哪需要一遍遍同自己強調?


    嚴季初不知道他為什麽執著地要走那條路,但……


    瞧著那眸中潛藏的黯然落寞,嚴季初抿了唇,大掌緊握了他的手,“我會阻止你。”


    他的答案並不讓人意外。


    黎安笑了一聲,微仰頭,心中情緒莫名。


    這樣的答案,真是一點都不意外。


    如許多年前一樣。


    那結果呢?


    黎安垂眸掃了眼單膝跪在地上的人,薄唇彎折成一道緊繃的弧線,卻又在片刻後唇角上翹,垂睫斂眸,意味不明地輕笑一聲。


    當年那一劍,還他又如何?


    要輔佐小皇帝成為明君,又不一定非要自己活著。


    換句話說,哪條任務,都沒要求他一定要活著。


    隻要事情做到位,他活著還是死了,不影響任務的進度。


    他想逆改攝政王死亡的結局,不過是……


    存了私念。


    輕闔上眼,黎安要將手抽迴來,連同那點私念一道收迴。


    不知他的落寞寂然因何而起,嚴季初隻覺心中一緊,猛地攥緊了他要收迴的手,稍一用力,就將那毫無防備的人扯得往前傾倒。


    嚴季初半起身,讓傾倒的人跌入自己懷中,環過他肩背,大掌按在他後腦勺上,就迫使人不得不彎下腰來,將腦袋擱在自己肩頭。


    “不會走到那一步的,我會看著你。”


    眼前浮現起懷中人方才的笑,嚴季初心裏空落落的,惴惴難安,聲音裏不自覺地帶了顫,緊緊將人圈在懷裏,像是怕自己一鬆手,這人就會如夢般消散,“為什麽我們非得走到那一步呢?”


    明明他並非站在自己的敵對麵。


    嚴季初想不通,更不知該如何勸,隻能是將人緊束在自己懷裏,將心聲袒露,“我不想與你對立,為此不斷地說服自己。這片由我祖輩親人、戰友同袍守護的土地,是我唯一的底線。除此之外的所有,我都可為你讓步。”


    是何時有的這個念頭?他不清楚。


    他隻知道當看著眼前人黯然神傷時,某些東西倏地破土,野草一樣瘋長,叫囂著要他將這人牢牢抓住。


    “我不是什麽忠臣良將。”


    越發將人揉入懷中,嚴季初聲音低悶,“我隻是個遵循自己欲望的,自私自利的人。我忠的不是君,我隻是私心裏,不願我在乎的人拚盡性命去守護的東西,被人當野草一樣踐踏,所以為此傾盡全力。”


    “我不知道你在乎什麽,但……”


    話音一頓,嚴季初抿唇遲疑了一瞬,聲音忽地輕下去,苦悶又帶著點無可奈何,“我想,我是在乎你的。”


    黎安靜默靠在他肩頭,沒將人推開。


    過了很有片刻,黎安笑了一聲,“你這算是什麽?可憐我,還是打算如此感化我?”


    嚴季初搖頭,發梢磨過脖頸,惹得黎安皺眉縮了脖子,手按在他腦袋上,將他推遠了些。


    察覺到黎安的抗拒,嚴季初反而將人抱得更緊了,“我說不清楚,但要我放任你去犯錯,眼睜睜看著你往絕路上走,我做不到。我就是狂妄了,我想你聽我的。”


    “若你沒想好要將這江山如何,那不妨繼續做你的看客,將選擇交給我。”


    忽地鬆開懷裏人,嚴季初捧了他的臉,正然與他四目相對,“你出爾反爾那麽多次,就這一次,你聽我的,好嗎?”


    黎安定定瞧了他一會兒,扭開了頭,“本王憑什麽聽你的?”


    薄唇倏然抿緊,看著眼前油鹽不進的人,嚴季初深吸了一口氣,起身將人又拉迴懷裏,下巴抵在他發頂,帶了點賭氣地咬牙擠出一句,“憑我是你內人!”


    “哈?”


    本還陷於過往情緒之中,別扭地將不滿遷怒於眼前人的黎安,被他這話鬧得直接腦子一懵,情緒脫節。


    “不認賬?”


    嚴季初鬆開了他,居高臨下地對上那雙顯出茫然的眼,幽幽盯著他,惡狠狠威脅,“你不是說,我若不想你拿我當外人,就讓我當你內人?你敢出爾反爾,等我打完這場仗,我就去京城宣揚攝政王是個薄情寡義的負心漢!”


    “你有病吧?!”


    黎安被他這操作驚得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一把將人給推開了,定定瞧著他,“你被哪個孤魂野鬼穿魂了?!”


    說出這麽一番話,嚴季初也有些臉熱,但就他跟他那些厚臉皮的叔輩所學,這時候是絕不能認慫的。


    他訥訥看了黎安一會兒,有些心虛地別開眼,“那能怎麽辦?你身子我都看光了,總不能不負責……”


    “喀拉”一聲脆響,嚴季初看見自己床沿碎了,嘴邊的話瞬間卡了殼。


    黎安彎了眼笑得和善,“你在說什麽?本王怎麽聽不懂呢。”


    察覺到殺氣,嚴季初咽了咽唾沫,卻是不退反進,上前半蹲在黎安麵前,握了他捏碎床沿那隻手,抬眼與他平視,“我在說,我看上你了,想自薦枕席。”


    嚴季初感覺到掌下的手攥得越發用力了,瞄了眼起了裂紋的床沿,喉結滾動一瞬,伸手將黎安拉了起來,“別拿床撒氣了,不然床塌了,今晚你得跟我一起打地鋪。”


    “你也不想,明日營裏傳遍‘攝政王在將軍帳裏歇一夜,床都塌了’這種事吧?”


    黎安很聽勸,他不拿床沿撒氣了,他直接給了嚴季初一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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