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萬梅山莊就連柴房都打掃得幹幹淨淨,但這世上沒誰願意放著暖和的房間不睡跑去睡柴房,所以陸小鳳還想再爭取一下讓西門吹雪改變這個主意。


    然而西門吹雪並不想搭理他,長腿一邁,直接走向不遠處的另一座小院。


    陸小鳳立刻可憐兮兮地看向玉聽風,希望小姑娘幫他求情。


    然而小姑娘雖然看起來天真可愛,卻很有原則,一本正經道:“犯了錯就要受罰,尤其是偷拿東西這種事情——小鳳叔叔就睡一晚柴房吧,明天我再幫你跟西門求個情。”


    小姑娘說完,踮起腳尖摸了摸他的腦袋,又衝他揮了揮手,轉身也迴了房。


    陸小鳳頹喪地塌下肩膀,然後手裏的酒壇子險些沒拽住脫手掉下來,然後被他下意識地一把抓住了。看著酒壇子,陸小鳳再度露出慣常那種不羈而又灑脫的笑容——也罷。有西門的這壇子梅花釀,便是睡一宿柴房也值了。


    *


    西門吹雪安排的這個院子不錯,牆邊栽了兩棵梅樹,也不知多少年頭了,樹幹比一般梅樹要粗一些,虯曲的枝節修剪有致,蒼勁嶙峋,疏朗得宜,將開未開的紅豔梅花壓了整個枝頭,襯著院中白色的積雪,美得仿佛一幅畫。


    玉聽風打開背後的藥簍,將正唿唿大睡的檀書抱了出來。


    冷風一吹,檀書就醒了,睜著眼睛迷瞪了一會兒,很快就清醒過來,晃著尾巴東張西望,然後它突然一甩尾巴,自玉聽風手上借力一躍,蹭蹭幾下便爬上了不遠處的梅花樹上,最後站在樹顛上高興地衝玉聽風叫喚了兩聲。


    玉聽風不由笑了笑,然後進了屋開始歸置東西。


    這一路她也買了不少東西,有些是在大唐沒見過的,有些是檀書看中的小玩具,還有她偶然碰上的具有藥用價值的東西。


    檀書在外麵玩夠了跑進來,正好看到一個玉聽風在組裝一個木架子。它一眼就認出這是自己的玩具,立刻跑到玉聽風腿邊,蹭著她的小腿,“吱吱”叫著撒嬌。


    玉聽風忍不住彈了彈它的鼻尖:“好啦,這個就是你的,等我搭好了你再來玩。”


    然後檀書就眼巴巴地在一旁守著玉聽風搭架子。


    正在這個時候,突然有人敲了敲門。


    玉聽風隻好在檀書的萬分不滿中過去開了門。


    然後就被笑眯眯的管家塞了一口糖:“今天小年,這是莊裏剛做的膠牙餳,一大半供奉給了灶神爺,這剩下的一小半,就給咱們的小神醫。”


    說著遞來一個散發著甜甜味道的木盒。


    玉聽風被動地接過來,含含糊糊地道了聲謝。管家塞進來的糖塊並不大,她含了一會兒便基本都化了,這才問管家過來是不是有什麽事情。


    老管家一抬手,立刻有兩個小廝抬了一口小箱子進來,他道:“姑娘來得匆忙,我也沒時間準備,這裏頭是些可能用上的東西。另外裏麵的兩套裏衣是莊中繡娘臨時改的,時間倉促,也沒來得及量尺寸,姑娘先將就穿,待白日再給姑娘重做。”


    玉聽風驚了一下,很快恢複正常神情,一雙眼睛彎成月牙:“那就謝謝管家了。”


    “姑娘住在這裏,就莫要客氣。”管家笑眯眯地說著,又指了指跟在他後麵的一個婢女,道:“這個叫小四,我便留在姑娘院子裏做做掃灑的活計,若有什麽事不知道,也可以找她。”


    玉聽風剛要再道聲謝,卻又止住了,笑著點頭:“好。”


    真是可愛的小姑娘啊。交代清楚了所有的事情,管家頗有些不舍地離開了院子。


    *


    玉聽風是個很勤快的姑娘。


    她和西門吹雪迴到萬梅山莊的時候已經是臘月二十三了。按照北方過年的習俗,臘月二十四除塵,二十五磨豆腐,二十六殺年豬,二十七趕年集,二十八把麵發,二十九蒸饅頭,大年三十貼門聯。


    聽了管家的介紹,玉聽風立刻換下繁複的萬花穀衣裳,換上窄袖利落的普通棉布衣裳,頭頂的發飾全都取下來,將一整頭黑發用布巾包了起來——完全是一副要正經做事的打扮。


    實際上,玉聽風也確實正經地幫忙做了事情——這邊過年的習俗與萬花穀並不完全一樣,但她可以學,也幫了很大的忙。


    比如說大掃除的時候別的下人還在搬著梯子去夠房梁門楣,她一個大輕功就上去了,甚至比梯子爬的還要高,這讓萬梅山莊打掃的比往常年還要幹淨。


    所以,當西門吹雪過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玉聽風這幅跟小蜜蜂似的忙忙碌碌的樣子,包子般鼓鼓的臉頰染上一層紅暈,裹纏頭發的布巾有些鬆,兩綹發絲偷偷溜了出來,垂在兩鬢,愈發顯得小姑娘軟萌可愛。


    玉聽風看到西門吹雪,遠遠地招了招手,喊了聲“西門”,然後又繼續去忙了。倒是管家見到西門吹雪有些意外——要知道他家這位不食人間煙火的莊主可從來不過問他新年怎麽過,估計他二十四大掃除都不知道。


    管家擦了擦汗,正要過去問問西門吹雪可是有什麽事,然後就見對方的視線正落在了玉聽風身上,怔了一下,連忙解釋道:“是玉姑娘偏要跟我們一起做的,我實在攔不住。”


    西門吹雪把目光從玉聽風身上移開,環顧了一圈四周:“陸小鳳呢?”


    “陸公子一大早就出去了一趟,也不曉得去了哪裏。”


    西門吹雪點點頭,道:“若他迴來,今晚給他安排個房間。”說完,就走了。


    “哎好。”管家應著,然後忍不住納悶莊主竟然不嫌棄大掃除太髒而特意跑過來一趟,難道就是為了吩咐一聲陸公子的事情?


    *


    陸小鳳中午就迴來了。


    他來的時候玉聽風正在給檀書洗澡。


    上午大掃除的時候檀書總是膩著玉聽風,她往哪裏飛,它就跟著往哪裏跳,把一身毛絨絨蹭得全是灰,洗起來格外麻煩。


    陸小鳳是直接跳到了玉聽風的院子,剛落下來就被胖鬆鼠甩了一臉洗澡水。


    一把抹掉臉上的水珠,陸小鳳納悶道:“這是個什麽東西?”


    剛問完,檀書也不知有意無意地又重重地一甩尾巴,這次是直接甩了一身。


    看著陸小鳳的樣子,玉聽風忍不住笑起來,一邊給他遞了塊毛巾,一邊軟綿綿地訓斥檀書:“在水裏的時候不要胡亂甩尾巴啦!”然後才對陸小鳳道:“這是胖胖,名字叫做檀書。”


    陸小鳳這才看出來這是隻肥肥的鬆鼠,忍不住又嘴賤了一句:“唔,好胖的鬆鼠。”


    眼看檀書又要甩尾巴,玉聽風連忙一把抓住了:“哎呀胖胖~”


    檀書傲嬌地哼了一聲,把尾巴從她手裏抽出來,濕漉漉地就要往她身上爬。玉聽風隻好再次把它抓住,拿了另一塊毛巾將它整個包住,一邊給它擦著毛發,一邊問陸小鳳:“小鳳叔叔這麽急匆匆地過來是有什麽事情嗎?”


    陸小鳳總算把注意力從檀書身上收了迴來,遲疑了一下:“聽說你治好了無爭山莊少莊主的眼睛?”


    擦拭的動作頓了頓,玉聽風不由垂下眼睛,就連唇邊的笑意都減弱了幾分,點了點頭:“嗯。”


    對於陸小鳳來說,這個消息實在是今年最大的驚喜了,導致他完全沒有留意到小姑娘有些頹靡的情緒,連忙問道:“太好了——我有位朋友跟原少莊主有些像,也是雙目失明,不曉得小玉兒你能不能給治好?”


    “我得去看看才能下定論。而且——”玉聽風輕聲道:“治好一雙眼睛的代價是很高的。”


    陸小鳳沒多想,直接道:“沒關係,隻要能治好他這雙眼睛,便是多大的代價也值得——跟小玉兒你我也不賣關子了,我這位朋友姓花,他父親是江南首富,若你能治好了,花伯伯願意付出的診金一定不比原莊主少。”


    “好,等過了年,我便去江南給花公子看眼睛。”


    *


    將對聯張貼好,水餃也包了足足十幾箅子,夜色漸漸降臨,除夕到了。


    不管是大唐還是大明,都是有除夕守歲的習俗的。


    玉聽風自然也要守歲,不光她自己守歲,還要拉著西門吹雪和這幾天就留在萬梅山莊的陸小鳳一起,至於檀書……這個可是祖宗,它困了要睡覺,誰吵它咬誰。


    西門吹雪話少,就算枯坐一旁也未曾露出半分困意,玉聽風到底年紀小,有些撐不住,便拉著陸小鳳給她講如今的江湖事。


    陸小鳳見多識廣,本身也經曆過許多有意思的事情,講起來確實趣味橫生,聽著這些故事,玉聽風總算勉強撐過了子時。


    這時管家帶人端來了水餃和屠蘇酒。


    水餃玉聽風吃了幾個就夠了,反倒是屠蘇酒——


    大黃、白術、桂枝、防風、花椒、烏頭、附子……仔細品味著屠蘇酒裏加的藥材,玉聽風恍惚迴到了大唐——屠蘇酒的方子是師祖爺爺流傳開來的,所以除夕飲屠蘇酒,向來是萬花穀有別別的地方的習慣。


    這屠蘇酒的底料是西門吹雪自釀的梅花釀,雖然染了藥味,陸小鳳仍覺得很好喝,忍不住就多喝了幾杯,然後就見坐在對麵的玉聽風喝著屠蘇酒,眼神突然變得迷離起來,最後緩緩地趴在了桌子上,手裏的酒杯一鬆,垂直落下。


    一隻手突然伸過來,穩穩地接住那隻酒杯。


    陸小鳳反應有些遲鈍地看了眼西門吹雪,又看看玉聽風,眨眨眼——這是醉了還是困了?


    西門吹雪卻並不在意玉聽風是醉了還是困了,把酒杯放到了桌上,然後輕輕拍了拍玉聽風紅潤的臉頰。


    然而迴應他的隻有玉聽風清淺舒緩的唿吸。


    桌子很硬,這麽睡著定然不會舒服。西門吹雪想了想,伸手將人抱起來,打算送迴房。


    困意加醉意,陸小鳳還是有些懵懵的,就這樣愕然地目送西門吹雪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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