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蘇澤淺第二次向黑暗中墜落,不同於上一次的無知無覺,這次他清晰的感受到了從高處摔到堅硬地麵的疼痛。


    殷商扯著他,蘇澤淺沒法調整落地的姿勢,半邊肩膀痛到麻木。


    地麵堅硬冰冷,光滑的石板反著光,路兩邊是古色古香的木頭店鋪,木板門關著,門上方掛著布招牌,角上挑著燈籠,搖曳的蠟燭光從中透出,暈開柔和的光芒。


    不遠處傳來喊殺聲,法器相擊、符籙燃燒,不同的靈力光芒如同小小的煙花綻放,給屋頂上方的一塊兒天空染上了色彩。


    隔著幾重屋簷,蘇澤淺也能感受到那處傳來了鬼王特有的氣息,那邊必然是被困天師聚集的地方。


    想要救天師,想要找到同樣掉了下來的李木,就該往那兒去。


    但失去理智的殷商極大的限製了蘇澤淺的動作。殷商沒有攻擊蘇澤淺,也沒有什麽別的動作,掉下來後跌到地上也不站起來,動都不動,隻是用黑漆漆一片的眼睛死死盯著蘇澤淺,抓著他不放手。


    蘇澤淺一個手刀劈到他後頸,想把人劈暈。


    然而力道十足的一記手刀下去,殷商還是盯著他拉著他,繼續清醒著。


    那雙漆黑的眼睛讓蘇澤淺自心底升起一股涼意:“你是誰?”


    殷商咧開嘴,笑容邪氣詭異。


    吳記菜館中,包圍莫洵的黑氣又濃重了一層。


    構成金色結界的符文自門外飛入,於莫洵手中重新成型,凝成一根棍狀,那棍非圓卻方,有四個清晰的平整截麵。


    金色線條自內而外編織,花紋鏤空,整根長棍如同一件精美到極致、富麗到極致的工藝品。


    莫洵握著長棍,向後猛然一抽,帶起劇烈氣流,那氣流仿佛也帶上了金色,金光之中,沒了笑意的莫洵的一張臉,無形中便透出一股威嚴氣勢來。


    長棍抽擊之處,黑氣立散,暴露出水泥地麵上深褐色的線條,那些線條糾纏著向深處延伸,就像透進了地裏的血,又像有生命一樣,微微顫動著。


    長棍跺地,一圈氣波炸開,地上的褐色線條刹時就被吹飛,莫洵身上浮現黑色虛影,廣袖長袍在疾風裏獵獵作響。


    真身半現,力量尚被束縛著,凡世空間已然承受不住,房屋顫抖著,牆粉片片掉落。


    風暴中心,莫洵揚聲喝到:“老王,上來!”


    地麵的震動不僅是因為鬼王黑氣,更是因為老王在下麵翻騰。地麵上的褐色線條是鬼王的結界,封住了玄龜來去的道路。進入地下的老王不知道遇上了什麽,鬧出了很大的動靜,隔著結界莫洵都能感受到那裏的激烈,又迫於上頭的封印,爬不上來。


    莫洵一棍擊地,撞飛了黑氣,也打散了鬼王封印。


    地上玄光一閃,老王躍了出來。


    老人身上纏著細細縷縷的黑氣,從地下帶出來的黑氣特別凝實,隨風飄動,乍一看就像是纏著無數頭發,又滲人又惡心。


    老王罵了句,說他一下去就撞上了鬼王——對方果然在地底等著。老王是下去找人的,看黑氣威脅不大就也沒管,等他找了圈發現什麽都沒有,想再上來卻發現:“居然在我頭上畫了朵花。”


    老王口中的花就是莫洵看見的褐色結界。


    就像莫洵遇上百鬼辟易討不了好,玄龜也有要避著走的東西,太極兩儀,相生相克,事事如此。鬼王畫的封印正巧是克製老王的,老王這才反應過來鬼王的目的是想讓他們分散開。


    結界隻能困住他,拖延他,那麽鬼王的目的是蘇澤淺還是莫洵?


    他衝撞結界往上走,道路卻被莫洵從外麵打通了。


    那麽隻剩一個答案了:“小蘇呢?”


    室內黑氣依然濃重,打破結界後莫洵縮迴了殼子,金光織就的長棍也散了開去。


    “在外麵。”重重黑霧之中,還未熄滅的金光星星點點亮著,映著莫洵的臉明明滅滅。


    老王看了男人一眼,莫洵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老人心裏一驚,立馬移開了視線不敢再看。


    老王紮起馬步,雙手畫圓,太極虛像成型,老人將之輕輕往外一推,黑氣立時散去——老王的招式沒那麽大威力,是鬼王自己撤了。


    以惡念為本身的鬼王習慣以黑霧形式遊蕩,無聲無言,因此做起事來格外的讓人摸不透。


    兩人走出去,外麵果然沒人了。遠遠傳來喧鬧的聲音,地動平息,周圍住戶滿是劫後餘生的慶幸,開始嚷著驚險,更厲害的哭嚷起來。


    “為什麽老是盯著蘇澤淺呢?他的目標不該是我嗎?”莫洵喃喃道。


    因為男人剛剛的表情,老王現在說起話來語調都顯得拘謹:“因為知道你會去救他,所以才盯著他。”


    中元已過,鬼門不開,被封印著的鬼王於世間行走也有諸多不便,想要幹掉莫洵,當然要把莫洵引到自己的地盤上。


    老王盯著地麵,想找出些痕跡來:“他們在哪兒?”


    鬼王沒有肉身,而蘇澤淺等人有。


    “既然都是人類,那麽就該和之前的天師在一塊兒。”莫洵仿佛一點也不擔心,聲調平穩,“既然等著我去救,那肯定會讓我們找到。”


    就像是響應他的話一樣,地麵上浮起一層黑氣,黑氣中心是個漩渦,卷向不可知的深處。


    那是一道門。


    人聲漸近,地動過後,附近居民也顧不上什麽忌諱,想穿過這塊地方走上開闊的大路。


    來的不僅是附近的居民,老王提醒道:“又有天師來了。”


    莫洵點了下頭,抬腳踩進漩渦:“你擋著。”


    老王什麽都沒來得及說,莫洵就消失了。


    玄龜歎了口氣,撐開隱匿結界,防止普通人懵頭懵腦的衝進來,跑到巷子口的住戶們紛紛掉頭,往另一個岔道口走了。


    老王的結界防得住普通人,防不住天師。


    馱著背的男人停在了結界外,規規矩矩的衝老王低身一禮。


    “老王大人,您看見李木了嗎?”


    來的是李木的父親,李林,單身一個人。


    看他的裝扮卻顯然來之前是在團隊作戰,老王問:“就你一個?其他人呢?”


    “其他人走不開,”李林迴答,“我察覺到木頭用了李家的大陣,就趕過來看看。”


    好容易有機會把不服管教的兒子拴在身邊,把李木當繼承人培養的李林派給他的任務,當然是和自己任務地理位置接近的。


    “李木去了哪兒我也不知道,已經有人去找他了。”老王示意了下地上正在消散的漩渦,“你去了也隻能添亂。”


    想去,現在也去不了了。


    “在這裏和我一起等著吧。”老王打開結界放李林進來,“說說?是什麽任務要你這個級別的天師帶上一群人?”


    有關鬼王的事件天師都會匯報給山裏人,老王都知道,李林這件不是。


    李林沉默了下:“認真說起來,這件事也是該匯報給你們的。”


    老王:“哦?”


    現代天師和遠古修士所處的環境天差地別,雖然有各種科技手段彌補,但到了一定程度,想在大道上更進一步難於登天,其中最主要的原因是現代人很難找到天生地養的寶物了。


    鬼王出世,從地底翻出了無數天材地寶,即使知道那些現世的寶物很可能是鬼王的某種手段,但隻要你是一個天師,你就沒法抗拒誘惑,沒法不去爭取。


    “糖衣炮彈,我們都在告訴自己,吃了糖衣扔掉炮彈。”李林眉頭死死皺著,“但我不覺得我們能那麽聰明,那麽有自製力。”他這話把自己也包含了進去。


    老王沒答話,腦子裏想的是鬼王幾次三番針對蘇澤淺的行動。


    幾個月下來,投向鬼王的天師們陸陸續續被撬開了嘴,他們之所以靠過去,無非是因為鬼王許諾了他們種種好處。


    鬼王對付天師是滿足他們的貪欲,對付莫洵……又何嚐不是呢?隻不過一方是給予,一方是奪取。


    黑氣漩渦中一片黑暗,莫洵直直墜落,不知過了多久,他的雙腳觸到了實地,四周環境也明亮起來。


    腳下是一條石板路,青石板已經被磨得光滑水亮,路兩旁是林立的商鋪,盡頭處酒旗招展,賣貨郎挑著擔子經過,穿著短打的小兒舉著糖人嬉笑跑過。


    莫洵和蘇澤淺處在同一個地方,隻是一個在白天,一個在晚上,一個熱鬧,一個寂靜。


    兩人的心情也是截然不同的。


    蘇澤淺不知道這是什麽地方,他根本沒花心思去打量環境。


    莫洵卻是愣了下——即便他知道鬼王要的就是這個效果,但他就是沒能邁出步子。


    男人甚至不可抑製的念出了曾經的那句話:“太湖十街——”


    風是暖的,帶著柔和的水汽。


    莫洵緩慢的念著,折進了手邊的一條小道,粉牆黑瓦間露出了水鄉人家的黛色屋簷,以及一抹不容錯辨的綠色。


    “——江南榕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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