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老帶著四人往山裏走去,進山的路不算平坦,但也並不曲折,沿著灌木草叢間踩出的小路走就是了。


    山間樹木蔥蘢,翠蓋遮天蔽日。水流聲和鳥鳴聲從四麵八方傳來,配合著一片碧綠的環境,讓人不辨方向。


    走了二十分鍾左右,王老抬手一指:“到了。”


    “到了”兩個字仿佛打破了什麽魔咒,孩子的嬉鬧聲突然傳入耳際。


    注意著腳下的一群人抬頭一看,地勢爬升,盡頭出現了一道籬笆牆,後麵支著竹子綁成的晾衣架,架子上掛著大大小小的衣服。


    生活氣息撲麵而來。


    李木低聲道:“迴頭看。”


    他們現在站在一個小山頭上,往下能看見一片森林,森林後麵是一座高山,峰頂直插雲霄,頂端覆蓋著皚皚白雪。


    二十分鍾前,這座山還在他們前方很遠的地方,二十分鍾後,它就被甩到了身後。


    “進山了啊。”李林低聲歎道,情緒複雜,“這還是我第一次在這個時候進山。”


    李林的話仿佛每個字都有深意,蘇澤淺想問,但也知道現在不是時候。


    王老推開籬笆門,帶著人進去,隨口叫住從他身邊跑過去的一個小孩子:“靈芝在嗎?”


    頭上頂著片葉子的娃娃一邊跑一邊大聲迴答——有大人揮著雞毛撣子在後麵追:“不在,到上頭去啦,黃連也跟去啦!”


    王老:“黃連上去幹什麽?”


    揮著雞毛撣子的大人笑:“當然是有人想給某位一個教訓啊。”追著孩子跑的大人是靠譜的,他停下腳步對王老說,“森蚺在裏麵。”


    籬笆裏是棟小木屋,小屋上爬滿了植物,背陰處長著成片苔蘚,幾乎與周圍環境渾然一體。


    大人的視線往王老身後的幾人身上掃了掃,重點落在了李家父子的手上:“你們先進去,我把三七給你們找來。”


    “謝謝啊。”


    王老伸手招唿了下,把四人帶進屋,屋子裏一股藥材特有的苦味,一個女人側對他們,在攪拌酒精燈上一燒杯黑糊糊的東西。


    燒杯、試管、酒精燈、反應釜,古意盎然的山間小屋裏,充滿了現代化學氛圍,容器中自帶特效的液體於現代氛圍中摻進了超現實主義。


    穿著白大褂的女人長得很漂亮,五官精致,嘴角自然上翹,眼睛狹長,眼珠隨便一轉就像在拋媚眼。


    “王老你終於記得來看看我們了?”女人說話的語氣帶著撩人的卷翹,她蓋滅酒精燈,一步三扭的走過來,“還帶新人來了?”


    “給他們看看傷。”王老很受不了她的性格,幹巴巴的說道。


    森蚺一笑,扭到李林麵前:“手。”


    山裏多精怪,跑過去孩子頭頂上的葉片,可不是學習長草顏文字的賣萌,那是實實在在長在孩子腦袋上的活生生的葉子。


    靈芝、黃連、三七,都是常見的中藥名,不會有人閑著沒事組團給自己起藥名,他們就是這幾種藥材修煉成精後的人形。


    那麽森蚺,自然就是大蛇了。


    李林伸出手,森蚺伸出舌頭舔了一下,李木在一邊看著,出了一身白毛汗。


    “呸,”收迴舌頭,森蚺苦著臉,連連往外吐,“呸呸呸。”


    歪頭吐著口水的女人有股我見猶憐的氣質,手上沒含糊,從桌子上拿過一杯水就往李林手上倒。


    水一接觸到李林的手,就響起了刺啦刺啦的聲音,就像殷商給蘇澤淺擦鬼手印時那樣,透明的水立馬變成了黑的。


    “上麵那個遇到這個我不奇怪,你們怎麽也遇到了,”李林傷口的味道讓森蚺表情嚴肅,她用了很多代稱,也就不怕李林他們聽見,“又擴大了?”


    “不是又擴大,而是變多了。”老王也用著沒主語的話來迴答,山裏人顯然不想讓蘇澤淺等人聽懂他們在說什麽,卻偏偏要在他們麵前說,仿佛一刻也忍不得一般,但看他們的表情,雖然嚴肅,卻不見多急切。


    在殷商看來,這是山裏人在炫耀他們的不同,也是在表達對自己這邊人類的排斥。山裏人這麽做也許不是故意的,但——


    非我族類,那些警惕與排斥是刻在骨血中,藏在潛意識裏的。


    森蚺一邊和王老說著,一邊快手快腳的給李家父子兩處理傷口,沒一會兒三七來了,三七是個神色溫和的年輕人,戴著副眼鏡,和大醫院裏的主任醫師們沒什麽兩樣。


    這邊李家父子在接受治療,那頭王老在給農家樂打電話:“對,我今天不迴去了,要在外麵呆幾天。”


    那邊應下,關照王老注意安全,隨即王老裝模作樣的補充了句:“如果莫洵問起來,告訴他蘇澤淺在我這裏啊。”


    如果莫洵不問,店家自然就不用說了。


    莫洵會問嗎?


    當然不會。


    中年男人躺在山頂的小木屋裏,臉色雪白,胸口半點起伏都沒有。


    靈芝拉著愁眉苦臉的黃連走進去,第一眼看見的是中年人類的那具*,第二眼,看見的是房間角落裏坐著的黑色影子。


    那是個身穿黑袍的男人,坐在角落裏,雲遮霧繞的,看不清臉。


    靈芝是個胖乎乎的老頭兒,滿臉褶子,說話的聲音卻清脆細嫩像個孩子:“哎呦,自帶背景的男人啊。”


    黃連苦著臉,上前檢查莫洵的肉身,問:“哪兒疼?”


    角落裏的黑影迴答:“剛剛哪兒都疼,現在哪兒都不疼。”


    “不疼也要喝藥。”白端著碗酒香四溢的湯水從裏屋出來,抓起黃連的一根手指,放進去攪了攪。


    瞬間,酒香沒了,一股苦味溢出來。


    按理說,苦味是聞不到,隻能嚐出來,現在都能聞到了,可見這苦有多可怕。


    白把藥遞給黑袍男人,男人接過去一口悶了,苦得半晌沒能說出話來。


    等他緩過勁了,靈芝才慢悠悠的說:“其實我把甘草也帶來了。”


    沒派上用場的甘草小姑娘蹦蹦跳跳的下了山,看見家門口一個年輕的人類正在畫符。


    “你在幹什麽呀?”小姑娘好奇的湊上去問。


    “畫符。”蘇澤淺勾完最後一筆,抬眼看過去。


    “符是幹什麽用的?”小姑娘繼續問,它們可用不著這些。


    蘇澤淺看著剛剛完成的洗塵符,迴答:“擦轎子。”


    是老王安排他做這件事的:“既然進來了,就別急著出去,在這裏好好修煉吧。”


    幾個人類的行動範圍被限製在了一個小圈子裏——相對大山而言的小圈子,對蘇澤淺四人來說已經足夠大了。


    山上物產富饒,山精鬼魅們的需求和人類的是不同的,李家父子傷還沒好利索,就跑出去找煉器的材料,殷商是個雜家,到處瞧瞧看看搭幾句話收獲也不少。


    蘇澤淺剛剛入門,李家人,殷商帶他都不合適,安安心心練唿吸吐納,增進修為才是正理,山中的靈氣要比外麵濃鬱許多。


    符咒一道也是如此,在山中練事半功倍。就像李木說的那樣,蘇澤淺想練劍,先要學符。而現在正巧有這麽個機會。


    “每年中元天師集會,都是我們出去接人進來,接人用的是轎子。”王老打開一個山洞前的禁製,“放了一年了,轎子上都是灰,你負責把它們打掃幹淨。”


    巨大的山洞裏停滿了轎子,形形□□,各不相同,有青布小轎,也有彩綢紅漆的,一眼望去,根本數不清有多少抬。


    “天師一年比一年少,這裏的轎子不會全用上,但會用多少,我也沒數,總之盡量多清理些吧。”王老臉上露出懷念的神色,像是記起了往昔的盛況。


    “如果你有看上的,帶幾頂走也行,有些轎子拆了,光木頭就能賣不少錢。”


    蘇澤淺不知道該說什麽。


    好在王老自己接了下去:“對了,這個洞有人看的,叫甘草,是個小姑娘,挺好相處的,我已經和她打過招唿了,你有什麽事直接找她就成。”


    蘇澤淺說了擦轎子,甘草果然知道他是誰了:“哦,你就是蘇澤淺啊。”小姑娘軟萌軟萌的,身上帶著若有若無一股甜味,“其實不用這麽麻煩,把燭陰叫醒讓它唿口氣就好啊。”


    “燭陰,”蘇澤淺眉梢抖了下。


    “是視為晝,瞑為夜的那個燭陰。”軟萌小姑娘解釋了句,又毫無邏輯關係的,期待的看著蘇澤淺,“你知道它在哪兒嗎?我好多年沒見過它了?”


    這姑娘看上去有些傻。


    蘇澤淺搖搖頭:“我沒見過燭陰。”


    “也是啊,”甘草說,“你們人類的壽命實在是太短暫了。”


    “好好努力吧。”她踮起腳拍拍蘇澤淺的肩膀,往洞口邊一站,便站成了棵樹。


    蘇澤淺傻了下,她不是棵甘草嗎?為什麽會是棵……年輕人定神一看,才發覺那真是一棵甘草,隻是長得和樹一般大。


    尋常不過一米多的豆科植物想要長到這麽大需要多少年月?又該有怎麽樣的機遇才能逃過歲歲枯榮,不斷長大?


    冥冥中,蘇澤淺仿佛看見,看不到摸不著的時間凝出實質從空中降落,化成土,滋潤了山石,養育出漫山碧翠來。


    巨大的甘草抖動葉片,注視著腳下小小的人類,那人動也不動的站著,周身氣機與山林融為一體,竟是無知無覺的便入了定。


    她在心裏感歎,哎呀哎呀,不愧是莫大人的徒弟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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