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方嬸,你在府裏煮菜幾十年了,這膳食要煮什麽都是你擬定的?」樓月恩忍住了所有的氣,不動聲色地問。


    「沒錯!」方嬸得意洋洋地抬起頭,仿佛這樣做地位就會高出一截似的。


    「那今晚你準備煮什麽給大人吃?」樓月恩好整以暇地問。


    「赤蘇燉雞湯,百合炒銀杏,山楂糕……」方嬸說出一連串菜色,聽起來滋補又美味,連她自己都很滿意。「大人喜歡的口味,我一清二楚,也沒有其他人煮得出來。」


    可是樓月恩聽在耳中,這些菜色卻是大大的有問題。她突然咧出一抹笑容,準備反擊了。「方嬸,先不管大人喜歡什麽口味,但他現在的身體情況你知道嗎?你開的食單,有無符合他的身體需求?」


    方嬸愣了一下,她煮這麽多年,還是第一次聽到這種說法。


    「身體需求?我開的菜,都是大人喜歡吃的……」


    樓月恩搖了搖頭,打斷了她的話,不留情麵地指控道:「據我所知,大人自接任丞相之後,已有逾年食慾不振了,這樣你敢說他喜歡吃?他第一次把飯菜吃完,還是夫人我開的藥方令他食慾大進,否則你的菜也隻能當擺設!」


    此話一出,不僅僅方嬸臉色大變,所有一旁在切菜的、洗菜的,還有挑菜的廚子們全都停下了手,臉色古怪地瞧著樓月恩,第一次對自己做的工作產生懷疑。


    方嬸當然更是不服氣。「我....我選的都是好菜,都是上肉.....」


    「但不適合他!」樓月恩不再給她辯駁的機會,直接拿事實壓倒她。「以你那道赤蘇燉雞而言,你隻知冬日要進補,但裏頭的薑片是味辛性熱之物,大人舌苔發黃,體溫偏高,卻又臉色泛白,精神不濟,這是外寒內熱之症,你用大熱的雞湯去補他,食用多了耗氣傷津,不是害他嗎?」


    這一番話振振有詞,還摻雜了眾人都不懂的醫理與藥性,偏偏又符合現實情況,一時之間眾人都表情凝重起來。


    那些什麽上肉、好菜,似乎在這瞬間都成了砒霜一樣。


    「有……有這麽嚴重?」方嬸吞了口口水,她是真被嚇住了。


    「就是有!」樓月恩要說的可不僅於此,她又指向了地上的一籠果子,接下來的話更是字字誅心,「還有你說的山楂糕,雖是味酸甜易入口,想刺激大人胃口,但山楂隻消不補,不利脾胃虛弱之人,大人長期少食甚或不食,脾胃本就極弱,這山楂糕一吃,嚴重時甚至會脾胃出血,根本就不能吃!」


    此話一出,方嬸臉都綠了,那群廚子更有人把手上的刀給嚇掉,鏗啷一聲更加重了大夥兒的心理壓力。


    其實說起來,方嬸不是什麽大奸大惡之輩,也是一心為丞相府、為申伯延的。隻不過年資一久,不免有些倚老賣老、剛愎自用。在劉總管的通風報信之下,知道新主母想接手主子膳食,要到膳房來興風作浪,方嬸本想給樓月恩一個下馬威,但現在看起來,自己才是嚇得夠嗆。


    其實樓月恩的話誇張了許多,但全都是基於事實,申伯延虛不受補,長期亂吃一些不該吃的食物,遲早會出問題的。


    知道自己將這群下人震懾住了,樓月恩才慢條斯理地由門口走了迴去,不過這迴她氣勢足了,走路都像有風似的,還劃東指西的。


    「所以,我可以用這廚房裏的東西了嗎?你們怕我割傷?不讓我拿食材?不讓我拿鍋子?行,你們拿!我要這個、這個和這個,全放進砂鍋裏」


    廚房裏的這一幕,完完全全地落在了窗外兩個男人的眼中。


    申伯延身著大氅,一旁是劉管家束手謹立。


    他今日提早由宮中迴來,就是知道樓月恩想替他烹調膳食,怕她被為難了特地趕迴,不過她的表現,卻是大大的出乎他意料之外。


    申伯延此時眼中露出的溫柔神采,是劉管家看都沒看過的,也讓他明白了這位新進夫人的地位,似乎比眾人想像的都要重要多了。之前那些對於夫人不受寵的猜想,恐怕大家都錯了……


    「大人,這……」廚房裏眾人的表現,讓劉管家認為有必要解釋一番,申伯延卻伸手止住他的話。


    「看來是我多慮了。劉管家,我不管事,但這幾十年來,你似乎也越來越管不動了?」


    他的語氣雖然平淡無波,但劉管家卻聽得一頭冷汗。主子心頭透亮,明知道蔚房裏今天演的這一出,多多少少有他唆使的影子在,但主子並沒有明說,還算給了他幾分麵子。


    「這……奴才知錯……」劉管家隻差沒跪下來了。


    「我知道你們這些下人在想什麽,不過既然心是向著我的,我也不怪你們。但這府裏,也該有人來管管這些事了。」申伯延直視著膳房裏的樓月恩,她小小年紀卻展現出這樣的能耐,幾乎讓他不用多加考慮,就能放心的把偌大的丞相府交給她。


    看來皇上誤打誤撞的賜婚,卻是讓他得到了個寶啊!


    「奴婢全力協助夫人。」劉管家一躬身,這次卻是心悅誠服。


    「你倒也不用太刻意,更無須用身分去壓那些下人。我這夫人的能力,恐怕超乎你我的想像,就讓我們靜觀其變,我相信她有她的辦法與手段去收服他們。」申伯延忍不住扯動了嘴角,他發現自己很久沒這麽笑了。而且也隻有她,能夠讓他露出這樣的笑容。


    「我期待著她能給我什麽驚奇。」


    【第四章】


    丞相府膳房的人,原是抵製樓月恩最嚴重的一群,居然就這麽乖了。


    或許其中有畏懼丞相威嚴的成分,又或許劉管家的約束也起了一點作用,不僅是膳房的人,其他的家丁侍女侍衛們,平時議論夫人的聲音也個個都靜了下來,即使他們並不是打從內心的服氣。


    這天晚上,就是除夕團圓夜了。


    就算申伯延以國事為重,他也不會殘忍到在除夕這天要百官工作,他自己也待在丞相府裏,雖然一樣是坐在書房裏忙著公事,但樓月恩那丫頭卻難得地令他無法專心,心思一直漂蕩在外頭。


    那個丫頭說,今年的年夜飯,菜色由她指定,而且府裏上上下下在除夕夜圍爐享用年夜飯時,全部都要集中到大廳來。


    這個命令讓眾人嘩然,當然,他們心中想的不外乎是夫人要讓膳房的人難看,所以剝奪了他們一年一度大展身手的機會;而他們更認為在除夕夜集合大家,根本就是要教懲罰他們之前對她不敬,給眾人一個下馬威。


    類似這樣的耳語,一直在申伯延的耳邊傳著,甚至連劉管家都擔憂地來請示,不過他想了一下之後,駁迴了下人們的請求,要他們全數聽從夫人的話去做就對了,不得有異議。


    他也很想知道,她想做什麽。


    從下午開始,樓月恩就把自己關在膳房裏,從外頭可以看到裏頭的人在這樣的冬日裏,居然忙得滿頭大汗,可是卻沒有人敢進去打探一下現在夫人的情形,全都揣著心惶惶地等。


    終於,用團圓飯的時間到了。相府裏所有的人,都來到了大廳,卻意外地看到大廳裏原來的家具已清空,改為擺上了十幾個大桌,而申伯延最後來到,卻見樓月恩在最上首朝他招手,正在等著他。


    「這是……」申伯延不明就裏,完全捉摸不到她的心思。


    「你等著看,今天,我要改變這府裏的每個人!」


    樓月恩笑咪咪地挽住他的手,清了清喉嚨,朝著下首的所有人開口道:「諸位,請坐吧!這桌上有名牌,請大家按名牌入座。」她刻意打扮過,用妝容掩去了原本的些許稚氣,再加上莊重溫婉的姿態,看起來真有幾分主母氣勢。「一年來為相府服務,辛苦大家了。以往的年夜飯,丞相與諸位都是分開吃的,然而既然同在相府,那就都是一家人,自然這團圓飯,也要一起吃才是。」


    申伯延挑了挑眉,似乎有些明白她的用意,也意外她居然能利用這個時機,想到這一招。


    而眾人則是瞪圓了眼,張大了口,全都訝異得麵麵相覷。他們沒聽錯吧?自己不過是一介下人,竟有機會與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丞相大人一起享用年夜飯?所以……


    所以這新來的主母,不是要向大家訓話,而是邀大家一起團圓?一些原本心裏埋怨、不情不願的人,全都升起了一種愧疚感,這不隻是慚愧自己誤會了主母的好意,更是後悔自己先前為什麽要那樣反對她!


    然而不僅僅如此,在眾人一個蘿卜一個坑地落坐後,菜一盤盤上了,那些膳房裏的人、端菜的下人們,都是一臉喜悅期待,又看得眾人不明所以。


    「這菜……好香呀!看起來好好吃……」終於有人忍不住評論起來。


    「是啊,好像……這好像是藥膳呢!」比較見過世麵的,也由食物的香味與食材瞧出了些什麽。


    「藥膳可不是什麽人都吃得起,咱們真有這福氣?」也有人懷疑。「而且,怎麽好像每桌的菜都不一樣呢?」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的時候,樓月恩緩緩地開口了,「諸位或許不知我精通醫理,嫁進丞相府近三個月了,除了一邊為丞相大人調養身體,我也發現府裏的諸位或多或少都有一些氣血不足,或是身子燥熱、髒器虛弱等問題。所以趁著這次年夜飯,我便替諸位設計了這頓藥膳,針對每個人不同的情況,食用不同的菜色,大致都可以滋補養身、舒緩病痛。」


    「所以這些菜,是夫人為我們特別設計的?」


    「難怪我們要分座位坐了,原來每桌都是針對不同的情形,那不代表著夫人注意到了我們每個人的情況?!」


    大夥兒馬上聽懂了樓月恩的意思,有一些甚至感動得淚都快流出來。什麽時候有主人這麽體恤下人了?這是燒了幾輩子的好香才讓他們撞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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