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刻,坐在她麵前的不再是存心逗她尋樂的男人,而是一個帝王,不慍不怒卻懾人的氣勢,令她的心兒震顫。


    「為什麽皇上突然間關心起三卿的事呢?」她問。


    「朕不該嗎?」雍綸笑著聳了聳肩,「眼下,以八賢王為首的幾位大臣都在議論紛紛,他們說皇後挾內務府以及六尚的擁戴,放任白秋練讓三卿無限擴權,似乎想步武皇韋後的後塵,要朕留意防範,免得讓皇後給爬到頭上,傾倒了皇權而不自知。」


    她不訝異聽見雍綸提起八賢王,白秋練一直都在提醒她要留神,免得遭到萬有年的陷害,明裏有八賢王,暗裏有萬有年,兩者都不能不防。「如果,臣妾說皇上該留神的人是八賢王呢?」


    雍綸直勾勾地啾著她沉定的美眸,看不見絲毫猶疑,「你憑什麽要朕相信你?朕認識王叔的時間,比認識你更長。」


    除此之外,更別說八賢王叔一直以來對他極友善,在他六歲剛迴中原,大半個朝廷都在質疑他的存在時,王叔就已經待他如親生兒子一般。


    「如果我能夠給皇上證據,讓你相信我呢?」她努力地不讓自己逃開他的逼視,「如果我能讓皇上相信我呢?」


    「那就等你給朕證據再說吧!」他淡定地說道,似乎料定了她做不到自個兒所提出的條件。


    他們四目相交,一瞬也不瞬地看著彼此,彷佛在交換著心思,其實各自懷著不同的念頭,這時,閩兒端來舀好的湯藥,送到主子麵前,適時地打破了他們之間沉默的僵局,「娘娘,您的湯藥熬好了。」


    一聽見說是「藥」,引起了雍綸的注意,「你為什麽要吃藥?」


    「是藥,也不是藥。」她揚唇微笑,不太明白他為何如此擔心,「其實是加了藥材的補身雞湯,我已經吃上好一段日子了,前些時日,胡太醫替我把過脈,他說我天生底子虛弱,需要吃些滋補的湯藥,好好加以調養,所以給我開了這個湯方,他說最好天天都喝,否則,就算真的懷上皇上的骨肉,也很難生下身體康健的孩子。」


    「你的身子不好?」說話的同時,一絲更甚的憂心沁進他的眸底。


    「應該是吧!其實我自個兒也不覺得身子不好,以前當女官時,忙進忙出的也不覺得勞累,但是,胡太醫總歸是大夫,既然他說我身子不好,想必應該就是了吧!」她舀了一口進嘴裏試溫度,嚐了不會太燙之後,開始逐口地將藥湯給一口口喝掉。


    「你真是……為什麽不告訴朕」要是朕知道,就不會……」他說到一半住了口,氣唿唿地瞪著她,好像她罪大惡極似的。


    「就不會天天纏著臣妾,存心折騰人嗎?」她一邊喝著藥湯,一邊揚眸笑著啾他,看見他俊朗的臉龐神情變得更加難看。


    閩兒在一旁見狀,忍不住也掩嘴偷笑了起來,她覺得自從皇上接宛如娘娘迴宮之後,他們之間的互動就變得好親密,好令人羨慕。


    「朕……」他開口想替自己辯解,卻又打住了說不出話。


    「你確實讓我覺得好累,可是,我是真的不覺得自己身子不好,所以才沒告訴你,並不是存心隱瞞,所以你也不必感到罪惡。」說完,她停下了喝到一半的湯藥,輕吐了口氣。她說那些話,並不是想要安慰他,而是在陳述事實,在胡太醫說她身體底子不好之前,她一直都覺得自個兒身子還挺硬朗的,反而是在喝了他所開的湯方之後,開始容易感到疲累。


    但是,倘若她哪日懷了身孕,至少希望可以生下一個健康的孩子,無論是小皇子或是小公主,都希望她能夠為他生下健康的後嗣,所以,就算湯藥喝了令她感到不適,她仍舊是乖乖地照喝。


    「把你的話收迴去,不準說朕讓你覺得很累。」他氣惱地站起身,雙手抆在腰上,向她擺出了大男人的架勢。


    「我隻是在說實話。」她搖搖頭,表示恕難從命。


    「好,朕知道了,從今天開始,朕不再找你就是了!」說完,他重哼了聲,轉身拂袖而去。


    梅宛如抬眸目送著他離去的背影,幾乎可以在空氣中嗅到他一股子的怒氣,硬狠狠地把方才的甜蜜氣氛都給衝散了。


    她揚唇泛起一抹淺淺的苦笑,心想他不來找她也好,她期盼清靜的日子已經太久了,但是,不知為何,此刻當她想起即將沒有他的日子,竟然已經開始覺得孤單寂寞了起來。


    明明是夏日的夜晚,今晚的風卻特別冷涼,不禁讓人感到秋天腳步近了。城東大街上,一所三進的宅邸,不大不小的門麵,恰如主人家的身分,誰都知道這戶人家裏住了一名宮裏的太醫,因為世代都是宮裏的禦醫,所以稱得上是家世淵源。


    黑夜的深處,一陣勁風吹來,唿唿地吹過樹梢,吹過穿堂,響起了宛如鬼哭神號般的聲音,令人聞之悚然。


    人們聽了這怪風聲,心裏都覺得發毛,不知今晚為何刮起怪風,紛紛地將門窗關得更緊,熄燈早早睡了,但是,這名太醫家裏卻是燈火通明,門外停著馬車,等著接應裏頭收拾行李的家人。


    「快走!動作快一點,就快要大禍臨頭了!」胡太醫站在大廳裏催促著家人,要他們快點把行李給搬上馬車。


    「老爺,到底是怎麽了?你什麽話也不說清楚,就要咱們快點走,我都快要被你給弄胡塗了!」胡夫人被趕得受不了了,忍不住開口問道。「你什麽都別問,隻管快走,再不走就來不及了。」胡太醫臉色蒼白,冷汗涔涔,喘得差點一口氣都要抽不上來。


    「那……你不跟咱們一塊兒離開嗎?」胡夫人看見相公這副模樣,心裏也被嚇到了。


    「不,我留下,應該還能再撐一陣子,可以讓你們走遠一些,記住,出了京城就不要再迴頭!」胡太醫送了妻兒上馬車,目送著他們離去。


    就要發生大事了!當他今天早上,終於查出萬公公給他的藥粉成分之後,他的心頭就忍不住一直狂跳。


    他希望妻兒聽自己的話,千幹萬萬不要迴頭,因為,再過不久,這京城裏就要出大事了!


    那日他明明說了狠話,說了不會再來找她,但是,才過了三天,梅宛如又在寢宮之前看見了雍綸,他也不知道在門口站了多久,似乎在為自己該不該進門而遲疑不決。「進來吧!我要煮茶,剛好膳房送了一些細點過來,你要不要也陪我吃一些呢?」她聽到了閩兒的通報,來到門口請人。


    好歹人家都是皇帝,都已經來到門口了,總該有個人開口請他進來吧!梅宛如知道他站在這兒,就是在等她開口。


    「好,既然你說了,朕就陪你吧!」雍綸咧開一抹大刺刺的笑容,越過她身邊大步走進門裏。


    梅宛如迴眸覦了他腳步輕快的背影一眼,忍不住笑歎了口氣。


    「還好娘娘肯不計前嫌。」溫公公微笑著走到她的耳邊低語,「皇上已經在娘娘的門口站了快大半個時辰,這會兒要不是娘娘過來,咱們還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


    「都已經是個大人了,怎麽還像個孩子似的。」她噙起一抹無奈的微笑,歎了口氣,跟隨在雍綸的身後進去。


    有了她的邀請,他光明正大地成了座上客,他們隔著一個小幾案對麵而坐,輕沸過的熱水嫋嫋地飄散著白煙,淡淡地橫亙在他們之間。


    梅宛如動作熟巧地在他麵前煮茶,最後,以雙手端著一杯剛煮好的茶水,送到他的麵前,「皇上,請喝茶。」


    雍綸以拇指和食指撚起她端上的茶水,湊在鼻端聞著清冽的香氣,驀地勾起一抹淺笑「以前朕就愛喝你煮的茶,不過,今天才知道,讓你親手端上的茶香氣更是加倍,朕真是後悔,怎麽不堅持讓你當朕的近身女官呢?」


    聞言,梅宛如抿唇笑而不語,靜靜地品茶,似乎不將他的讚美放在心上。


    看見她臉上淡然的表情,他的眸底閃過一絲詭色,「人們得到朕的讚美,無不是欣然雀躍,可是你卻偏偏不是,以前朕會覺得你很奇怪,可是昨兒個想起一些事情之後,突然不覺得奇怪了。」


    「皇上何出此言?」她澄澈的眸光淡然瞟到他的臉上。


    「你與溫總管都曾經提過,在你剛到太子府邸時,曾經在朕的身邊待過年餘,可是朕卻對你一點印象也沒有,但是,朕後來發現自己對你並不是一點印象也沒有,而是對你沒有好印象。」他渾厚的嗓音悠悠緩緩地,彷佛在陳述著一件極平常的事情,但是措詞卻故意挑得十分嚴厲,「當年,朕曾經與你打過照麵,就在朕的寢室裏,算算時間,剛好是你進府一年的時候,是不?」


    「是,臣妾曾經與皇上打過照麵,地點確實就是你的寢室裏,那時天候變暖,我知道你怕燥熱,所以打算替你換套質地輕薄一點的被褥,心想應該會讓你好睡一些。」她斂眸注視著茶湯,沒發現他盯著她的眸色變得深沉。


    「你一定都是挑選朕不在的時間做這些事吧!」他大膽地猜測,看見她一瞬間變得赧然的臉色,知道自己一定是猜對了,「那一天,你以為朕到武場去練劍,卻沒料到朕因為要進宮見母妃而提早迴來換衫,你一見到朕,頭低得都快要點到地上,原以為你是因為看到朕打赤膊而害羞,可是,當朕強要你抬起頭來時,發現全然不是這麽一迴事。」


    梅宛如別開澄澈的美眸,望著窗外燦爛的陽光,他所說的一切,她都記得,當她被他強托起下頷,直視著他時,她忍不住露出了心裏最誠實的想法,不知所措的眸光之中,閃爍著對他的厭憎。


    雍綸勾起微笑,一口飲盡杯中的茶水,動作輕慢地將茶杯放迴桌上,看她的臉色,知道她也想起來了,「就連朕的母妃,都曾經誇過你不喜名利,明明可以趁機接近朕得到恩寵,可是,你卻離得遠遠的,好像一切都不關自個兒的事,其實,你根本就是討厭朕,不想見到朕,生怕一見到朕,你會忍不住露出自個兒的真麵目吧?」


    一陣久久的沉凝,梅宛如真的希望自己可以永遠不要開口迴答他,但是知道他不會讓她如願。


    「對,我討厭你,其實在我的心裏根本就不想見到你,可是我能忍得住,可以當個好奴才,畢竟將近十年的宮女生涯,不會是白費的。」


    「為什麽?」他問她為什麽討厭他,雖然大概已經知道原因,但他還是忍不住想問得更清楚。


    「我已經對你說過了,我覺得你不夠仁慈,第一次見到你,是在太上皇為你所辦的家宴上,明明是個熱鬧的場麵,你卻硬是要把它給弄擰了,你還說當了皇帝要把自個兒的父皇貶進冷宮,我心裏覺得你好奇怪,你的父皇明明就很疼愛你,可是你就是不肯領情,我不喜歡你這樣,但你是主子,我不能當麵批評你的為人,但是,我可以在心裏決定自己不要喜歡你,你可以擺布我的人,可是你擺布不了我的心。」


    「但是你堅持要嫁給朕,當朕的皇後,你忘記了嗎?當初是你自個兒主動要求,朕才娶你的,忘了嗎?」他揚起的語調微微地動了怒,揚了揚手,一旁的奴才立刻將橫亙在他們之間茶案給徹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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