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曉棠拿著一張通篇“妄語”的口供到公房。


    範成明迎麵過來,“正在查,從哪兒漏出去的。”


    知道這件事的人說多不多,說少不少,論理各個都是心腹。


    但追隨楊胤叛亂的人,不少也曾是朝廷忠臣。


    楊胤本人身死,相關人等,或死或被抓,這條線未必能揪出來。


    跟在身後的全永思,恍然明白,為何攻打黎陽倉時,吳越會先問段曉棠是否記得布防。


    摸營,專業的。


    段曉棠實在跟不上楊胤的腦迴路,“斬草除根絕戶計,不招降不留俘趕盡殺絕?”


    對屋內眾將官問道:“我是這種人麽?”


    眾人常腹誹,段曉棠憐香惜玉,論手段狠辣,在南衙諸多將官中,少說排倒數幾名。


    劉耿文硬著頭皮,“校尉,從結果上來說,有點像。”


    段曉棠:“剿匪不剿幹淨,留著春風吹又生?”


    “留俘虜作甚,又不需要人運輜重又不吃他們肉。難不成招進右武衛,南衙正規軍,讓一群有案底的土匪進來,天底下有這樣的道理?”


    “地方的土匪,交給地方處理有錯麽?這就是趕盡殺絕?”


    劉耿文點點頭,“有道理,是楊胤對你意見大。”


    不過楊胤為何格外針對段曉棠呢?


    段曉棠振振有詞,“再說出征前,沒人說可以招降。”打得過為何要招降?


    “沒人教過,我也不會呀!”


    振聾發聵,剿匪當然是“剿”啦!


    段曉棠的針對性解釋流傳到韓騰耳中,右武衛諸多高階將官麵麵相覷。


    韓騰:“段校尉不會招降?”


    為何總在意想不到的地方翻車!


    直屬上司範成明不能指望,韓騰的目標轉向托管上司呂元正,“你沒教過她?”


    呂元正隻覺飛來橫禍,關中剿匪之事,和自己有半文錢關係?


    反思一下,平定楊胤之亂中,偶爾一兩座降城,都是看風向不對,主動來降,幾乎沒有招降的例子。


    呂元正:“世子和榮國公恨毒楊胤,平叛中亦少有招降。”


    孫文宴作為江南統帥,不可能不懂招降。


    吳越麵上軟,關鍵時刻強硬無比。換言之,呂元正覺得他倆可能一樣的毛病,心底根本沒有可以招降的念頭。


    韓騰聽明白下屬的暗示,默默記下,提醒吳嶺,趕緊給他兒子補補課。


    身在南衙的吳嶺同樣在看那份玩笑般的口供,楊胤對段曉棠的敵意,不由得想到結案糊塗,位置最緊要的華陰私兵。


    不過楊胤敵我倒是分得清楚,那晚提到的每一個人,幾乎都給他或輕或重插上過一刀。


    人老覺少,吳越的表現,終於能讓吳嶺承認,他是有些老了。


    再多曆練幾年,應該夠了!


    人老了更會念舊。


    吳嶺:“召京兆法曹李君璞來南衙,帶上他的手稿!”


    陳鋒:“是。”


    吳嶺原以為李君璞早年的聲名,是楊章馮晟特意誇張宣揚。


    尤其是和段曉棠搞出,把戲一般的斷頭蛇陣後,一個紙上談兵的趙括而已。


    可上次果斷來南衙報信,顯然是個看得清局勢時機的。


    沒想到私下居然在替馮晟著兵書,一般武將別管多狂妄,都不敢輕易提著書立說。


    哪怕馮晟,曾是大吳軍中數一數二的人物。


    馮晟,真是養出一個好外甥。


    而馮晟的兵書裏,必然繞不開一個人——楊章。


    李君璞不歸南衙統轄,但吳嶺位高權重,不得不翹班迴家,帶上手稿,惴惴不安地來南衙候著。


    幸好往日有謄抄過,送去洛陽讓李君玘查看。現在這些信件都好好保存著。


    狡兔三窟,甚為必要。


    陳鋒到門口,請李君璞進去,麵見吳嶺。


    李君璞恭恭敬敬行禮後,將手稿奉上。


    到吳嶺的地位,無所謂竊技偷藝和門戶之見。


    通篇以馮晟的視角展開,偶爾嵌入一兩句“章曰”。


    不同於段曉棠看陣法霧裏看花,吳嶺看九軍陣,隻看文字就明白五六分,餘下的隻剩實踐。


    能寫到這一步,可見李君璞紙上談兵的本事過關,著兵書不是徒求虛名。


    吳嶺見獵心喜,“你的誌向為何?”


    李君璞知道現在有一個天大的機會擺在眼前,隻要答應,從小的夙願就能實現。


    可想到早已做好的決定,隻能違心道:“為官一任,造福一方百姓。”


    但王爺你千萬別提拔我,這條小命經不得你提拔。


    吳嶺萬萬沒想到,將門世家居然出了一個立誌做親民官的人。


    想想李君璞提筆著書,說不定骨子裏是好文的。


    招招手,陳鋒將一個兩尺高的錦箱放在李君璞麵前。


    吳嶺:“箱子裏是從楊家抄出來的,楊章的手稿,或許會對你著書有所助益。”


    “拿迴去吧!”


    李君璞遲疑些許,“多謝王爺厚賜!”激動之下,手指卻不敢去觸摸箱上的紋路。


    吳嶺:“楊家已經沒人了,你是最合適的人選。”


    人有錯,他的法門卻沒錯。


    “兵書寫完,本朝不要拿出來!”


    有吳嶺作保,李君璞的兵書可以繼續寫下去。但哪怕書名是《陳國公兵法》,間或出現的“章曰”,若皇帝聽聞,隻怕不樂意。


    李君璞乖順道:“下官明白!”


    吳嶺揮手,“去吧!”


    望著李君璞離開的背影,吳嶺不由得想起當年,那時他還年輕,隨侍在先帝身側。


    楊章文武英奇,馮晟鋒銳莫當,兩人性情南轅北轍,竟萬分合得來。同為國家柱石,一內一外為大吳打下偌大江山。


    雖然馮李兩家後輩都隻認與楊胤的私怨,但他們和楊家漸行漸遠,卻是從楊章馮晟晚年開始的。


    恐怕那時,馮晟發現不對勁,卻不願附庸,再掀波瀾。


    沒有告發楊章,代入馮晟的處境能理解。為友不義,為臣不忠,直到釀成今日之慘禍。


    人越老越信冥冥中的天意,因為這一段淵源,李君璞知道大頭的一字長蛇陣。


    數年後教授給段曉棠,兩個不曾親臨戰場的新人,東施效顰擺出一個大斷頭蛇陣。


    自己看出症結,給一群年輕人講古,講楊章早年的威風和他的毒蛇藏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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