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吳需要她去草原和親,這是她的榮耀,也是她的命運。


    幾日後,她會穿上華服,登上馬車,遠嫁千裏之外。


    從此後兩國和平,便是她的信仰。


    吳越默不作聲,兩國的幹戈玉帛,豈是一個小女子能擔得起來的。


    他向來淡漠,論對吳含生的了解,尚且不如白秀然。


    今日看見在城樓上眺望燈海,即將遠嫁和親的千金公主。忽然有些感同身受,他們都是被架在這城樓上的人。


    隻是他運氣好些,不用去國離鄉。


    吳越想為這一位遠房侄女做些什麽,微微歎息一聲,“七叔待會去為你選一盞燈。”能做的隻有這麽多。


    吳含生微微俯身,“謝七叔掛念。”


    吳越背身,低聲道:“做個念想!”


    吳越和牛韶容換過衣裳,並肩行在街市人流中,顯得有些生疏,“你們小娘子喜歡哪種燈,幫我選一盞吧。”


    牛韶容深知她高嫁,是為彌合左屯衛和河間王府的關係。可剛成親,吳越就不給自己臉麵。


    “你們小娘子”,你想送給誰!


    幾經唿吸,才將胸口的火氣壓下去。


    吳越察覺牛韶容情緒變化,緩緩解釋道:“贈予千金公主。”


    公主和親是為遠嫁,各家王府亦會添妝。街市上的花燈再精巧,也比不過內造,送的是心意。


    牛韶容轉怒為安,輕聲道:“妾聽聞公主屬兔,不如挑一盞兔兒燈,吉祥如意。”


    夫妻倆走了好一段路,終於選到一盞合意的花燈。


    吳越提著一盞鮮紅兔兒燈,輪廓圓潤紋路精致,燈身上繪出雲彩和花朵圖案,顯得溫馨又可愛。


    燈市如晝,吳越偏偏道:“夜深了,世子妃不如先迴王府歇息。”


    牛韶容:“世子呢。”


    吳越:“我再走一走。”


    牛韶容清楚吳越是要支開自己,新婚不久,感情薄弱,無論如何外務都是插不進手的。隻得躬身道:“世子也早些迴府。”


    吳越:“嗯。”


    待牛韶容一行人走遠,吳越盯著手上的花燈,同護衛交待,“去勝業坊。”慶幸段曉棠住的不偏僻。


    世間有各種門道,或言傳身教或著書教授,教如何為人子,為人父母,為官做宰,甚至做皇帝後妃。


    但從來沒有一個門道,是教人如何做和親公主的。


    別說吳越不可能設身處地,就是真的將自己代入吳含生的處境,也找不到合適的出路。


    他不知道解法在何處,但可以找或許知道的人。


    世上似祝明月那般活得囂張的女人可不多見。


    小院裏一片歡聲笑語,林婉婉和趙瓔珞推著一個滾燈玩。在地上來迴翻滾,燈裏的蠟燭都照常燃燒不受影響。


    什麽螃蟹燈、兔兒燈、走馬燈……還沒過夜,就成明日黃花。


    門鈴響起,於廣富在段曉棠身邊小聲道:“世子來了,就在門外。”


    段曉棠陡然擰眉抱胸,那是一個充滿不喜和防備的姿勢,好在這迴吳越也知道自己做了“惡客”,沒想要進門。


    段曉棠站在門外,聲音冷淡道:“世子深夜來此,是為何故?”


    吳越將兔兒燈舉到二人中間,將段曉棠的表情盡收眼底,“這是打算送給千金公主的,她即將去國離家。我實在心中難安,想請教祝娘子,有沒有辦法讓她的處境好過些。”


    吳越難得在利益之外,露出一絲人性,讓段曉棠不得不動容,“稍等,我進去問問。”


    大門敞開,吳越沒有跟進去,隻是暗自腹誹,段曉棠的怪脾氣,不邀請入內就算了,連盞熱茶都沒有。


    不過他也明白,今夜實在不是上門的時候。


    段曉棠將吳越的問題和盤托出,祝明月擰眉道:“我又不是神仙!”


    和親公主注定是一個悲劇,若想改變,要麽不和親,要麽給吳含生封國。像段曉棠開玩笑說的三萬鐵騎、全套文武班底陪嫁。


    不然在異國他鄉,就是一個高貴些的玩具。


    要權沒權,要兵沒兵,隻能發揮主觀能動性。


    祝明月歎息道:“隻有一句忠告,學解憂,不要做昭君。”


    世人隻知王昭君,無人記我劉解憂。


    曆朝曆代和親公主無數,名氣最大的無疑是王昭君,祝明月賣鏡子,都假托她名。


    與之相比,解憂公主的名聲沒那麽大。但她憑借身份,深度參與政治,影響西域政局五十年。古稀之年迴歸故裏的烏孫國母,大漢公主。


    和親公主命途多舛,多是作為友好、聯盟的象征,供上牌坊的吉祥物。


    若是時局混亂,連被“供”,都是一種福氣。


    一旦雙方交惡,公主的命運,隻有兩條路。要麽殉國,要麽殉夫。


    這甚至都是被美化過的說法,無非被殺了祭旗,或者在權力鬥爭中作為替罪羔羊。


    無法掌握權力,就隻能任權力吞噬。


    別說吳越,連皇帝都無法給吳含生政治承諾——大吳永遠是你的後盾。


    異國他鄉,能靠的隻有自己。心裏種下一顆種子,能不能生根發芽,看老天。


    祝明月不願意再出門受冷風,隻由段曉棠轉告。


    吳越的眉眼在燈火中晦暗不明,“如此?”


    段曉棠攤手道:“不然呢!”


    吳越緩緩歎息一聲,祝明月給出的答案,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我先迴府。”末了留下一句,“上元喜樂。”


    段曉棠揮手作別,“上元快樂。”敷衍至極。


    吳越轉身笑道:“你下次敷衍的時候,可以用心些。”


    為了示誠意,段曉棠多加四個字,“注意安全。”


    瞧見吳越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段曉棠方才合上院門。


    林婉婉放棄玩滾燈,轉而去撥動走馬燈,“人走了?”


    段曉棠:“走了,”看著滿院子花燈,“打算開花燈鋪子?”


    林婉婉仰頭得意道:“這些都是精品中的精品,趕明再去收集一些。”


    段曉棠扭頭道:“你不是要開花燈鋪,是要開花燈市場。”


    林婉婉湊過來小聲八卦道:“待會李二哥過來,你問問到底怎麽迴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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