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文德的堂兄,武功蘇氏的當家人蘇文信是臨近傍晚時聽到這個笑話的。


    第一反應是,祝明月的評價可謂一針見血。


    無論是說蘇旭堯是個蠢貨,還是對蘇文德三項“美德”的排序,都極為貼切。


    蘇文德的確是這種人,做事之前永遠想的是如何保全己身,人品有瑕,但尚存底線,有可取之處。


    關鍵蘇文德在並州的極限發揮,祝明月遠在長安如何得知其中“精髓”?


    在蘇文德離開長安前,堂兄弟倆躲在書房,就差頭對頭交代並州始末。蘇文信聽當事人訴說,都沒總結出這三條來。


    可見祝明月若不是深知內情,就是天性聰穎。


    並州和長安那一係列事,是能輕易扒開的嗎?


    以武功蘇氏的地位、蘇文德的官階,他們怎麽可能沒有傾向,隻是不明顯而已。但隨著吳皓的薨逝,種種打算落空,隻得蟄伏。


    蘇文信在發火之前,有一些事還需要搞清楚。吩咐親隨將蘇旭堯一家請去祠堂,另請幾個住得近的族老做見證。


    蘇旭堯一頭霧水地被帶進祠堂,非年非節進這裏,通常不是好事。


    蘇文信站在祖宗牌位前,不露絲毫情緒,問道:“你今日做了什麽?原原本本道來。”


    祠堂內的燭火搖曳,昏暗的光線中,祖宗牌位透出一股陰森的氣息。


    蘇旭堯縮著肩膀,不敢不答,“聽聞城外李西村辦流水席,便去瞧了一眼。”


    蘇文信問了一個有關人情世故的問題,“你去赴宴,為何為難宴會的主人?”


    蘇旭堯眼神閃爍,不經意地瞥了一眼牆壁上的影子,心頭更是涼了半截。


    硬著頭皮答道:“她口出惡言,侮辱小侄。”


    顛倒黑白!


    蘇文信不禁扭過頭,生怕眼中的嫌惡之色露出來。


    人必自侮,而後人侮之。


    蘇文信轉迴頭,質問道:“為何拿並州作筏子?”


    蘇旭堯抬起頭,眼中閃爍著希冀之色。“都說十二叔是在並州得罪新任河間王,方才遭貶謫……”


    段曉棠是吳越的心腹,又恰恰是武功人。在他們的地盤,怎麽能不受點教訓。


    若非顧忌在族親麵前的形象,蘇文信非得猛掐人中不可。


    哪怕你說隻是單純小肚雞腸,看不慣祝明月那副頤指氣使的囂張模樣,他都認了。


    結果竟然是這麽荒謬可笑的理由!


    怎麽,還指望我誇你嗎?


    蘇文信長歎一口氣,同在場族親們歎道:“十二弟與河間王並無嫌隙。”


    否則蘇文德壓根不可能全須全尾走出並州。吳越平白背了一個黑鍋。


    說蘇文德辦案不力,都快捅破天的事,他敢用力嗎?


    再者光知道他被貶了,知道被貶去哪兒了麽?江南富貴窩!


    眼睛別隻盯著長安!


    電光火石間,蘇文信忽然湊到蘇旭堯麵前,問道:“‘蒙以養正,聖功也’,出自哪一卦哪一傳?”


    蘇旭堯聽著這句話耳熟,卻一時想不起來出處,隻能呆呆地站在原地。


    蘇文信喝道:“你平日在族學中就是這般讀書的嗎?終日浪蕩,真是枉費家族對你的栽培!”


    “來人,杖二十棍,給他長個教訓!”


    打你就打你,有的是理由!


    祠堂內族老們有的還在思考方才的問題,哪知道蘇文信說變臉就變臉。


    久經訓練的下人反應更快,已經將蘇旭堯按在地上,舉起棍子開始行刑。


    有的人開始迴過味來,蘇旭堯以為蘇文德和吳越有矛盾,所以去報複祝明月。但蘇文信說雙方沒有矛盾。


    往深了說,蘇旭堯的所作所為是在離間雙方的關係,給蘇文德招禍。


    隨隨便便給自家樹一個政敵,真是無知又無畏。


    蘇文信緩緩走到蘇旭堯父親麵前,輕聲道:“你別怪我心狠,孩子年輕氣盛,招惹了不該惹的人!”


    故意將後果往嚴重裏說,“你知道那位祝娘子在長安是什麽名聲?五品官以下招惹她都得掂量一下,何況他這沒出仕的。”


    都說族長生殺予奪,但教訓別人家的孩子,麵上總得做得公道一些,顯得有理有據。


    並州那些事萬不該拿到台麵上來說,祝明月的“兇殘”有一半是虛張聲勢,但她若想玩死蘇旭堯,易如反掌。


    蘇文信的話一出,其他哪怕想做好人出來勸和的族老,都停住了腳止住了口。


    哪怕一時想不通其中關竅,也隱約清楚蘇旭堯犯了某種忌諱。現在挨一頓打,擔個不學無術的蠢貨名聲,也算是將事情平息了。


    左右隻是個不甚重要的旁支子弟。


    第二天一早,祝明月本是準備和劉家交割田產和錢帛,卻被一個女人“堵”在客舍裏。


    劉娟妍,出自武功大姓劉氏,如今更為人所知的身份是蘇文信的兒媳。


    劉娟妍長著一張白胖的笑臉,見誰都是一副和顏悅色的模樣,一見麵先和祝明月套近乎。


    “聽聞娘子與白三娘交情甚篤,我娘家與袁氏有親,往年親戚聚會也見過幾次。”


    祝明月並不覺得劉娟妍是在胡說,關中是一張巨大的姻親網,但凡有些跟腳的,總能拉出關係。


    隻因為白秀然是她們最知名的朋友,所以劉娟妍才以此作為開場白。


    祝明月此時倒是懷疑,白家在武功的莊園,究竟是祖傳的,還是白秀然母親通過袁家的關係置辦下的。


    劉娟妍問道:“多年未見,不知她現在可好?”


    祝明月擺出一副公式化的笑容,“嫁了從小定親的夫婿,如今生了一個兒子,日子和美。”


    劉娟妍嘴角掛著盈盈笑意,“她啊,從小就是閨閣裏出挑的。”


    白秀然的事誰不知道,劉娟妍說這些既是客套,也是為了向祝明月傳達善意。


    劉娟妍:“我與娘子一見如故,若早些知道你迴鄉,定要把臂同遊。”


    祝明月推辭道:“也是迴來見見鄉親們,待不得幾日。”


    劉娟妍眉毛微微挑起,“我聽聞,是辦了流水席?武功縣多少年沒有這般熱鬧了!”


    祝明月客套道:“我們多年沒迴來,想著與鄉鄰同樂。過去隻聽過名頭,哪知道那般瑣碎,幸好有鄉親們幫忙操持。”


    劉娟妍打聽道:“聽說捐了一座私塾?”


    祝明月搖了搖頭,“哪敢言捐,不過是教孩子們識幾個字罷了。我看著村裏那些孩子,一個個隻知道胡鬧,實在是缺乏管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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