俄何燒戈既然躲著,楊崢也不客氣,手上七百人相對而言還算裝備精良,抵擋一倍的羌人應該沒問題。


    賨人的剽悍不在羌人之下。


    因漢化的早,紀律性遠在羌人之上。


    明月峽北依蔥花嶺的峭壁,西皆積石山東麓,南接高原。


    崇山峻嶺間空出一道彎月型的峽穀,因此得名。


    彎月形山峽的西麵,還有一處小一些的山穀,應該就是薑阿刀所言的斷風穀。


    既然能斷風,就說明能抵抗風雪。


    到了此地,楊崢不得不小心了,先站住北麵的高地,觀察四麵形勢。


    卻隻見到冰雪漫漫、溝壑莽莽、山影重重,哪裏還有人影?


    若不是冰雪下有凍僵的屍體,楊崢真懷疑薑阿刀是在騙自己。


    明月峽一處絕地,進去容易,出來難。


    不過楊崢自持背後有張特,不怕俄何燒戈堵住峽口,遂領軍進入峽穀。


    峽穀內,屍體層層疊疊……


    幾座小型京觀堆在路旁。


    男人、女人、老人、孩子……


    很多人的麵孔與瞳孔變成同一顏色。


    冰冷、絕望、痛苦……


    每座京觀旁邊還有一杆掛著血淋淋羊頭的黑幡。


    羊眼中有匯聚著死亡的冷光凝聚不散,仿佛在盯著所有進入峽穀的人。


    邪惡、陰寒而詭異……


    薑阿刀又抽泣起來,周圍氣氛不知不覺就沉重起來。


    楊崢一耳光甩了過去,“再禍亂軍心,我砍了你!”


    薑阿刀一個趔趄,捂著紅腫的臉龐,眼神的悲戚被懼意替代,不敢再抽泣。


    楊崢拔過一把環首刀遞給他,“敵人殺你們,你有手有腳,不會殺他們報仇嗎?扭扭捏捏的,像個男人嗎?對得起你父親嗎?”


    周圍賨兵中也有很多跟他年紀相仿的人,楊崢不想因為他而影響自己的部下。


    既然別人以殺戮對你,那就以殺戮還之!


    這世道不同情眼淚,軟弱的人死無葬身之地。


    “接刀!”楊崢喝令道。


    薑阿刀全身一顫,終於接過環首刀,握緊,眼中迸出恨意。


    楊崢拍拍他的肩膀。


    走到黑帆前,一劍斬下,黑帆與羊頭跌落進冰雪中。


    “鬼鬼祟祟,裝神弄鬼。”楊崢大聲道。


    白雪皚皚的山嶺間,迴聲傳蕩。


    一瞬間,賨兵的眼神也果決起來,京觀帶來的寒意被驅散。


    繼續向前,不到一炷香的功夫,前方就有人唿喊,先是羌語,後是漢言,“你們是什麽人?”


    “你們又是什麽人?”楊崢一馬當先,左手持盾,右手持劍。


    冰雪中對方沉默了稍許。


    忽然一人道:“可是楊都尉?”


    楊崢多次在伐野部中進出,有人認識並不奇怪。


    幾個羌人大漢站了出來,欣喜道:“果然是楊都尉!”


    楊崢有些奇怪,這種場合不應該是薑伐野出來迎接嗎?


    旋即心中生出不好預感。


    “伐野兄……薑族長如何了?”再叫伐野兄就有些不合適了。


    “族長……受傷,昏迷未醒。”


    楊崢眉頭一皺,剛想進去看望薑伐野,卻忽然感覺這幾人有些不對,按說以自己與薑伐野的關係,這些人應該來拜見自己才對,但他們全都站在山路兩邊,眼神有些飄忽,右手不離腰間刀柄。


    對方的氣勢也有些不對勁。


    楊崢在戰場上滾了這麽多圈,對殺氣敏感至極。


    這些人被堵了這麽久,身上一點傷都沒有。


    非但沒有傷,還麵色紅潤,說話沉穩有力。


    楊崢外粗內細,前世受過太多教訓,沒有背景沒有靠山,就隻能步步小心、步步謹慎。


    前世今生都一樣,輸一次,很可能萬劫不複。


    “你認識這幾個人嗎?”楊崢叫來薑阿刀。


    薑阿刀眯著眼望向前方,語氣不太確定,“認……認識?”


    楊崢氣不打一處來,“你這是在問我?認識就認識,不認識就不認識。”


    這娃兒似乎被一巴掌打傻了。


    見語氣不善,薑阿刀全身一顫,“三個認識,五個不認識。”


    楊崢心中有數了。


    俄何燒戈打仗水平下三流,就喜歡玩這些幺蛾子。


    對身邊趙阿七、公孫甫使了個眼色。


    二人會意。


    還未動手,後方忽然殺聲大起,一支蜀軍不知道從哪裏竄了出來。


    一望見這暗紅色的盔甲,楊崢頓時有些頭皮發麻。


    蜀人怎麽會出現在這裏。


    但見到對方散亂的陣型,聽到羌人標準的狼嘯聲,頓時了然,想起俄何燒戈曾得到蜀軍暗中協助。


    羌人太多,來勢兇猛,楊崢愛惜士卒,自然不會硬扛。


    而且背後還不知道是敵是友。


    “進穀!”楊崢大踏步向前,親兵簇擁在內環,賨兵護在外圍,湧進穀內。


    八個伐野羌漢麵麵相覷。


    穀內躺著一地的人,不知是死是活。


    楊崢管不了這裏,“全部拿下!”


    親兵二話不說,上去就拿人,八個羌漢神色劇烈變化。


    楊崢手握劍柄,大聲道:“伐野部所有人不得妄動,動者死!”


    救人之前,先確定救的是人還是鬼。


    各種念頭在楊崢腦海中穿梭。


    很可能薑伐野已經向俄何燒戈投降。


    也可能伐野部的一分部人在俄何燒戈的挑唆下叛變,挾持了薑伐野。


    總之,這個峽穀就是俄何燒戈給自己下的套。


    一個羌人能想出這種詭計也算不容易了。


    但,陰謀詭計同樣需要實力,更要看什麽人用。


    如果是蜀軍來這麽一出,這座峽穀大抵就是葬身之地了。


    俄何燒戈?


    楊崢心中不禁冷笑。


    穀外穿著蜀軍盔甲的羌人潮水一般湧上來,亂哄哄的,互相擁擠,有些人還被自己人撞到,踩翻在地。


    軍隊是一個整體,需要指揮、需要紀律,隻憑剽悍,還不能算是一支軍隊。


    哪怕他們穿著蜀軍的製式盔甲。


    賨兵在老卒的帶領下列陣在前,憑借地勢擋在穀口。


    穀內,那八個羌人額頭青筋跳動,目光越來越兇悍,右手緊握著刀柄。


    “斬!”楊崢一聲喝令。


    親兵幾乎是條件反射的亂刀劈下。


    那八個羌人頓時狂唿,“殺!殺了他們!”


    地上躺著的羌人忽然暴起,手中提著雜七雜八的武器。


    薑阿刀聲音更咽,“阿叔、阿哥,你們這是幹什麽?”


    但對方根本不理會。


    楊崢哈哈大笑,“他們已經不是你的阿叔、阿哥了,而是你的敵人,對於敵人,你該當如何?”


    薑阿刀握緊環首刀,臉上神色卻在劇烈變幻著。


    “該當如何?”楊崢吼了一聲。


    “殺!殺!殺!”薑阿刀眼中湧現瘋狂之色。


    “殺!殺!殺!”百餘親兵仰天長嘯。


    楊崢揮劍前指,趙阿七、公孫甫挺刀向前,仿佛兩頭瘋虎,在敵群中掀起腥風血雨。


    一旦成為敵人,那就不死不休。


    慘烈、血腥……


    之前李彌逃走,讓兩人聚集了太多的怒火和悔意。


    現在全部釋放出來。


    能被選為親衛,無不是各族中的勇士,以老卒為骨幹。


    伏兵倉促而起,既沒有甲胄,又沒有陣列,擁擠在一起。


    被趙阿七、公孫甫一左一右,迅速擊潰。


    穀中完全是一麵倒的狀況。


    四五百名羌人,眨眼間倒下百人,血流成河,滿地的斷肢殘臂。


    剩下的三百多人仿佛被殺破膽一樣,跪在地上瑟瑟發抖,“將軍饒命、饒命。”


    很多人的麵孔,以前拜訪伐野部的時候見過,還一起喝過酒吃過肉……


    楊崢揮手讓親衛們停止殺戮。


    薑阿刀卻像瘋了一樣,還在亂砍,被公孫甫一刀磕飛了環首刀,提到楊崢麵前。


    趙阿七帶著十幾人約束俘虜。


    楊崢目光轉向穀外。


    羌人們擁擠上來,長矛、環首刀全無章法,長矛絆倒一起衝鋒的人,環首刀砍倒了自己人……


    很明顯,羌人沒有任何訓練。


    隻憑借廝殺的本能。


    而賨兵在老卒的率領下陣列森然。


    大盾在前,長刀在後。


    盾牌縫隙間,每一刀刺出,必帶出一蓬血霧。


    幾個賨人撤下兜鍪,任由一頭亂發在寒風中飛舞,長大嘴對著衝上來的羌人發出野獸般的嚎叫。


    羌人固然剽悍,但卻不持久,半個時辰之後,逐漸露出疲態。


    地上屍體鋪了一層,血水已被凍成紅冰。


    楊崢站在賨兵之中,以劍拄地。


    賨兵士氣越發高漲。


    又過了半個時辰,羌人終於力竭,紛紛退下。


    幾百裝備精良的羌人簇擁著一騎緩緩上前。


    此人雙耳間插著長長的稚羽,穿著蜀軍將領的盔甲,提著長斧,倒也有幾分氣勢。


    楊崢還以為來了什麽重要人物,定睛一看,這不是老熟人俄何燒戈嗎?


    “楊崢,你已窮途末路,還不快快投降?”俄何燒戈尖著嗓門道。


    配上他的裝扮,活像一隻被閹了鴨子。


    “我道是誰,原來是你這廝。”楊崢好整以暇,“也不知誰才是窮途末路。”


    俄何燒戈又氣又怒,“楊崢,你最好不好死,等我生擒了你,定要將你剝皮抽筋。”


    “你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有這個本事嗎?”楊崢縱聲長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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