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瞬間,禦書房之中的氣氛為之凝結,看著主子鐵青的臉色,沒有人敢吭半聲,出了那麽大的亂子,就算是下一刻人頭落地,他們也怨不了誰。


    他們都在等著主子開金口,心裏惴惴不安。


    但就在這時,鳳闕又翻過了一張書頁,深邃的眸光依舊定在書卷上,心裏有著盤算,在他的沉默之中,眾人各自揣著一顆不安的心,隨著時問的過去,看著沒打算開口的主子,籠罩住他們的惶恐心情益發沉重了起來……


    另一處地方,也在同一個夜晚。


    月上柳梢頭,小河兩畔,燈火通明,在小河之中,泛著幾艘掛著燈籠的小舟,舟上的男人與女人飲酒尋歡,風情綺麗。


    在小舟之中,以掛著萬春院圖騰的燈火最多,在陽城之中,萬春院的名氣之大,誰人不知,誰人不曉,要是誰家娘子哪天晚上找不到相公,隻消到萬春院逛上一圈,包準能夠把自己的相公拎迴去。


    在這萬春院裏美女如雲,就算不是美人的姑娘,也絕對是才氣縱橫,談吐不凡,應對得宜,哪是自己家裏的黃臉婆可以比擬?


    所以,就算每晚耗在萬春院裏要花上大把銀子,也嚇不退上門來逐豔尋歡的男人們。


    但今晚的萬春院格外不同,在一門之隔的內院裏,人們的笑聲如雷,不時地傳來男人們大口喝酒,喊著爽快的粗厚嗓音。


    在男人堆裏,挽燈是唯一的女子,她麵容沉靜地坐在堂前的太師椅上,一襲月白色的衣衫,在一群粗氣的男人之間,格外顯得秀氣單純。


    在萬春院中,她的存在是一個公開的秘密,對於許多前來尋花問柳的恩客而言,她挽燈是個賣笑不賣身的清倌,也是他們可望而不可及的絕世佳人,她的容貌清麗,稱不上沉魚落雁,但是許多達官權貴仍舊願意花上萬兩黃金,隻為了與她暢談一番,無論是談古論今,她無所不知。


    而秘密指的當然就是她與“雷門”之間的關係,除了萬春院的老鴨嬤嬤與自己的兄弟之外,誰也不知道她挽燈就是“雷門”的軍師,這些年來,“雷門”與朝廷之問的對峙,在背後總有她的身影存在。


    而“雷門”門主石燕然就坐在一幾之隔的交椅上,線條粗獷的臉龐上難掩得意,他手裏也端著酒碗,碗裏醇厚的烈酒已經被他喝得涓滴不剩。


    “真是太令人痛快了!要是皇帝知道自己從頭到尾被一名女子給耍得團團轉,心裏不知道會做何感想?”


    此話一出,眾人哄堂大笑,似乎已經在心裏描繪出皇帝氣得臉色鐵青的模樣,這教多年來吃了朝廷不少苦頭的他們心裏大大痛快。


    今兒個約莫傍晚時分,從京城快馬傳來了好消息,那就是他們在天牢裏的弟兄都已經順利逃出,此刻安置在他們設於京城的分舵裏休養生息,挽燈指示他們在風聲過去之前,絕對不可以出來拋頭露麵,一切都必須小心低調。


    在“雷門”之中也算是二朝元老的-福康,大口幹掉碗裏的酒,他人如其名,體型敦胖,眉目之間總是帶著笑意。


    “挽燈,你真是我們雷門得來不易的寶貝,多虧了你,咱們才可以把被關進大牢的同伴給救出來,這麽多年來,讓他們在牢裏吃了不少苦頭,你真是他們的大恩人啊!”


    自始至終?總是沉默不語的挽燈揚起一抹淡淡的微笑,“-福大叔過獎了,挽燈隻不過出張嘴皮子,出生入死的還是大夥兄弟們,畢竟天牢是重兵看管的禁地,誰也沒把握把人給送了進去,還能夠順利逃出來,所以,這全是大夥兒的功勞。”


    “你太謙虛了!挽燈。”石燕然沒好氣地笑道。


    “挽燈所說的都是實話。”她緩緩地搖首,唇畔輕淺的微笑並沒有因為眾人的讚美而加深。


    這時,她的沉靜引起石燕然與-福康兩人的麵麵相覦,但是他們無法看穿在她心中的想法,在她年紀尚小之時,深沉的心思就已經不是他們所能夠理解,更何況今年已經十八芳齡的她,總是沉穩得教他們總有錯覺,以為在她如珠玉般美麗的軀殼裏,藏著一個極睿智的老者靈魂。


    “挽燈,你怕了嗎?”福康忍不住衝口而出,但話才一出口,就覺得自己問了一句蠢話。


    “-福大叔倒是說說,挽燈應該怕什麽呢?”她揚起一抹淺淡的微笑,依舊是一貫的淡然。


    沒料到會被她反問,福康起初愣了一下,旋即大笑了起來,“好好,這才是咱們的好挽燈,氣魄膽識都不下於男人,你隻管放心吧!我們一定會保護你,你可是我們雷門好不容易得到的寶貝,說什麽也不可能讓那個皇帝老子知道你的存在。”


    他這句話引起了大夥兒的共鳴,石燕然站起身,拍拍胸脯上暈爽地說道:“沒錯,絕對不能讓他知道你的存在,雖然咱們大夥兒都想見識一下,如果那個皇帝知道自己敗在女子手裏,不知道臉色會有多難看?”


    聞言,挽燈隻是抿著淺笑,沒開口迴應,在她美麗的眸光深處看不見興高采烈,反倒是有著仲仲憂心。


    看著義兄以及諸位長輩一副如獲至寶、有恃無恐的樣子,她不由得滿心憂愁,唇畔的淺笑就像漣漪般不知覺地消失了。


    “挽燈,依你來看,這次咱們在各地招募新血,能有多大成效?”


    “不能就此作罷嗎?大哥,好不容易才將咱們的人從天牢裏給救迴來,還沒過上幾天安樂日子,又要大動幹戈了嗎?”


    “挽燈,你說這是什麽話?這幾年來,大哥哪件事情沒聽你發落?你說要讓大夥兒按兵不動,養精蓄銳,大哥就照你的話去做,但眼下已經都過了三個多月,難道,你還要教大哥繼續等下去?”


    相較於石燕然的激動,挽燈顯得相當平靜淡然,“這三個月來,大哥自己所做的事情,自己心裏應該有數才對。”


    說完,她站起身,往門口走去,在經過同樣也是“雷門”二朝元老的墉如秀身邊時,頓了一頓,然後頭也不迴地離去,留下了屋子裏石燕然等人麵麵相覦,不約而同露出了疑惑不解的表情……


    從天牢死囚被劫那晚之後,一連大半個月,朝廷之中彌漫著緊張詭譎的氣氛,大臣們沒人敢多說半句閑話,唯恐在這風頭上惹禍上身。


    然而同樣是默不作聲,但這件事情在張李二黨之中,卻有著迥然不同的發展,因為負責看守天牢的將領俞山鬆是張照玉的遠房外甥,當初就是他在皇上麵前力保遠房外甥當上禁軍將領,如今出了亂子,該有的責罰絕對免不了。


    這些年來,兩黨之爭在台麵上雖然和緩了,但在私底下的角力之戰卻猶如緊繃的弓弦,兩方都在等著機會將對手給趕盡殺絕。


    眾人屏息以待,等著皇帝的罪責,但是鳳闕卻沒有半點動靜,據服侍的內官透露,說主子這些天起居正常,沒有半點不尋常之處。


    張李二黨都收買到了這個消息,但這個消息卻聽得眾人頭皮發麻,就在不久之前,天牢裏有三十幾個死囚沒聲沒息地消失了,在這種時候皇帝的不動聲色,才真的是不尋常!


    接照李的想法,主子應該龍顏大怒,追究負責將領的過錯,這一追究下來,不過隻是俞山鬆死罪難逃,張照玉臉麵無光,在朝廷裏的威勢也將大大受損,到時候他們自然可以拾得現成的便宜。


    而張照玉與一幹門徒可是個個心裏吊著十五個水桶,七上八下,惴惴不安,他們當然知道李永康等人心裏所打的算盤,雖然心裏不甘,但是在主子的旨意未明之前,他們都不敢輕舉妄動。


    八月的風,重一暖之中已經帶著一絲微涼、草木依舊翠綠,然而早開的桂花卻已經在暗一不秋天的腳步已經近了。


    鳳闕坐在半山上的小亭裏,俯瞰著水光鄰洵的湖麵,眸光深沉,冷靜的臉容教人完全無法窺探出一絲情緒。


    他並非不知道大臣們拿銀兩收買內官,探聽他的動靜,但他就是故意讓內官放出消息,故意要擾亂他們的視聽,而至於收到的賄金,就當作是那些大臣們替他給奴才們的賞金。


    “這些日子大臣們的反應如何?”鳳闕淡然地開口,深沉的眸光定定地望著波光燦亮的湖水。


    “迴皇上,朝臣們一日沒得到皇上的旨意,隻怕是一日不得舒坦。”李呈祥十分謹慎地迴答。


    “是嗎?”鳳闕輕冷地笑哼了聲,“就讓他們繼續折騰著吧-浴道些年來,他們也讓朕沒一日能得清閑,朕怎麽能讓他們好過呢?”


    “難道皇上沒打算究責嗎?”


    “功必賞,過必罰,一直就是朕任命朝臣的準則,如今出了那麽大的亂子,朕怎麽可能不究呢?但是,比起究責,朕更想知道到底是誰策劃了這件事,而且,一日沒揪出裏應外合的奸細,朕就一日不能放心。”


    “正如皇上所說,如果沒有內奸,牢裏的人犯怎麽能夠輕易逃出,牢門上的鎖卻絲毫無損,這件事情微臣正在詳細調查,相信不久以後就會有結果。”


    “嗯。”鳳闕淡然頷首,冷峻的臉龐波紋不興,依舊是一貫的沉靜,“這件事情確實該辦,不過,上迴朕交代你調查的事情,辦得如何了?”


    “皇上所指的是‘雷門’的幕後指揮者嗎?”


    “嗯,朕相信必定有這個人存在,石燕然雖然在‘雷門’之中頗得人望,不過終究是個血氣方剛的武夫,他沒有那種能耐調兵遣將,所以在他的身後必定有高人指點。”


    “關於這件事,微臣倒是已經得到一個很可靠的線索,這兩日已經著手派人前去調查,一定很快就能給皇上滿意的答覆。”


    “愛卿所謂的可靠線索,倒是說來聽聽。”鳳闕饒由昌興味地勾起笑痕,轉眸看著李呈祥。


    “是。”李呈祥點頭,開始娓娓道來,對主子不敢有半點隱瞞,“多年來,朝廷一直無法知道‘雷門’的總舵位置究竟在何處,眼下微臣倒是得到了一個極精確的地名,就在離洛陽不遠之處,有一個名叫陽城的縣府,地方不大,倒是人才濟濟……”


    鳳闕靜靜地聽著,一雙沉銳的眸光望著湖水,幽悠蕩然的湖水映在他深邃的黑眸深處,像極了他心中正在起伏盤算的思緒……


    秋天的風已經漸感涼颼,山野之間的楓樹葉片也已經紅透了,攀爬在山崖邊的地衣也添了幾抹豔紅的顏色。


    挽燈沒讓香玉跟隨,一個人走出了湖心小築,她很堅持要一個人散心,好好的一個人想事情。


    秋盡了,冬天即將來臨,轉眼問又將是一個年頭過去。


    在她的心裏有著感歎,也有著憂慮,雖然大哥與福大叔等眾人都極力保護著她的身份,說什麽也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但她自己心裏明白,一次又一次在皇帝眼皮子底下鬧出大事,就像是孩子玩火一樣,稍不留神祇怕會落得玩火自焚的下場。


    近半年來,她一直想起義父當年臨終交代的遺言,那老邁的嗓音好像仍舊不斷在她耳邊一字字、一句句叮嚀,沒有一日在她的心裏或忘。


    如果還要讓更多人做無謂的犧牲,那就算毀掉也無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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