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裏之前的京城,林皇後迴府省親,雖隻準備了十天卻聲勢浩大,更有攝政王親自做陪。


    小皇帝傅允琿已寢食不安數日,他此刻正在暖閣作畫,書桌上堆了一堆奏折——那都是傅從謹看過,隻等他批複的。


    傅允琿將東西掃開,瘦手提筆,雪白宣紙上緩慢出現隻血色鸚鵡,鸚鵡毛色鮮紅如血,傅允琿畫技愈發逼真,也讓人愈發覺得詭異。


    畫至最後一筆,傅允琿雙手緊握,素白手背爆出青筋,他提筆用力,直直戳進桌前茶杯,纖細的勾線筆隨之斷裂,茶杯翻倒,朱砂色在鸚鵡翅膀上緩緩暈開,如同不斷蔓出的汩汩鮮血。


    “陛下的畫技愈發精進了。”晚晴快步走來,用手帕包起傅允琿的手,將他手上的顏料輕輕吸去,“這幅畫栩栩如生,又何必毀了它。”


    “晚晴,你看這杯茶,是攝政王遣人送來的。”傅允琿望著茶盞,茶盞中的琥珀色茶湯已剩下滿目鮮紅,他一把將茶盞拂落在地,聲音中帶了幾分哭腔,“朕逼退父皇,不是為了要品茶作畫,好不容易,才讓攝政王和皇後生了許多嫌隙,可如今快要對南方用兵,他們還是……朕就如同這隻鸚鵡,倒不如早早自己折去羽翼……”


    小皇帝行事有些焦躁——林辰與兵部尚書祁旻是朋友,傅從謹要出兵,便依舊需要倚仗此人,朝中盤根錯節,即使林辰與傅從謹再有嫌隙,傅從謹也不可能立刻著手對付他。


    晚晴沒有說話,她收起絹帕,緩步走進內室,輕輕將頭上發簪拔下,接著掀起粉白衣袖,露出一段圓潤的手臂。不過猶豫須臾,她毫不猶豫的將發簪尖端刺入手臂,劃出一道極深的血痕。


    晚晴皺眉取出止血藥,用手絹將傷口層層裹好,接著再次迴到傅允琿身邊,蹲下身子收拾殘骸。傅允琿轉過頭,臉色一片慘白,嘴唇上泛起許多幹皮,他無奈的坐在椅子上,輕輕握住晚晴的手。


    晚晴吃痛,故意抱著手臂向後退了半步,傅允琿猛的察覺出異樣,他急切的拉開晚晴衣袖,驚訝道:“這是怎麽迴事?”


    晚晴沒有說話,隻含著眼淚搖搖頭,半晌後才嬌怯道:“是奴婢不小心……”


    “這是利器劃傷,你……”傅允琿匆忙解開絹帕,眉峰登時緊蹙,“你為什麽不敢說?難道是,皇後……”


    晚晴將頭埋下去,既沒有肯定也沒有否認。


    傅允琿眼中的恨意愈發鮮明,緩緩燒灼過片刻前縈繞心頭的絕望,他緩緩翻開那些奏折,有些決絕的眼神驀地定在一個名字上——


    “蕭挽笙。”


    #


    裴極卿醒來時又是深夜,他身上沒有受傷,隻覺著腦仁中一陣刺刺的疼,但他隻停頓片刻,便飛快去拔出放在身邊的天子劍,所幸夜明珠依舊光華璀璨,天子劍還在身邊,沒有被人奪去。


    這樣來看,那天的刺客隻是要殺懷王,卻沒有奪取天子劍的意思,可他為何要下手殺懷王,裴極卿怎麽都想不明白。


    他緩緩挪動身體,才發現自己依舊躺在房間裏,一個低沉的聲音響起,“你醒了?要吃東西嗎?”


    “小王爺?”裴極卿挪動了一下身體,發現傅從思正坐在床邊,他急忙起身,“小王爺怎在這裏……之前?”


    “懷王死了,有人要奪天子劍,我正準備去對麵大營找殿下,想問他接下來怎麽辦,卻看到有人過來,於是救了你。”傅從思聲音很低,聽起來似乎很是疲憊,“那人點中你的穴位,大概是要置你於死地,幸好你閃開了。”


    “多謝小王爺救命之恩。”裴極卿依舊心有餘悸,他努力迴想著當時情形,突然道:“懷王說過,決雲受重傷了,我要去看看!”


    懷王不會無緣無故來找自己索要天子劍,更不會無端被殺,更讓人驚訝的是,他已經靠近江州城,連傅從思都想去見決雲一麵,可決雲卻遲遲沒有現身,決雲就算不是衝動的人,也不該一直沒有動靜。看現在情勢,也許決雲真出了什麽事。


    “先別衝動。”傅從思握住他的手腕,“咱們之前已將懷王起兵的日期告知,殿下從軍數年,怎麽可能輕易出事,何況他此時還在對麵軍營,你怎麽進去?”


    “光明正大的進去,決雲那裏的兵馬,大概很少有人不認識我。”裴極卿提劍起身,苦笑道:“名聲不好就這點兒好處,認識的人多。”


    傅從思低聲道:“你現在和我們一起,若殿下真的受重傷,他們極有可能拿你出氣。”


    “無所謂了。”裴極卿快速迴答,已快速穿好了衣服。


    傅從思停頓片刻,手裏卻一直抓著裴極卿手腕,他沉沉低下頭道:“要麵子,也是要自己肯掙的。”


    裴極卿愣了一下,就在這片刻間,傅從思還是放開了他的手,裴極卿拱手施禮,迅速為自己套上鞋襪,他臨出門前又退了半步,“小王爺,懷王死了……對手我們不知是誰,還是將消息壓著點好,等殿下與咱們見麵後,再做打算。”


    “嗯。”傅從思點了點頭,忽然沒來由道,“容公子,你覺得我……是什麽樣人?”


    “啊?”裴極卿怔了怔,進而低眉微笑,“小王爺忠肝義膽,自然不會像懷王那樣遭人記恨,咱們的事兒依舊順利,小王爺不必多心。”


    傅從思愣了一下,驀地低頭笑笑,似乎在笑裴極卿沒懂他的話。


    裴極卿來不及多想,深夜提著寶劍衝向城外,照此來看,有人想奪天子劍已是昭然若揭,隻是此人恰好被傅從思撞到,天子劍才能安然無恙,並且根據懷王那一櫃子仿製品來看,天子劍很難仿製,自己身邊的劍也應該不是假貨。


    天子劍還是在決雲身邊最安全,無論如何,他都需要見一眼決雲。


    江州城外,決雲的軍營密不透風,旗子上寫著一個碩大的“郎”字,還有無數兵士在門口轉來轉去,各個神情緊張,裴極卿剛剛靠近,就被軍士一齊攔下,他騎的馬驟然受驚,兩隻前蹄突然高高翹起,一個雪白身影突然從馬上栽倒,滾了一身泥土。


    裴極卿還未抬頭,一柄利刃已挑在他前胸,那士兵上前拉住他胸口,臉上神情愈發憤怒,直接抬手給了裴極卿一個耳光。


    這耳光奇重,裴極卿的臉上瞬間浮起血紅指印,嘴角驀地流出一縷鮮血,那士兵還要再打,他連忙抬手護住腦袋,身後卻有人道:“先住手。”


    裴極卿抬頭,正看到王玥皺眉走來,他連滾帶爬的走了幾步,“王副將,是我,我要見郎將軍。”


    裴極卿及其狼狽的起身,用手盡力將衣領擺正,王玥打量了他一陣,低聲問:“那日之後,你又去了哪裏?”


    “我若是真的出賣你們,又怎麽會迴來。”裴極卿沒有理由,隻好胡攪蠻纏著迴答,又突然問:“難道郎將軍出了什麽事?”


    “我們遭到了懷王算計,郎將軍舊傷複發。”王玥沉沉道:“罷了,你隨我來吧。”


    裴極卿雙手緊握,迅速跟著王玥奔至營帳,大營厚重的門簾緊緊關閉,他跑至決雲榻前,才發現決雲已昏迷不醒,臉色蒼白滾燙。


    “我本不想要你進來,可將軍一直喊你的名字,我隻好猜你不是壞人。”王玥低聲道:“懷王突然起兵,軍營中俘虜的山匪太多,我們一時支撐不住。雖然一直都在退敗,但將軍也熬了數夜,傷口迸發。”


    裴極卿低下頭,用自己的額頭探探決雲,他扭頭望著王玥問:“可吃了退燒藥不曾?”


    “吃了,隻是這嶺南太熱,四周又沒有冰塊。”王玥有些為難道:“就算是用井水浸濕毛巾,過了一會兒也會變熱,軍中事雜,實在是忙不過來。”


    “去打井水來,我有辦法。”裴極卿眉目清明,似乎想到了什麽法子。


    深井水很快被打來,一桶桶匯集到一隻大木桶裏,裴極卿脫去身上外衣,毫不猶豫的鑽進桶中,此時雖然尚且炎熱,但畢竟井水自地心而來,依舊刺骨清涼,裴極卿打了幾個哆嗦,將整個身體都浸入木桶,直直坐了一個時辰。


    他仰頭望著月色,忽的想起他們在漠北時,決雲受傷後發燒一夜未退,他就是躺在雪地裏將身子弄的冰涼,再將決雲抱在懷裏。


    那時候的決雲還很小,即使他身上留著傷口,也依然是個小小的孩子,能夠被他輕而易舉抱進懷裏。裴極卿哆嗦著從井水裏爬出,用毛巾將水漬擦淨,緩緩躺在決雲身旁,將他滾燙的身體摟在懷裏。


    起先決雲還近乎昏厥,後來便慢慢有了意識,開始不由自主的抱緊裴極卿身體,他的身上覆著一層精致的肌肉,裴極卿跟著伸出雙手,不由自主的抱緊決雲炙熱的身體,試圖像兒時那樣將他緊緊摟住。


    王玥驚訝的退了幾步,裴極卿轉過頭,青白色麵孔及其冷靜的發號施令,“再去給我打桶水來。”


    冰水一直換到第三桶,夜空黑濃如墨,決雲的體溫終於明顯下降,手還一直箍在裴極卿腰上,王玥扭頭轉身,那隻不安分的狗爪立刻摸上來,曖昧的在裴極卿腰間繞了個圈。


    裴極卿抖了一下,迅速把決雲拉開,伸手攬住衣襟,“小兔崽子,醒了也不早告訴我。”


    他雖這樣說,但還是長長歎了口氣,終於將心放迴了肚子裏。


    “剛剛醒。”決雲歎了口氣,從裴極卿頭上扯下發帶向外甩去,氣流如劍光般掠過,帳中紅燭陡然熄滅,王玥剛剛拉開帳門,就被這氣流嚇的一顫,慌忙放下簾子出去。


    “你怎麽來了?”決雲抬頭,餘光掃到看到那桶冷水和裴極卿青白發腫的麵龐,蹙眉道:“這樣做也不怕發熱,我叫他們送一劑藥。”


    “不必了,天熱,沒什麽大礙。”裴極卿長長出了口氣,“懷王死了……若不是小王爺會些武藝,天子劍也差點被人奪去,我不見你總覺得不安心,結果我跑過來,你竟真的受傷了,看來老天爺還是有眼的……”


    裴極卿說話時語氣顫抖,雙手死死抓著決雲,似乎鬆開一刹人就會離開。


    “懷王死了?”決雲驚訝,從床上爬起來,正望到裴極卿臉上的腫脹指印,他迅速將裴極卿抱在自己懷裏,“你進來的時候,他們可為難你了?”


    “說了幾句,王副將出來便散了。”裴極卿本想將決雲的手扒開,不過看他身上還是虛熱,便繼續任由他抱著,“我看王玥,不像個壞人。”


    “他們為難你,是因為懷疑我們這裏有奸細。”裴極卿是為了要決雲退熱,決雲卻隻看到他難得主動親昵,於是變本加厲,伸手揉著他纖細的軟腰,進而一點點向下揉去,“你對我說,懷王五日後起兵,那便是九月二十六,可實際上,懷王在九月二十五動的手,也就是提前了一天——若不如此,我們的準備會更充分,也就不至於受傷,又折損了許多人馬,山匪殺人殘暴,所以兵士們才大有怨言。”


    裴極卿一怔,心中的疑惑愈演愈烈,任決雲猥褻了半天也不迴應,他停頓片刻問:“有沒有可能,是王玥?”


    “王玥是被攝政王調來的,並非自請而來,就懷王那點斤兩,還不至於在傅從謹身邊安插人,況且懷王也被人害死了。”決雲的聲音低了低,“山匪向來膽大,你也是知道的,我倒不覺得這件事是奸細所為,也許是山匪自己的主意。你們那邊有沒有想好,以後該如何做?”


    “暫時沒有,打算見到你後再作商議。”裴極卿突然斂去聲音,湊在決雲耳邊道:“若是要反,我倒有辦法讓王玥交出虎符,隻是這些士兵太多,與你相處時間又不長,不知能否同心同德。”


    決雲沉沉低頭,就在二人沉默時,門外突然有一個聲音大喊:“聖旨到——”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第一寵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悠哉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悠哉君並收藏重生之第一寵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