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雲雖然守在嶺南,一直假意與懷王鏖戰,可傅從謹隨時有可能失去耐心,從北疆調動大軍鎮壓,此事根本經不起拖延,所以那夜之後,裴極卿也隨著大軍徹夜趕往明州,假意與懷王軍隊會和。


    與此同時,小皇子流落民間的流言也俞傳俞烈,攝政王當年若真是清君側,為何會連一個七八歲的皇子都不放過?小皇子還在人世,就是他試圖篡位的鐵證。


    裴極卿扭頭看了眼傅從思,心裏突然生出一絲疑惑,小皇子之事本是機密,懷王都不知道,那麽傅從思這隔了一層的親戚怎會知道,就算老王爺與太上皇關係親厚,可他畢竟早就神誌不清,如此秘密也不該告訴此人,莫非老王爺一直神誌清醒,一切隻是偽裝不成?


    但這是人家家事,既然老王爺難得糊塗,自己也無須再去追問。


    “你在想什麽?”傅從思坐在裴極卿身邊,從懷中取出水壺,“若是覺得不舒服,可以喝些熱水。”


    “我沒事兒。”裴極卿雖這麽說,卻還是接過水壺。


    長夜將盡,他緩緩挑起車簾,望著四周如鬼魅身影般怪異起伏的山巒疊嶂,想起自己離開京城時也是朝陽初升,而此時此刻,他又要來到京城了。


    二十多年前,裴極卿依舊在淩晨時分去上朝,他昨夜睡的很晚,清晨一直強壓睡意,在進入大殿前,悄悄吞了一把薄荷葉。


    眾人站定後,裴極卿迷迷糊糊抬頭,正看到傅從謹站在自己對麵,他不知什麽時候從塞外迴來,身上穿著武官的紺色衣袍,他沒想過會在這裏碰到傅從謹,卻也不好說話,隻能相視一笑。


    那天夜裏,二人喝酒到深夜,傅從謹從衣袋裏掏出枚火折子,告訴他這是塞外所得,隻在牆上一劃便可生火,即使一個人走夜路,也不會害怕看不清東西,不會害怕走錯路。


    裴極卿歎了口氣,“我在想,傅從謹為什麽不當皇帝,小皇帝雖然曾與他合作,但畢竟無權無勢,他現在要是做了皇帝,咱們肯定不好下手。”


    “傅從謹很有自知之明,他疑心太重。”傅從思輕聲迴答,比起他初見裴極卿時的義憤,傅從思此時的語氣輕緩很多,好像在頗有自信的侃侃而談,“而小皇帝本就是太子,卻要為了權力逼退君父,這種人實在是太心狠手辣,也不能擔起大任。”


    “小王爺說的有理。”裴極卿點點頭,“太上皇雖然有些過於仁善,可他身邊有臣子扶持,傅從謹這次能夠起兵,也隻是難得的借了運勢,待太上皇重新迴來,天下要比在他手裏好了許多。”


    於他心中,太上皇還是適合做皇帝的,他的確放了許多該殺的人,可他是皇帝,是要為天下人謀福祉,在死後還要享受天下人對他仁義的稱頌。至於殺人□□這種上不了台麵的事,還是交給臣下去做比較恰當。


    裴極卿說這話時,臉上出現一抹掩藏不住的笑意,傅從思頓了一頓,“這次你也的確不易,忍辱負重這麽多年,不過話說迴來,容廷若早知道小皇子的消息,為何還會激怒傅從謹,若不是當時蕭挽笙憐惜你的……相貌,小皇子豈非無人去救……?”


    裴極卿怔了一怔,勉強解釋道:“因為家父為人耿直,最受不了別人言語相激,更何況麵對傅從謹那樣的亂臣賊子……我就不同,我這人沒他那麽講究,所以能苟活過來,這事兒不怎麽光彩,我從來不指望著邀功,就別再提了吧……”


    傅從思沉沉點了點頭,臉上突然刷上一層紅色,似乎覺得是自己沒有道理,裴極卿歎了口氣,幸好這人臉皮薄,要是再問下去,正常人都會開始心生疑惑,不僅自己的秘密保不住,決雲的身世也會遭到懷疑。


    長夜終於走到盡頭,朝陽即將破曉而出,趙德欽的隊伍也順利到達明州城下。明州城已經戒嚴,城頭的旗幟也換作明黃色皇旗,上麵用金線明晃晃繡著個“傅”字,看到懷王稱帝之心昭然若揭,裴極卿忍不住抽動嘴角。


    確認過身份後,明州城門打開,懷王親自站在城中迎接,他穿著一襲鎧甲,身後披著明黃色繡龍披風,天氣炎熱,他忍不住把頭盔取下,裴極卿這才發現,他連頭上發冠都換成了一條金龍。


    “趙將軍!”懷王激動著迎接上來,緊緊握住趙德欽的手,“本王日思夜想,終於把你盼來了!”


    他的府兵不過五六萬人,又都不是什麽久經沙場的將士,若非決雲假意退敗,隻怕連一擊都接不下來,而傅如思對他的作用,不過是提供了天子劍和小皇子的秘聞,這些遠遠不及一個趙德欽的作用,於是他早沒了昔日依靠裴極卿和傅從思出謀劃策時的嘴臉,隻一心巴結著趙德欽。


    懷王雖親自迎接,眼神卻牢牢鎖在天子劍上,裴極卿依舊貼身保管著天子劍,他看到懷王的眼神,嘻笑著往身後一藏,以此來提示懷王這不過是假貨。


    看懷王如此聲勢浩大,隻差龍袍加身便可立即稱帝,趙德欽十分不滿的坐在懷王府花廳之中,故意仰頭問:“不知殿下何在?末將也好向殿下施禮。”


    懷王當然不可能將小皇子請出來,他麵上呈現出幾分為難之意,“小皇子剛剛十七歲,突然有此變故,至今還有些驚魂未定,目前不太想見人,還望將軍見諒。”


    “王爺說的有理。”裴極卿知道趙德欽看不下去,所以有意道:“以後來日方長,將軍何必急於一時。”


    趙德欽隻好恢複了幾分笑意,“不知王爺的兵馬現駐守何處?”


    “本王已將郞決雲逼到江州城附近,郞決雲現下身受重傷,再拖幾日,恐怕傅從謹的兵馬會來。”懷王望著趙德欽,誠懇道:“不如將軍現在出兵,咱們將江州城拿下,那裏是去京師的必經之地。”


    裴極卿心中“咯噔”一下,他不在決雲身邊,根本分辨不出究竟是真是假,心中登時如火焚燒,右手忍不住緊緊握拳。


    趙德欽也微微低頭,裴極卿強作冷靜,用餘光瞥了眼地圖,懷王的確沒有說錯,到了江州,便基本離開了嶺南的山地,他們就可以匯合懷王軍隊揮師北上,這裏加起來有十萬人之多,傅從謹想要調兵遣將,短短的時間內也做不到,而且他們本身有理有據,想必路上也不會遭到太多阻攔。


    而且到了江州城,他便能知道決雲的情況。


    二人對視一瞬,趙德欽點點頭,“殿下說的有理,我這就點兵。”


    幾人片刻未歇,又迅速提兵馬趕往江州,大軍從淩晨疾馳到半夜,才勉強貼近江州城。決雲的消息一直在他心頭打晃,再加上趕路緊急,裴極卿著實一夜未眠,待他好容易摸到住處時,身上已經滿是臭汗,小腿也腫的無法動彈,此刻又是深夜,想必大家也已經休息,裴極卿翻來覆去也無法安睡,索性決定穿好衣服出門,若懷王沒有入睡,就問一句決雲境況。


    他剛剛套上外衣,一陣急促的叩門聲傳來,裴極卿急忙套上外衣,輕輕將房門打開,來人居然正是懷王,懷王煞有介事的穿著夜行衣,他將裴極卿推進屋裏,匆忙鎖上房門。


    裴極卿心裏本擔心的不行,看到懷王裹在夜行衣裏的大肚子,一時有些哭笑不得,他憋住笑意退了兩步跪下,“參見王爺,小人正要去找王爺,您就先來了。”


    “天子劍呢?”懷王拉他起來,沒耐煩道:“快把天子劍給我。”


    “啊?”裴極卿怔了一怔,迴答道:“本就沒什麽天子劍,我這把也是假的,您那地庫裏不是有一堆嗎?”


    “我知道是假的,可那些都沒有這把真。”懷王皺眉,十分沒耐心的摸出一錠金子,“這錢夠了吧,把劍給我,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等本王做了皇帝,再封你官做。”


    “王爺,您可不能卸磨殺驢。”裴極卿登時明白何意,對付懷王這種人,他也不想繞彎子,“我的確沒有兵馬,可也為您出謀劃策過,您屢次出爾反爾,就不怕郞決雲再殺迴來,您沒人可以拿來……”


    “我沒打算殺你,郞決雲重傷,我不日便要突破江州城,你來找我時就說的君臨天下,應該知道我要做什麽。”懷王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突然壓低聲音,臉上出現些詭秘神色,“而且現在情勢,根本容不得我與別人合作,你把天子劍交出來……”


    懷王話音未落,一道夜風已如利刃襲來,直接將桌前燈燭擦滅,房間內頓時一片漆黑,裴極卿心頭一緊,迴身將天子劍死死握在手裏,轉身向有著月光與燈火的庭院裏衝去。


    但懷王似乎沒有打算取劍,他碩大的身形擦著冷風破窗而出,直接砸落在地。裴極卿抱著天子劍退至一角,一個身材高瘦的黑衣人踏月光而來,手中利劍直指懷王。


    裴極卿雖然已看不懂眼前情勢,但大概知道這黑衣人不是衝他而來,懷王雖然身材胖了些,卻也曾是習武之人,他迅速挺身,右手已急速抽出佩劍指向黑衣人,頃刻間,黑衣人急速閃身,如同鬼魅般繞至懷王身後,毫不手軟的一劍刺中他的後心。


    空氣一時凝滯,隻剩滴滴答答的落血聲,這變故來的太快。然而裴極卿隻呆了瞬間,便抱著天子劍向外衝去,隻要跨出院門,那裏便俱是侍衛,足夠給他大喊大叫引來救兵的時間。


    黑衣人似乎有了些許猶豫,但他不過停頓片刻,就立即提劍衝向裴極卿,一陣寒光掠過,裴極卿手中天子劍已被人抽出,幽光直直指向黑衣人咽喉,黑衣人擋了一下,另一個黑衣人已提劍直上,兩柄利刃相撞,生生擦除火星。


    然而二人隻對了三招,之前那黑衣人已明顯後退,他伸手靠近牆壁,以氣力捏下一塊磚石,飛快向裴極卿擲去,第二個黑衣人隻好收劍,迅速向裴極卿靠近——


    就在短短一刹那,那小小磚石點中裴極卿穴位,他的意識瞬間模糊,軟軟向後癱倒,黑衣人飛身而來,將他護在懷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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