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雲走了十五日左右,流州城外已傳來捷報,說大軍已直逼城下,如今天氣寒冷,流州城糧草不足,隻怕要不了多久,這座城池就會被攻下。


    裴極卿心裏惴惴幾日,終於可以暫且將心放迴肚子裏。他收到喜報時,正在小院中釀酒,因為他一直侯著消息,穆孜便跟著中原商隊去幫他送了一批貨,也帶了好些上好的藥材迴來,硬是要塞到裴極卿手裏,裴極卿不好推辭,便學著牧民的習慣用那些藥材泡了壇藥酒,據說對去除風邪很有益處。


    來報喜的士兵除了帶話,還送來些其他東西,他將大大小小的禮物放進裴極卿房中,裴極卿不解道:“這是什麽東西?”


    “這是皇上賞給侯爺的。”那士兵笑笑,同時將奏章也放在桌上,“侯爺說了,他走之後,讓我們把朝廷來的東西都交給公子。這幾日下雪,奏折積壓了幾日,一下來了三封。”


    裴極卿望著那些東西,覺得有些哭笑不得,他知道蕭挽笙讓人把批複好的奏折送來,是為了要自己幫忙留意宮中動向,可他倒不必把這些亂七八糟的賞賜送來,反倒讓人覺得自己在占便宜。


    於是裴極卿道:“這位大人,麻煩把這些拿迴去吧,這是皇上賞賜給侯爺的,我怎麽好意思收呢。”


    “賞賜也不是天天有這麽些,你就收著吧,這也是皇上對郎大人的賞識。”士兵已經出門牽馬,接著迴頭道:“你是郎大人家人,就替他拿著吧。”


    “家人”這個詞聽著很是親切,裴極卿忍不住低頭微笑,就在他發愣的空檔,士兵已牽了馬匹離開。裴極卿關門轉身,才發現這個殘破的小院已經不是當時的淒涼景色,院中搭了支架,上麵晾了些剛剛浣洗幹淨的衣物,角落裏放了花盆草木,廚房裏也堆放著瓶瓶罐罐,原先空空蕩蕩的倉庫中也堆放著從牧民那裏收購的藥材……已成了一個溫暖舒適的家。


    裴極卿迴到房中,隨意翻了翻小皇帝的賞賜,東西無非是些金銀玉器。奇怪的是,在那些花裏胡哨的東西裏,居然還放著一本裝幀精美的集子,蕭挽笙從不看書,小皇帝竟然賞賜了他一本詩集,難道他還指望蕭挽笙學點文化?


    不過這詩集倒是出自一位前朝名家之手,是一本極為珍貴的書法佳作,倒是比那些金銀珠玉更加值錢,小皇帝做太子時,就喜歡收藏這些舊書畫集。裴極卿閑來無事,也許久沒見到這樣珍貴的集子,於是就著燈光看了起來。這位書畫名家寫詩不行,書法卻是極為勁道,這本集子正是他將自己的書法與前人詩詞佳作結合而成,讀來朗朗上口,看著也賞心悅目。


    裴極卿翻了一陣,抬眼看到小皇帝批複的奏折,雖然內容又是毫無意義的請安絮語,倒也能看看小皇帝寫的字如何,他翻開兩本看看,卻隱約覺得手中那本奏折有些奇怪,卻怎麽都想不出來個中緣由。


    “裴公子。”裴極卿還沒將書放下,就聽到外麵有人叫他,穆孜敲敲房門,牽了一個胖胖的小孩直接進來,道:“我兒今日生日,特來給裴公子送點東西。”


    說罷,他將一個尚且帶著蒸汽的食盒放在桌上,道:“包了些羊肉餃子,沒有腥味,你嚐嚐。”


    “你兒過生日,合該我送東西才是。”裴極卿也沒東西可送,想到箱子裏還有幾件簇新的棉衣,決雲迴來時又不知長了多高,衣服估計也用不到,於是將那些棉衣打了個包,道:“穆先生,這都是嶄新的衣裳,既厚實,衣料繡花都不錯,給孩子穿吧。”


    穆孜也不推辭,將包裹放在小孩手中,壓著裴極卿肩膀讓他坐下,道:“前日我去走了批貨,但是那地界兒和咱們這而相隔不遠,價錢也抬不了太多。”


    “咱們有了些本錢,就可以動身去更遠些的地方,現在快要過年。”裴極卿為穆孜倒了杯茶,分析道:“接近年下,各家各戶都要休息算賬,這時候送貨的人也不多,我們不如再弄點東西過去,壓低價格賣出去,薄利多銷,也賺個口碑。”


    “是呀,都快過年了。”穆孜道:“今日十一月初三,我兒剛剛十歲,差點就生在臘月了,這也快過年了,郎大人卻征戰在外,等我兒再大些,也叫他從軍去。”


    “十歲,您生孩子可真夠晚……”


    日期?


    裴極卿笑著望向穆孜有些花白的頭發,卻猛地站了起來,腦中仿佛有閃電劈過,他連忙攤開那些奏折查看,小皇帝雖然都用一模一樣的筆跡寫著撫恤嘉獎的套話,可除了其中一封之外,小皇帝都沒在奏折上留日期。


    他終於知道了這些折子的詭異之處,皇帝批複奏折,向來不過寥寥數語,跟不用說落款日期了,若是突然開始落款日期,為何又偏偏選了“十月二十五”這一日,卻沒有接著寫下去?


    穆孜望著裴極卿神色,急忙道:“裴公子,你怎麽了?”


    “沒什麽,突然站起來,有些眼暈。”裴極卿輕聲應了一句,道:“天氣晚了,外麵極冷,您先帶孩子迴去吧。”


    穆孜送好東西,也拉著孩子離開小屋,裴極卿連忙拿起那本詩集,如果他沒猜錯,小皇帝賞給蕭挽笙詩集,肯定不是教他學著讀書,而是有所暗示,而這個莫名其妙的日期,就是解開暗語的鑰匙。


    詩集中的數字,不是行列便是頁數,裴極卿翻了第十頁,又翻去第二十五頁,甚至翻到了第三十五頁,都看不出什麽蹊蹺。裴極卿在房中轉了一圈,想著小皇帝特意選了“十”和“二十五”兩個數字,想來他所暗示的東西,必然與十和二十五都有關,這樣說來,這個數字應該是“五”。


    想到這裏,裴極卿忽然覺得有些手抖,他快速翻開書頁,指尖緩緩停在第五頁上。第五頁照例寫了古人詩句,在這些端方的蠅頭小楷間,有一句詩卻讓裴極卿看出了端倪,讓他握著書本的手忽的有些顫抖。


    “……虛負淩雲萬丈才,一生襟抱未曾開。鳥啼花落人何在,竹死桐枯鳳不來……”


    原來如此。


    裴極卿心中暗想,小皇帝幾乎殺父弑君,居然還覺得自己“一生襟抱未曾開”,這人還真是看得起自己的所做作為。不過片刻過去,裴極卿臉上的冷笑已變作真心的喜悅,看來自己真是猜對了,小皇帝果真不甘心活在攝政王手下,他讓蕭挽笙特意分成兩份遞請安折子,就是要暗示小皇帝,讓他意識到蕭挽笙真的把他當做皇帝,而並非攝政王的傀儡。


    可小皇帝還是有些膽怯,隻敢用這樣隱晦的方法來暗示蕭挽笙,估計也是在打賭——若是蕭挽笙能看出用意便好,若是看不出來,就當天意不助他。


    裴極卿立刻收拾起奏折書籍,臉上不由得浮現出微笑,他這隔著千裏萬裏的挑撥離間終究還是成了,這樣一個重要的消息,倒是應該告訴蕭挽笙一句,可蕭挽笙遠在流州,自己又不敢讓士兵傳遞消息,也隻好親自去一趟了。


    裴極卿立刻收拾好行李,幾乎一夜無眠,天剛剛擦亮,他就帶著些決雲喜歡的吃食啟程。臨行前,他還特意向夏承希匯報了一句,他進將軍府的時候,流州再次傳來捷報,大周一路勢如破竹,流州守軍害怕傷及百姓,便決定開城投降,直接接了蕭挽笙的軍隊入城。


    在夏承希看來,裴極卿對決雲雖有些寵,大事上卻也嚴厲,便覺得他去也不會妨礙什麽,於是囑咐了幾句,便同意叫他去流州。


    裴極卿得了夏承希首肯,卻根本等不及尋來馬隊,準備自己請向導去流州,這時穆孜恰好要去收貨,便決定載他一程。從定州到流州要走五六日,路上還要避開遼*隊,這一程路途遙遠,他們幾乎走了十日才到。待裴極卿望見流州城門時,天氣已變得極冷,草地上覆蓋了厚厚一層積雪,遠處的景致也有了許多變化,草場不再一望無際,遠遠可看到好些高大山脈。


    裴極卿穿了件白色棉衣,頭上戴著防風的鬥笠,臉上也圍著一塊厚厚紗巾,隻露出一雙眼睛來,守城士兵將他攔下,道:“你是什麽人?”


    “我是從錦州將軍府來。”裴極卿連忙客氣迴答,從衣袖中取出將軍府令牌,“這是夏將軍的信物。”


    “我沒有去過錦州將軍府,也不知道夏將軍的信物長啥樣。”那士兵依舊警惕的望著他,“你在這裏等著,我去為你通報。”


    裴極卿雖心急如焚,卻也隻能等在原地。流州城氣候極差,風雪交加,裴極卿站在原地等了將近半個時辰,他雖穿著厚厚皮靴,雙足卻已凍到僵硬發痛,忍不住在原地跳來跳去,但即使如此狼狽,裴極卿還是狂喜不止,麵紗下不住浮現出欣喜神色,不知道小孩從城裏出來,會不會比他還要高興。


    大約過了半個時辰,風雪中才走來一個穿著深紫色錦袍的高大男子,他有些不耐煩的望著城門口,接著驚訝道:“你是什麽人……小容?”


    “侯爺?”裴極卿驚訝的拿下麵紗,愣愣道:“怎麽是你?”


    “我才想問,你怎麽會來,這裏軍情緊急,你又不是不知道。”蕭挽笙居然沒有像往日一樣開玩笑,而是一本正經的責怪了幾句,將自己的披風塞給他,沉聲道:“完了再打你板子,先隨我進來。”


    “謝謝侯爺!”


    裴極卿抱著披風走進流州城,發現這裏風土人情與定州迥然不同,街道上不僅沒有百姓商家,而且大街各處都守著穿戴整齊的兵士,他們各個披堅執銳,神色緊張的在街道上巡邏。蕭挽笙引著裴極卿進入他們休憩的住所,為他倒了杯茶。


    裴極卿低頭喝了口熱茶,蒼白的麵孔也恢複了些血色,蕭挽笙卻沒有迴頭看他,反而站在屋裏抬眼張望,又隨手叫來士兵詢問當地情況,神色一直緊繃。


    看來前線與捷報還是有許多區別,捷報中隻寥寥數句,前線卻依舊如此緊張,想必決雲也和其他將士一樣,不知在何處巡邏吧。


    蕭挽笙依舊麵色不善,裴極卿立刻掏出奏折,解釋道:“侯爺,我可不是偷跑出來的,夏將軍準許我來,是因為皇上給了我們些信號,同意與我們合作。”


    “恩,我知道了,這就著人送你迴去……”


    蕭挽笙心不在焉的拿過奏折,隨手翻了兩頁,胳膊肘不小心碰倒了桌上茶盞,茶水順著桌麵擴散開來,正好暈濕了裴極卿放在桌上的包裹。


    裴極卿連忙站起來,將包裹上的水滴撣盡,可水已滲入包裹中,裴極卿連忙將它打開,將帶給決雲的糕點的棉衣取出來。


    蕭挽笙默默無語的望著他,似乎猶豫了許久,才道:“小容……我有件事,想和你說。”


    “什麽?”


    裴極卿看他的神色,心又沉了下來,仿佛有什麽事立刻要發生,他捧著糕點,將一個笑容僵在臉上。


    “其實……”


    “將軍!”


    蕭挽笙還未來得及開口,一個軍士已猛地闖進房間,他半跪在蕭挽笙身前,快速道:“將軍,二隊已經從黑山口迴來了,郎大人還是……”


    蕭挽笙皺眉,似乎要阻止那士兵說下去,裴極卿卻一步走到前麵,急切道:“你說什麽?”


    “還是沒有。”那士兵低下頭,低聲道:“郎大人依舊音信全無,但我們找到了其他兄弟的……屍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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