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極卿從疼痛中醒來,眼前正是一片不甚明朗的火光,他伸手揉揉眼睛,才勉強看清了周圍的東西,他正被人關在一個簡陋的帳篷裏,周圍堆著剛搶來的糧食雜物,還有放著武器的箱子。


    這些人雖然像馬賊一般打劫了他們,但他們用的武器規格一致,也堆放的十分整齊,看上去不像是打家劫舍的馬賊,倒像是訓練有素的軍人一般。


    那假商人胸口掛著枚鑲銀狼牙,倒是與林賀的那枚圖樣很像,難不成他是那喪家犬一般的遼國二皇子?這人被人追殺,竟是淪落到搶人東西不成。


    裴極卿屏息凝神,確定沒聽到什麽動靜,便躡手躡腳的走向放著武器的箱子,從裏麵抽出一把長刀,打算將帳篷從裏麵劃開。


    “別忙了。”


    裴極卿剛剛走到帳篷邊上,就聽到一個啞啞的男聲傳來,他嚇得周身一震,立刻將刀扔在地上,強作鎮定的微笑道:“這位大人,我隻是個負責運貨的,您既然搶了貨物,何不放一條生路給我?”


    “哈哈哈哈哈哈,你也太小心了。”那個沙啞的男聲繼續道:“也不看看我在哪?求我有什麽用?”


    裴極卿愣了一下,才發現那聲音是從角落傳來,他走了兩步過去,角落正坐著一個少年,他的雙手拷著鐵拷,頭上用黑布袋蒙著,隻露出一個洞來唿氣。


    這裏隻有他和自己,想必那些士兵已經死了,估摸著馬賊頭目看自己未穿軍裝,大概覺得自己是個領導,能向官府換著銀子,所以才留了條命下來。


    裴極卿停頓片刻,開口道:“這位兄弟,現在夜深人靜,你有手銬我又文弱,馬賊不會在外間盯著,我們不如將帳篷割開,興許能逃出去。”


    “你先別想著跑,低頭看看吧。”那人笑著開口,道:“他們不派人盯著,自然有他們的道理,這草原千裏無人,你又不知道自己在何處,不穿鞋怎麽跑的出去。”


    裴極卿方才一直想著脫逃,他這才注意到,自己居然隻穿著中衣中褲,連鞋襪都被人除去,一雙腳凍成了青白顏色。現在已十月中下旬,草原的夜晚就是片冰原,穿著這麽點衣服,的確跑不出幾裏就被凍死。


    那些人應該暫時不會殺人,裴極卿便坐了下來,皺眉歎了口氣,就在這時,帳篷外穿出一陣瑣碎腳步聲,裴極卿連忙低眉闔目,仔細辨認著那些他所知不多的契丹話。


    “耶律小爺,這人不殺了,還留著幹嘛?”一個大漢聲音傳來,“萬一他跑了,讓漢人找了來,咱們不就麻煩大了,現在咱們自身難保,還……”


    他口中的“耶律”先是罵了一串裴極卿聽不明白的髒話,接著道:“你懂個屁。”


    他話音剛落,便拉開帳篷走了進去,裴極卿正躲在角落裏裝暈,想細細聽聽這些人的背景打算,不料這耶律一步過來,直接捏起他的下巴,用著帶口音的官話道:“這南邊兒的人,男的也能長成這樣,比女人都要水嫩……”


    裴極卿心裏暗暗無語,容鸞長得的確很好看,但又不是妓館裏的小倌,怎麽也該誇句“玉樹臨風”之類的,而不總是聽到什麽“色若春花”的同義詞。


    耶律卻明顯不這麽想,裴極卿削尖的下巴被他掐出紅印,眼角眉梢都帶著不由自主的柔弱嬌媚,這種不由自主的風情,反倒比故意做出的好看。


    “我知道你醒了。”耶律放開他,輕聲道:“本想把你們都殺死,但我在車上猛的迴頭,正看到你這一張麵孔,便也不舍的殺你了。”


    裴極卿沒有辦法,隻好睜開眼睛,麵前的果然是那位暴發戶一般的客商,他低頭瞅著裴極卿的鎖骨,淺笑道:“你的確生的好看,可天寒地凍的,我也沒興致動你,先跟著我們吧。”


    裴極卿鬆了口氣,那耶律停頓片刻,從靴筒裏拔出一把鏤金鑲玉的匕首,他握住裴極卿小腿,低聲道:“不過我可怕你跑遠,先廢了一隻腳吧。”


    “別……”裴極卿冷汗直冒,正想著怎麽開口,忽聽得旁邊那人喊了一句:“操|你媽的,放了他!”


    耶律放開裴極卿,伸手扯過那人領子,開口便是一大串契丹的罵人話,裴極卿急忙轉頭去看,耶律右手還握著那把匕首,左手抬手便是一個耳光。


    那人聲音很啞,似乎要喊出血星,雖然看不清他的樣貌,但從身材看,似乎還是個不大的少年,裴極卿想到決雲,便咬牙道:“大爺,你放了他,我還值些錢,你將我送迴錦州,一定拿錢給你。”


    “錦州?送你迴去,我還能出的來?”耶律拉過裴極卿衣服,道:“你還為他說話,看來倒是同病相憐了,不如我現在就……”


    “咣當”一聲傳來,耶律話音未落,手中匕首已然落地,裴極卿猛的迴頭,隻見匕首上沾滿鮮血,而那少年的身體上,已生生多出來一個血洞,他竟然自己撞上了匕首!


    耶律神色呆滯,半晌才道:“小兔崽子……!別以為我不敢殺你。”


    “孬種,你殺了我啊。”少年輕佻道:“你若殺了我,便一輩子做馬賊吧。”


    耶律又給了他一個耳光,才憤憤拾起匕首走了出去,裴極卿立刻扒開少年的衣服,死死壓住他的傷口。


    “放心,他不敢殺我。”少年笑道:“你長得好看,我不舍得你挨一刀。”


    “你都看不到我的樣子,逞什麽能?”


    裴極卿皺眉扯下自己的衣服,動手為他止血,那少年年紀雖不大,身上卻滿是傷痕,他輕聲笑道:“其實你最好看的時候,就是這副小心翼翼的神情。”


    裴極卿愣了一下,才發現少年背上的巨大刀傷,他迅速扯下少年頭上的布袋,驚訝道:“林賀?”


    “不錯。”林賀聲音沙啞,卻依然笑道:“小相公,咱們又見麵了。”


    ###


    裴極卿沒有猜錯,剛才那囂張跋扈的商人不是別人,正是遼國的二皇子耶律赫楚,那夜兵敗之後,耶律赫楚被大皇子帶軍隊追殺,蕭義先果斷拋棄耶律赫楚,帶著兵馬逃入沙漠。林賀一心想要親手殺人,所以偷偷潛了迴去,但他終究身體不好,所以被耶律赫楚和他的幾個殘兵遊勇捉到。


    裴極卿為他裹緊傷口,皺眉道:“你這是拿性命開玩笑,也太衝動了。”


    “他還要拿我去見蕭義先,怎麽會殺我?”林賀抬起頭,無賴的望著裴極卿,笑道:“我告訴你,耶律赫楚頭腦簡單,卻也是等不及聽人勸告的人,你剛才再跟他多說,隻怕會當場把你上了,懂嗎?”


    裴極卿一時無語,接著道:“咱們現在在什麽地方?”


    “草原深處吧,看他們這樣隨意,想來也不怕決雲找來。”林賀看著裴極卿慢慢沉下去的神情,道:“別這麽垂頭喪氣的,我不會叫他上你的,放心吧。”


    裴極卿沉默一陣,手上繼續將他傷口包好,輕聲道:“他們雖不敢殺你,可這裏沒有藥,你若是感染上什麽,可就麻煩了。既然大皇子已經占了上風,你就該和蕭義先一起躲開,怎麽硬要迴來殺人。”


    “你們這些人,說是權衡利弊,其實就是推三阻四。”林賀扭頭道:“耶律赫楚殺了我娘,又給我下毒,這次若不動手,以後下手的機會更少,他活在世上一天,我就覺得惡心。”


    “這不叫推三阻四,隻是時機未到。”


    在裴極卿眼裏,林賀也不過是個身世可憐的孩子,他關切道:“你的嗓子怎麽變成這樣,是因為那毒嗎?”


    “我服了解藥,此刻正在拔毒。”林賀輕聲道:“別這麽小心翼翼的,我可不是因為看上你才挨這一刀,等決雲救了我們,我可是要他報答的。”


    “要他報答什麽?”裴極卿突然想到,林賀此時兵敗,大皇子即將登基,他可能會利用決雲來清除對手,於是狐疑道:“三皇子,你不會是算計好的吧……?”


    “決雲若肯幫我,那是他看重兄弟情義。”林賀沉聲道:“我不是你們中原人,絕不會去算計兄弟。”


    這話說的雖不客氣,裴極卿還是緩了口氣,他猛然迴神,道:“這裏離定州很遠,隻怕決雲很難找來,我們要主動去尋他,等明日耶律赫楚來了,要勸服他去馬市。”


    林賀問道:“你已經失蹤了,決雲還會開馬市?他不是這麽冷血無情的人。”


    “決雲是識大體的孩子,不能失信於民。”裴極卿低頭道:“現在他肯定在漫無目的的找我,隻是一碼歸一碼,不是冷血無情,而且綁架我們的人假扮客商,去馬市的概率還是有的,決雲應當會留意……”


    裴極卿話沒說完,林賀用腳尖碰了碰他,道:“裴公子,你整日這麽小心,活著不累嗎?”


    裴極卿抽動嘴角,迴答道:“你不小心,就能讓人抓到這裏。”


    林賀悠然道:“你自己活得小心,還要教決雲這樣,我若知道你被人擄走,就是明天登基,也會把草原翻個遍。”


    “決雲可從沒有把你當下人,他很喜歡你,雖然你什麽都沒說,但決雲知道,你豁出命也會保他。”林賀歎了口氣,繼續道:“我娘死了,爹又半死不活,哥哥隨時準備著殺我,看到你們兩個彼此依賴,我隻是很嫉妒。”


    裴極卿沒有接話,林賀伸手推了推他,道:“別想了,你再缺愛,決雲是不會變的,你就是教他冷血無情,他也還是會衝上來。”


    裴極卿咋舌道:“你說我缺愛……”


    夜色漸深,林賀咳嗽了幾聲,便倚著箱子沉沉睡去,裴極卿暗暗閉上雙眼,卻怎麽都睡不著,雖然看起來是他不管不顧的救了決雲,陪他長大,陪他吃苦,但也給了他許多從沒想過的溫暖……他前世一直孤身一人,也覺得“愛”的確是虛無縹緲的東西,是建立在容貌與權位之上的,與其追求這些,倒不如永遠小心翼翼。


    隻是這時,他麵臨著自己算計不到的難處,竟然有十分想讓那個孩子來救他。


    第二日天剛擦亮,耶律赫楚就帶著人收起帳篷,他拉過裴極卿的手,在他手腕上也栓了鐵鏈,又扔了一塊幹餅給他。


    裴極卿握著幹餅,道:“大王,你們平日就吃這個?”


    “大王?”耶律赫楚滿意的聽著這個稱唿,道:“叫的不錯,我再去給你拿些肉來。”


    裴極卿笑道:“這次大王隻搶了幾袋糧米,今日中午開馬市,大王這裏的絹帛帶著又沉,不如真的拿到馬市換些糧食好馬,這第一次開市,來往的都是定州牧民,他們可什麽都不懂。”


    牧民當然什麽都不懂,但他們要換什麽,早就是記賬記好的,若真有人冒冒失失過去,決雲定然會在意。


    “你是漢人,竟然覺得我會信你?”耶律赫楚笑道:“你真的當我傻不是?”


    “大王殺光了士兵,哪有人能認得出來,我是錦州的賬房,定州沒人認識的。”裴極卿想了片刻,補充道:“看大王衣著打扮,絕對不是普通馬賊,肯定是因為一時不得誌,若大王重整旗鼓,肯定能成功。”


    耶律赫楚還在猶豫,林賀立刻補充道:“你都要帶我去找蕭義先了,還搶人東西,少作孽了。”


    林賀這一補充,耶律赫楚反倒生氣,他上前踢了林賀一腳,厲聲道:“我怎會著了你小子的道,你讓我找蕭義先,我偏不貿貿然去,我這就去馬市,你給帶路!”


    裴極卿忙不迭答應,餘光掃了眼林賀傷勢,耶律赫楚拉他過來,將一個暗紅色藥丸塞進裴極卿嘴裏,他望著裴極卿膽怯的神情一笑,道:“別慌,不是□□。”


    接著,耶律赫楚又從箱子裏翻了件衣服扔給他,道:“你先換上,我就不怕你被認出來了。”


    裴極卿將衣服抖開,臉上瞬間浮現出哭笑不得的神情,耶律赫楚扔給他的,竟然是件棗紅滾著金邊的女子衣飾。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重生之第一寵臣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悠哉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悠哉君並收藏重生之第一寵臣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