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極卿第二日醒來時,決雲又已經不在身邊,這孩子起的很早,動作也越來越輕,簡直像傳說中來去無影的俠客。


    外間扣門聲突然響起,一個士兵隔著門道:“裴公子,郎大人叫您去。”


    裴極卿不知何事,那士兵也不肯說,他隻好穿好衣服隨他出門,兩人還沒到草場附近,就已經聽到馬匹在草地上奔馳的聲音,裴極卿抬頭望去,之前的一夥牧民正圍在草場邊看著,決雲雙腿夾在白馬肚上,雙手皆離開韁繩,直接站在馬鐙上拉開弓弦,“嗖”的一聲,那箭已如同一個白色影子般飛了出去。


    決雲迅速又拉開弓,裴極卿這才發現,決雲的弓上居然搭了兩隻箭,第二隻箭比第一隻快了許多,兩隻箭同時向靶心衝去,收尾相連的釘在一處。


    四下牧民都忍不住叫好,決雲從馬上跳下,道:“裴叔叔,我有點事情找你幫忙。”


    “先擦擦汗。”裴極卿用袖口擦去決雲額頭汗水,道:“你小子,還說什麽幫忙。”


    “我今日將想法與他們說了!”決雲興奮抬頭,眼睛中閃著光芒,“集市要開起來,我們也缺記賬的人,你讀的書多,所以要你幫忙。”


    “記賬?”裴極卿沉吟片刻,點點頭道:“記賬我當然願意,可這市集不能隨便開,大家要先將東西登記好,再統一一下怎麽換,又換什麽,我們雙方有所準備,才好將市集開起來。”


    決雲聽了裴極卿的話,倒也不覺得被潑冷水,反而興致勃勃的做了起來,幾個會說契丹話的士兵坐在前麵權做翻譯,將牧民要換的東西都記下來。大部分牧民要的還是柴米油鹽,但也有些人不同,反而要一些香料瓷器,裴極卿都一一登記下來。


    牧民們要的東西多,出手也很大方,他們似乎不太相信決雲,害怕中原人不肯過來,因此做事總有些怯怯的,有些賬算下來,決雲都替他們感到吃虧,硬是加了些東西上去。


    決雲和裴極卿記了一天,才將那些東西都算計完,他提著那張單子道:“今日我們先試一迴,幫著他們組織起來,來日再辦馬市,可就不能由他們來了。”


    暖橙色燭光下,決雲望著裴極卿清瘦挺拔的筆跡,道:“這是什麽意思。”


    “馬市久而有之,隻是因為打仗停了下來,我們這裏開市,就是向漠北異族握手言和,遼人會來,蒙古人和女真也都會來,他們可不是什麽淳樸的牧民。”裴極卿停頓片刻,用手指敲敲紙麵,道:“他們若來參市,我們就該製定好規則,什麽樣的牲畜換多少糧食,換多少絹帛,我們還要從中間抽稅,不能白為他們勞動一場。”


    決雲點點頭,又皺眉道:“這些牧民很是信任我,若是叫他們知道了,豈不是覺得寒心,畢竟他們又不懂得收稅……”


    “他們這樣毫無規則的換,反而損失更大。”裴極卿將記著東西的紙條交給他,道:“去錦州通知商行之前,先去跟夏將軍說一聲,市集一開,肯定會有沒來登記的人過來,你到時把那些藥材和特產買迴一些,挑好一點的。”


    決雲問:“買這些做什麽?你成日在草原呆著,那些特產還沒見夠?”


    “笨蛋。”裴極卿看著決雲好奇的眼神,伸手摸出一些錢道:“我們再怎麽抽成,也是給公家勞動,若是生意做的大,朝廷還會派官員下來,咱們自己留貨物,當然是為了賣。這些特產在附近不多見,江南和京城可都沒有,遠遠的運出去賣了,也是一筆銀子。”


    “哦哦……”決雲點點頭,將單子拿起來放在官服附近,道:“明日我便去錦州,告訴商人幾天後開馬市,叫他們準備東西過來。”


    “恩,你抄一遍吧。”裴極卿揉揉手腕,有些疲累的倒在床上,“我不想把字跡留著,給人看去不好。”


    “為什麽?”決雲不解的望著他,“現在蕭挽笙也和咱們站在一處,你還怕什麽人認出你來?你也太小心了些……”


    決雲話沒說完,裴極卿已經靠著枕頭睡過去,他睫毛一顫一顫,投射下一道瀲灩波光,決雲過去為他脫下靴子,又緩緩解下外衣,裴極卿躺在他的懷裏,發出些沉穩平和的唿吸聲。


    “我沒睡著……”裴極卿暈暈乎乎的靠著決雲,低聲道:“小主子,抄一遍吧,我不是不相信你……”


    “行。”決雲將他放下,提筆將賬目抄了一遍,他緩緩端詳著裴極卿的字,覺得那些纖細有力的筆畫十分好看,於是他猶豫許久,還是沒有將紙條燒掉,反而收在了一個盒子裏。


    那是一個精巧的木盒,也是決雲依然像個孩子的明證,他將自己喜歡的東西都收在裏麵,卻沒有告訴裴極卿,那裏麵放著母親的遺書,他自己所剩無幾的俸祿,裴極卿為他改過的文章,和那個遲到的吉祥玉佩。


    第二日清晨,二人便匆匆來到錦州,將開馬市的決定告訴夏承希,夏承希也十分高興,覺得決雲在定州呆了半年,不僅沒有受委屈,反而新弄了草場,熱絡了牧民,還將關停許久的馬市開了起來,他拍拍決雲肩膀,道:“還是我們漢人聰明,遼人占了定州幾十年,倒是把好好的戰略要塞搞成一灘死水。”


    唐唯正坐在桌前看書,他今年已經十五,麵貌依然幹淨柔軟,眉目間還留著年少誌氣,個子卻被決雲比了下去,夏承希瞪了眼唐唯,道:“看看你,怎麽一點不成氣候?”


    “我要怎麽樣,這不每日都好好讀書嘛。”唐唯不服氣道:“要不是你把我箍在家裏,我早去找決雲玩了。”


    “前幾日有人說見到馬賊,才不敢叫你出去的。”夏承希突然想到什麽,連忙道:“決雲,有件事忘了和你說,遼國的二皇子撤兵,你可知道?”


    “我在定州,離他可比離你近了許多。”決雲點頭道:“二皇子不是早就撤兵了嗎?”


    “你大概種地太久了,消息不夠靈通。”夏承希笑道:“也不全是撤兵的事兒,二皇子撤兵,是因為大皇子起兵,遼國國主沒幾天了,大皇子索性起兵,將二皇子的隊伍掃蕩幹淨,蕭義先帶兵退守在沙漠裏,就連二皇子也不知逃竄去了何處。”


    裴極卿皺眉道:“那大皇子可登基了?”


    “現在還沒,不過也是早晚的事兒。”夏承希道:“大皇子若是登基,遼國也會被統一下來,他們從來不曾放棄過逐鹿中原,隻怕那邊安定,這邊又會是一場惡戰。”


    夏承希望著決雲憂心忡忡的神情,補充道:“不過你也別沮喪,馬市還是要開的,大皇子就是上位,定州城在我們手裏,他也不敢明著和我們硬幹,搞不好馬市辦的不錯,反而讓他們打消了打打殺殺的念頭。”


    這時將軍府中的裁縫來量製冬衣,唐唯也叫了決雲一同去,決雲將一張棱角分明的少年麵孔埋在厚厚皮毛中,神情一直不快。


    “決雲,你難得來跟我玩,怎麽總是不高興。”唐唯看著決雲不快的眼神,扁嘴道:“是不是定州住著太累了,要麽你今日別迴去,就在將軍府裏歇一宿?”


    “不是。”決雲搖搖頭,心不在焉的握著衣服,道:“我聽夏將軍說蕭義先跑到沙漠裏,大皇子又快登基,不知道林賀怎麽樣,甚至連他的生死都不知道……”


    唐唯雖然嬌氣貪玩,卻也不是冷血無情的人,聽到決雲這樣講,表情也忍不住跟著沮喪起來,就在這時,突然有人進來通報,說是有事情要找決雲,決雲立刻趕到大廳,負責聯絡商家的士兵跪地道:“我們在錦州城裏尋了許多糧米店,東西已經湊齊了,可有位商家想帶著些絹帛參市,不知道大人同不同意。”


    “他若想來,我哪有不同意的道理。”決雲立刻道:“你叫他準時來馬市,興許會有沒登記過的人來。”


    “是。”那士兵點點頭,繼續道:“郎大人,商家說東西太重,要我們幫著運過去,現在大家都準備出發,郎大人要不要一同迴去。”


    “也好。”決雲點點頭,道:“小侯爺,我先將東西送迴去,改日再找你玩,或是你有時間,也可以來馬市轉轉。”


    “可冬衣還沒做好呢。”唐唯不願意決雲走,於是道:“你叫裴七跟著他們迴去,自己在我這裏等,裁縫就快要來了。”


    “也好。”決雲剛想開口,裴極卿便迅速搶道:“小侯爺說得對,你別總是悶悶不樂的,跟小侯爺吃個晚飯吧,我陪著他們過去。”


    裴極卿也等不到決雲開口,便隨著士兵一同出去,決雲心情不好,讓他和唐唯在一起玩鬧,也許會比原來好些,而自己又打定主意想做生意,正好和這些商人取取經,也看看他們是如何行事。


    這樣想著,裴極卿便和商隊一起出了門,之前安排好的商隊已過去一批,隻剩下這位要運絹帛的商人和一些糧米,他的貨物雖然很重,卻著實不多。


    裴極卿斜眼看去,這商人不過二十出頭,卻穿著一身貂裘,手上戴滿戒指,眉目凜然鋒利,似乎不像個中原人,他身邊跟著幾個夥計打扮的男人,也各個沒甚好氣,仿佛是靠著皮貨起家的暴發戶。


    士兵拉起車前韁繩,那商人十分不客氣的走來,道:“都要天黑了,這幾日馬賊頗多,你們就這幾人看著,萬一路上出事呢?”


    士兵道:“你就是些布帛,馬賊才不會堵著這點東西,去定州也要不了多久,莫說我們幾個,就是你自己去運,也沒人會劫道。”


    商人雖有些不悅,馬車還是在茫茫草原上開始行進,此時正是晚飯時分,商人們開始分著吃些幹餅。裴極卿在草原待了許久,也學了一些簡單的契丹話,他聽著那商人口音用詞,仿佛不像是漢人,於是狐疑道:“聽這位老板說話,好像不是中原人?”


    “是啊。”商人不耐煩的轉過頭來,正看到裴極卿雪白尖瘦的臉頰,愣了片刻才喃喃解釋道:“我們買了布帛,再去換皮貨來,掙個差價。”


    “原來是這樣。”裴極卿點點頭,問道:“不知道老板將皮貨賣到何處,最近戰亂不斷,皮貨是不是也漲了些價錢。”


    “是……”


    那商人似乎不想說這些,神色間有些支支吾吾,裴極卿有些訕訕的背過身去,想著這老板也不懂什麽叫有錢大家賺,能這樣保守的整下家業,也真是不容易。


    突然間,漆黑的夜空中突然傳來一聲嘶鳴,裴極卿抬頭望去,整個馬車卻已然向前傾斜,他身後的東西一起滾落下來,狠狠砸在裴極卿身上。


    草原平坦,有沒有障礙攔截,馬車怎麽突然翻倒?


    難道是絆馬索?裴極卿突然想到那商人說過的馬賊,不會這麽倒黴,真叫自己遇到馬賊了吧。


    更大的響動開始出現,裴極卿所乘的馬車之後,運輸布帛的馬車也跟著倒了下來,東西稀裏嘩啦掉了一地,裴極卿從馬車小窗裏鑽出來,夜色中站著七八個大漢,手裏都握著武器。


    裴極卿帶了約有十五個士兵,這些人都上過戰場,要他們對付幾個劫匪想來不難,便也暗自鬆了口氣。


    馬賊在夜色中猛衝過來,士兵圍著馬車舉起武器,他們人多,自然也占了上風,已有馬賊流著血倒在地上,就在這時,一陣兵器相撞聲傳來,裴極卿猛然迴頭,正看到剛才的客商從車上跳下,伸手從布帛中抽出彎刀,瞬間加入這場戰鬥。


    原來這些人根本不是客商,他們等在這裏,就是為了裏應外合的埋伏!


    “別動手!”裴極卿叫了一聲,接著沉聲道:“各位好漢,你們也是生意人,大家都不容易,將東西拉走,給我們留條命如何。”


    “我有說要你的命嗎?”


    剛才那商人突然走來,一記手刀砍在裴極卿後頸上,裴極卿感到一陣鈍痛,意識也漸漸不甚清楚。


    就在他快要暈倒的時候,隱約看到那人微微敞開的胸口上,掛了一枚鑲銀的狼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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