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


    將軍府中頓時一片嘈雜,藏經閣中雖無僧人居住,卻藏著萬卷佛經,更要緊的是,遼國送來的佛像正放在那裏。於是夏承希與遼國使者顧不得歡愉宴飲,急忙騎馬向萬佛寺奔去。


    這場火突如其來,裴極卿見將軍府中人如此焦急,心中已有不祥預感。決雲不解其意,卻看出他心中焦急,於是趕忙從馬棚拉出宴月。


    決雲一步跨上白馬,向著裴極卿伸出一隻手,裴極卿猶豫片刻,也坐在了馬背上。


    宴月性烈又有些認主,且隻給決雲騎過,此刻背上坐了陌生人,便有些不太適應起來。裴極卿在疾馳的馬背晃得頭暈腦脹,心中卻焦急萬分。


    決雲伸手,握住裴極卿放在自己腰間冰涼的手,猛的勒住韁繩,道:“裴叔叔,你不要緊吧!”


    裴極卿搖搖頭,道:“快點。”


    決雲緊緊握著裴極卿的手,兩人迅速穿過點著橘紅街燈的長街,白馬一聲嘶鳴,他們與眾人一起停在藏經閣門口,裴極卿連滾帶爬地從馬上掉下來,抬眼望著此刻衝天而起的火勢。


    藏經閣多是書卷經幔,有一點火星便可成燎原之勢,眼前正是滔天烈焰,熊熊火舌撕扯著漆黑天幕,高大的藏經閣已被火焰重重包圍,官兵架起水龍,卻依然難以靠近。


    裴極卿皺眉,與夏承希對望一眼,二人心中疑惑竇生,這火起的時間非常微妙,恰好是在將軍府宴飲賓客之時,夏承希自然會將守衛集中在府內。


    裴極卿靠近夏承希,低聲道:“將軍,怎麽迴事……”


    夏承希向他擺擺手,沉聲道:“觀音像藏在這裏。”


    夏承希話音未落,耶律穹已一步上前,連朔提劍阻擋,耶律穹握拳厲聲道:“夏將軍,你這是什麽意思?”


    連朔冷冷道:“刀劍無眼,煩請小王爺退一步。”


    “二皇子命我們千裏迢迢將觀音像送來,卻被你們如此對待。”耶律穹憤憤道:“如此大火,觀音像若有折損,我們如何向國主交代!”


    “你們眼巴巴的送來,我們卻不稀罕!”唐唯手持佩劍,和連朔一起擋在夏承希身前,“我們大周珍品可多得很,才不在乎你們這點子東西。”


    夏承希皺眉,將唐唯摟在自己身旁,沉聲道:“我們已盡力救火,觀音像周圍空曠,想來也不會有太大問題,小王爺不要太急。”


    耶律穹轉過身,又狠狠剜了蕭義先一眼,低聲道:“這藏經閣不是什麽穩妥地方,若非是你,觀音像怎會出事?”


    裴極卿有些奇怪的抬頭看去,耶律穹這話大有深意,難道提出將觀音像放在這裏的不是這個囂張跋扈的小王爺,反而是這位看上去很好相與的中年使者。


    “觀音像是通靈之物,我怕凡人玷染,才特意存在藏經閣中。”蕭義先溫言解釋,神色中卻帶了幾分難得的寒意,“夏將軍還是盡快救火,遼主特意送禮,如果一入大周便有閃失,豈非太傷我主心意?大家本是友邦,何苦因此事刀兵相見?”


    蕭義先的聲音越來越輕,卻讓在場諸人莫名心驚,夜風平緩,火勢也漸漸縮小,藏經閣彩繪描金的門柱圍牆也變得黑如焦炭,一眾僧人站在藏經閣門前,低聲皺眉誦經,裴極卿右手牽著決雲,眯眼望著那位遼國使者。


    火勢還未完全熄滅,夏承希已快步登上閣樓,上前一腳踢開搖搖欲墜的藏經閣大門,眾人迅速跟在身後,一聲巨響突然傳來,一段彩繪門梁猛然落地,在堅硬的大理石地上化作數段黑色木炭。


    連朔急忙拉了夏承希一把,夏承希示意他沒事,轉身從侍衛手裏取過一盞燈籠,藏經閣中漆黑空曠,在昏黃燈光的映照下,存放觀音像的木箱漆黑空蕩,就如同一具出土棺木。


    許是因為木箱刷了防火的清漆,許是周圍太過空曠,木箱竟然看起來十分完好,夏承希長出一口氣,輕聲道:“讓使者擔心了,藏經閣雖然損毀,但好歹觀音像無事。”


    說罷,他轉身示意連朔將箱子抬走安頓,連朔剛想動手,蕭義先卻一步上來,他拱手對夏承希道:“將軍,箱子雖然無事,卻不代表觀音像無事,還是在這裏打開,讓大家看看比較好,不然觀音像若被人偷換,豈非不妙?”


    耶律穹望著蕭義先皺眉,神情似乎有些疑惑,夏承希道:“蕭使者的意思是,我們趁著大火偷換觀音像?”


    “我沒有這個意思,不過萬佛寺千年古刹,卻在今日突然起火,將軍不覺得有些突然?”蕭義先望了一眼耶律穹,道:“煩請小王爺將鑰匙拿出來。”


    耶律穹麵上的倨傲已變成了懷疑,他從衣袋中取出鑰匙,蕭義先神情嚴肅,“咯噔”一聲,放著觀音像的木箱應聲而開,夏承希皺眉望去,神色陡然變化,那原先存放著觀音像的木箱裏,竟然空無一物。


    夏承希瞪大眼睛靠近木箱,蕭義先皺眉道:“將軍何必如此驚駭,這裏看管的都是將軍的侍衛,該害怕的是我們,隻怕你們監守自盜,先將觀音像搬走,又放火燒了這裏吧。”


    裴極卿眉頭擰緊,他伸手拉了下連朔衣袖,輕聲道:“連侍衛,今夜何人看守在這裏?”


    夏承希猛地迴神,他望了眼門上銅鎖,對連朔道:“我不是吩咐人進去看管,為何門是向外鎖的?”


    連朔還沒開口,一個兵士快步衝上台階,他猛地跪在夏承希麵前,低聲道:“請將軍恕罪!”


    “恕罪?”夏承希猛地反應過來,厲聲道:“連朔安排你進門看管,你為何要出來?!”


    “將軍……將軍……”那兵士膝行著倒退幾步,驚駭著揚起臉,仿佛看到了畢生最恐怖的景象,“觀音像流血,眼睛和鼻子中都在流血,我……”


    夏承希怒上心頭,厲聲道:“你隨我行軍打仗,應當知道軍人行事敢作敢當,怎能說這樣不著邊際的話?”


    那兵士立刻扣頭不止,額頭上已撞出一片殷紅,他臉色慘白,神情恍惚道:“將軍,我說的都是真話啊,觀音像變成厲鬼……”


    “將軍。”裴極卿上前拉了一把那兵士,望著夏承希道:“將軍息怒,我看他的樣子,不像是在撒謊。”


    “他不撒謊?”蕭義先上前兩步,冷冷道:“夏將軍,我也曾帶兵打仗,從不相信怪力亂神之事,你們這樣講,意思是我們進貢的觀音像變成厲鬼,放火燒了自己不成?”


    裴極卿沒有說話,他提起素白衣角走進藏經閣,木箱上的雕花已燒至變形,裴極卿伸出手去,抹了一把木箱上的炭灰,卻摸到了什麽滑膩的東西。


    裴極卿眸光一閃,似乎覺得有哪裏不對,他聞聞自己手指,接著立刻蹲下來,伸手抬了下木箱一角。


    這時,一道鞭影在空中閃過,裴極卿還沒來得及用力,手背上已挨了重重一鞭,帶著倒刺的馬鞭猛然刮下一片皮肉,裴極卿疼的眼前一黑。


    蕭義先舉起馬鞭,決雲已一步跨入藏經閣,夏承希連忙將他攔下,蕭義先用馬鞭指著裴極卿,問道:“他是什麽人?”


    裴極卿捂著傷口,鮮血已從指縫中緩緩滲出,他伸手拉住決雲,輕聲道:“我是將軍府中的下人。”


    “將軍府的奴才,便可如此大膽?”蕭義先冷笑,又扭頭望著決雲,問道:“這小子又是誰?”


    “是我一位故人之子。”夏承希望著遼人漸漸靠近那個箱子,疑惑道:“蕭使者,你這是何意?”


    “門向外鎖,看守又是你們自己,觀音像被人監守自盜,這箱子便是明證。”蕭義先冷冷一笑,接著指揮道:“來人,先將箱子搬走。”


    蕭義先一聲令下,他身後的遼兵已迅速上前,將木箱抬出藏經閣內,決雲望著箱鎖,輕聲道:“胡說八道,箱子是鎖起來的,就算我們能打開門鎖,又怎麽可能打開箱子?”


    “你們的皇帝都能逼退自己父親,一把鎖算得了什麽?”蕭義先冷笑道:“你們的人一直守在大門口,觀音像又比氣窗大了許多,不從大門走,還能從氣窗運走不成?”


    “那……”決雲一時語塞,迴頭望向裴極卿,夏承希道:“請使者先迴驛館休息,我們自會給您一個說法。”


    “將軍!”


    蕭義先拂袖,正準備離開藏經閣,卻看到一隊人馬衝了過來,連朔站在隊首,伸手死死抓著一個少年細瘦的胳膊,直接將他擲在夏承希腳下,那少年滿臉俱是黑色炭灰,掙紮著想要站起來,卻被連朔一腳踢中後心,他踉蹌著攤在地上,扭頭憤然道:“別他媽動你爺爺!”


    他身上已傷痕累累,似乎經過了激烈的反抗,嘴角還掛著一道濃稠黑血。


    蕭義先的眼神中閃過一絲驚懼,但神色很快恢複如常,夏承希皺眉望著連朔,道:“你這是什麽意思?”


    “這是在藏經閣附近找到的,周圍除了僧人,就隻有他一人。”連朔壓著那少年肩膀,繼續道:“他說自己未曾靠近藏經閣,卻渾身都是炭灰,屬下覺得可疑。”


    “監守自盜,還找個小乞丐定罪?”蕭義先冷笑道:“小王爺,看來咱們千辛萬苦與大周示好,卻是一番白用功。”


    “是。”耶律穹一頓,猛地反應道:“我們不像你們這些漢人矯情,若看不上禮物,咱們決戰便是,何必耍這些花招!”


    “乞丐不過是在這周圍發現,我們沒打算找任何人定罪。”夏承希冷冷道:“本將征戰數年,還從沒被人威脅過,本將從不畏懼刀兵相見,小王爺不必說這種話。”


    接著,夏承希對連朔道:“先將他看管起來,再請使者迴去休息……”


    “是你?”


    夏承希話音未落,唐唯已發出一聲驚唿,他跑到那個少年身前,驚訝的望著他墨色的臉頰,驚訝道:“林賀?”


    “咱們又見麵了。”


    林賀伸手擦擦滿是炭灰與血跡的瘦臉,抬頭勉強擠出一個微笑,接著,一口濃稠鮮血自他嗓中湧出,林賀整個人如同單薄的紙片,直挺挺倒在地上。


    25


    錦州得月樓。


    這是錦州最繁華的一家酒樓,尋歡作樂,無所不能,錦州地處邊塞,不僅是自古兵家必爭之地,更是漠北重要的交易中心,無數客商再次停憩,都會留下來喝一杯。


    耶律穹坐在酒席間,粗壯的手臂中摟著位西域舞女,他將手指點在舞女雪白胸脯上,沿著那道纏枝蓮紋身上輕輕劃下,舞女便隨之歎氣,發出一聲若有若無的喘.息。


    耶律穹哈哈一笑,將拇指上的翡翠扳指摘下,放入舞女的沙黃色胸衣。


    “小王爺。”蕭義先輕聲扣門,那舞女聽到動靜,急忙起身,蕭義先向她使了個眼色,舞女便起身施禮,接著迅速離席。


    “你近日很是奇怪啊。”耶律穹用手敲著桌角,不耐煩道:“蕭大人,你上月向二皇子投誠時,我便覺得有些離奇,今日你又一直挑唆我和那夏將軍,莫非是想讓我主出兵,你再趁虛而入?”


    “小王爺疑心我?”蕭義先憤憤道:“臣雖有罪,可小皇子已死,臣又決心在二皇子麾下效力,現在臣不過一個使者,無兵無權,哪裏值得小王爺起疑?”


    “好,我不起疑。”耶律穹舉起筷子,夾爛了碗中一塊酥肉,低聲冷笑道:“那你故意將觀音像弄走,不是為了挑釁,難道是耍著漢人玩不成?”


    蕭義先一驚,卻未開口解釋觀音像之事,反而道:“臣隻覺得如此良機,二皇子應該出兵。現在周人自相殘殺,中原局勢不穩,趁此機會出兵,漢人也隻敢守不敢攻——其實攻錦州不過是個借口,兵馬迫近錦州,我們就立即分兵,學那中原小皇帝一般,直接迴大遼逼宮,送二皇子登基。”


    “夏承希守了錦州多年,可也不是吃素的。”耶律穹沉吟片刻,道:“若傷了二皇子的兵馬,你又如何自處?”


    蕭義先將酒盅放下,輕聲道:“若傷了二皇子兵馬,蕭義先即刻提頭謝罪。”


    “留著你的頭吧。”耶律穹笑道:“這辦法太突然,你又先斬後奏,幾乎不曾與我商議。不好意思蕭使者,本王不信你,你最好快點把觀音像的事處理好,若是叫漢人查出來是你動的手腳,你就真的以死謝罪了。”


    耶律穹說完,便笑著拍拍手,門口丫鬟連忙開門,嬌聲道:“老爺有何吩咐?”


    耶律穹望著蕭義先的臉色,輕聲道:“去叫香姬迴來。”


    #


    夜深如墨,將軍府中依舊張燈結彩,先前的酒宴卻隻剩杯盤狼藉,夏承希與梁千帆相對而坐,唐唯打著瞌睡坐在一旁,聽著梁千帆第一百二十八次歎氣,他用胳膊歪歪斜斜的撐在桌上,眼睛已眯成一條縫。


    “小侯爺?”夏承希走過去,伸手托著唐唯的腦袋,輕聲道:“唯唯,困了就去睡覺。”


    “我不困!”唐唯猛的驚醒,望著梁千帆道:“你們別一個勁歎氣了,不就是丟了個觀音像嘛,那玩意兒值多少錢,咱們要多少有多少。”


    “觀音像就所在藏經閣裏,起火了我們便立刻去救,火勢甚大,周圍又有人守著,怎麽可能把觀音像抬出來!”梁千帆雙手攥著官袍袖口,已經將綢緞揉出一層細密折痕,他望著唐唯道:“小侯爺,你有所不知,估摸著是那遼國小王爺故意弄丟東西,尋個由頭與我們開戰?畢竟錦州自古是塊肥肉,遼人早就盯上了……”


    夏承希猛地將茶杯擲在地上,冷冷道:“遼狗,要打就打,尋這麽惡心的由頭,還讓我與他破案不成?”


    連朔突然跑來,他氣喘籲籲跪在夏承希麵前,輕聲道:“將軍。”


    夏承希急忙道:“你有什麽發現?”


    “屬下無能。”連朔搖頭,跪在地上低聲道:“火是從裏麵燒起來的,當時起火突然,夜晚風急,火勢又很大,可我們一發現便迅速滅火,觀音像放在藏經閣深處,冒著大火根本搶不出來,怎麽會不翼而飛?”


    夏承希急切道:“可有地道?氣窗你們看過了嗎?”


    “沒有地道,氣窗……”


    連朔還未開口,又有兵士從門外衝來,他跪在夏承希麵前,急切道:“將軍,我們剛剛爬上樓頂,氣窗周圍,真的有人出入的痕跡!”


    眾人一同沉默,夏承希抬頭道:“雖然不知他們用了什麽辦法,不過這樣看來,遼狗的確是在找茬。”


    “找茬怎麽了?”決雲坐在唐唯身旁,朗聲道:“他們要打仗,難道咱們還害怕嗎?”


    “是啊。”唐唯立刻跟著點頭,道:“夏承希,難道你害怕他們?”


    “夏將軍不是害怕,隻是覺得蹊蹺。”聽他們說了許久,裴極卿終於輕聲開口,“將軍曾說遼國政事紊亂,應該防著我們趁虛而入,怎會尋這樣無聊的借口來打仗?”


    “是。”夏承希點頭,沉聲道:“大周與遼國征戰數年,他們若要戰,根本無需尋什麽借口。”


    “我今日看那小王爺和使臣的神情,也覺得不對。”裴極卿輕聲道:“觀音像丟失,萬佛寺僧侶都在低聲誦經,那蕭義先總強調自己潛心禮佛,卻又說自己帶兵多年不相信怪力亂神,而且——”


    裴極卿停頓片刻,接著道:“使者即使再設計找茬,也不過是個使臣而已,就算出兵尋釁,權力也掌握在小王爺手中,可那位小王爺卻沒怎麽表態,仿佛事發突然,使臣早有準備,而小王爺卻和我們一般,什麽都不知道。”


    夏承希端起桌上殘茶,輕聲道:“你這樣說,觀音像丟失,也許本就是蕭義先自己的打算,耶律穹不過是個擋箭牌,可蕭義先為何要這樣做?”


    “鷸蚌相爭,漁翁得利。”裴極卿道:“遼國皇子爭權,若他們與我們一戰,遼國定然會折損兵馬,一方出兵,另一方自然會得利,也許蕭義先正是在為他支持的主子打算,將軍可知道,這蕭義先是什麽人?”


    “蕭義先先前是遼國小皇子的家臣,後來小皇子死了,他便投了二皇子,但一直不受重用,做些若有若無的文職……”夏承希搖搖頭,低聲道:“這不可能,且不說蕭義先一個不受重用的敗將為何急著先斬後奏,就算他急著表忠心,這樣利用外敵爭權,也實在不智。”


    “還是將軍說的有道理。”梁千帆瞪著裴極卿,視線緩緩劃過他的手,厲聲道:“你剛挨了一鞭子,還在這裏唧唧歪歪,難道還想挨打不成?”


    裴極卿還未開口,夏承希突然皺眉望著他,道:“梁大人說的不錯,你是謹慎的人,今日的確有些唐突。”


    接著,夏承希起身道:“行了,今夜已經晚了,大家各自迴去休息,明日再說吧。”


    夏承希說完,死撐著不睡的唐唯也長出了一口氣,暈暈乎乎的倒在夏承希懷裏,夏承希將他抱起來,準備向臥房走去,裴極卿沉默一會兒,輕聲道:“將軍,我想去見見那日看門的兵士。”


    “見他?”夏承希微微皺眉,“他看管不利,還找什麽妖魔鬼怪的借口,恐怕你見他也是徒勞。”


    裴極卿剛想開口說什麽,夏承希取出一塊令牌,繼續道:“想去便去吧,要小心些。”


    裴極卿提著燈籠走出將軍府,決雲還是緊跟在他身後,卻明顯有些悶悶不樂,裴極卿拉過馬車,輕聲道:“決雲,怎麽了?”


    “他們說得對,你真是不小心。”決雲跟著他進了馬車,伸手拉過裴極卿沒有受傷的手,在他的手心拍了一下,輕聲道:“我也覺得,是應該打你!”


    裴極卿不禁失笑,他抬手摸摸決雲的頭,輕聲道:“我是真覺得那箱子有古怪,你看蕭義先著急著收起箱子,不正是害怕我們查探?”


    決雲仍舊不理他,抱著手望向窗外,裴極卿湊近決雲耳朵,輕聲道:“小主子?殿下?”


    決雲猛然感到耳邊一陣熱流,他低眉迴頭,看到的正是裴極卿靠近的臉,夜色極深,裴極卿臉色雪白,許是剛喝了熱茶,他的嘴唇有些略略發紅,決雲不由得想到了先前的那個詞,忍不住低道:“色若春花?”


    裴極卿似乎沒有聽到,決雲立刻別過臉去,大聲道:“若今日不小心的是我,你肯定會對著我嘮嘮叨叨,怎麽自己不小心,就不願意道歉呢?”


    裴極卿一怔,皺眉道:“我是大人,怎麽能跟你一樣?”


    決雲鼓著臉,停頓許久都沒說話,馬車漸漸變緩,錦州大獄緩緩靠近,裴極卿跳下馬車,提著燈籠扶了把決雲,輕聲道:“今日他們說的那些話,你能明白多少?”


    決雲麵上不悅,卻仍舊拉著他的手,道:“我自然能聽懂,你們的意思是,遼國故意使詐,想引我們開戰。”


    “恩。”裴極卿點點頭,道:“但夏將軍說的也有道理,我也不明白,蕭義先為什麽要瞞著小王爺,來個先斬後奏。”


    “管他們怎麽狗咬狗。”決雲一步跳到他身前,輕聲道:“大周的兵馬訓練許久,難道怕他們不成?”


    “不是怕,是我們沒有準備。”裴極卿低聲道:“這也許正是他們的計策,他們可能早有準備。所以他們越是挑釁,我們便要愈發小心,能拖就拖。”


    “可是觀音像是在我們的看管下丟的,他們不停提這件事,我們怎麽拖下去?”決雲愣了一下,驚訝道:“難道,你知道是怎麽迴事?”


    “差不多。”


    裴極卿拉著決雲進了錦州大獄,那兵士依然渾渾噩噩,手裏抓著把稻草,裴極卿站在他麵前,輕聲道:“你最後見到過觀音像,它究竟長什麽樣子?”


    “觀音像是金的,手中握著翡翠玉淨瓶,但它是真的口鼻流血!”那兵士拉著裴極卿,激動道:“我聽說那觀音像靈驗的很,遼人不知怎麽又沒鎖好箱子,我偷偷點著蠟燭看,沒想到它的眼睛和鼻孔裏冒著通紅的血,又十分粘稠,就像人的腦漿一樣!”


    決雲臉色蒼白,他雖穩穩站在原地,手指卻握的更緊了些。


    裴極卿皺眉道:“觀音像的尺寸,的確出不了氣窗嗎?”


    “是。”那兵士點頭道:“觀音像下麵有蓮座,絕對出不了氣窗,我就是這樣想著,才敢偷偷出去,誰能想到……”


    裴極卿沉默片刻,猛地握住決雲的手,迅速拉著他走出錦州大獄,決雲不知其意,低聲道:“怎麽了?”


    “你快迴將軍府,讓夏承希帶人看著林賀!”裴極卿牽過馬車,“林賀有危險,今天晚上,蕭義先一定會向他下手!”


    決雲急切道:“為什麽?”


    “觀音像是被燒的。”裴極卿俯下身來,低聲道:“觀音像口鼻流血,是因為它是用蠟製成,蠟遇熱融化,就算火燒,箱子裏也有蠟化掉後的痕跡,所以蕭義先才遣人抬走,林賀在藏經閣附近,是因為被人下毒逼著鑽進氣窗放火,你快去!”


    決雲一驚,將前因後果在腦中迅速過了一遍,他從馬車上解下白馬,急切道:“那你去哪裏?”


    “我去藏經閣看看,畢竟發現林賀時,他手中空無一物。”裴極卿沉聲道:“之前不過是我的猜測,但觀音像能被燒壞,手中的翡翠玉淨瓶卻不能,藏經閣中定會有證據。”


    決雲一步跨上白馬,朗聲道:“我知道了!”


    26


    四月春末夏初,乍暖微涼,決雲伏在馬背上加速前行,夜風與夏日花香拂過臉頰,決雲的心情也比剛剛好了許多。雖然裴極卿沒有道歉,不過這是他第一次吩咐自己做事情,事情又很重要。將軍府近在眼前,決雲跨在馬上勒住韁繩,仿佛找到了些“殿下”的感覺。


    “郎少爺。”


    將軍府前,小廝為決雲牽住韁繩,決雲跳下馬,問道:“夏將軍呢?”


    “夏將軍正在休息!哎——!”


    小廝話沒說完,決雲已抱著馬鞭跑進府裏,直接衝向夏承希的臥房。


    夏承希也未入眠,他披衣坐在床前望著熟睡的唐唯,隨手翻著唐唯放在床角的三國話本,心裏仍七上八下的想著今日之事,遼國一直虎視眈眈,他們若想與大周一戰,直接放馬過來便是,完全沒必要用這麽低級的計謀;更何況遼國國內不定,宛如三國末期的東吳,若真有皇子為了爭權奪位引入外敵,豈不又是三國歸晉的下場。


    可裴極卿所言並非全無道理,難道蕭義先這麽做,是想為耶律穹製造一個繩索,牽引著他往自己希望的方向走。


    可蕭義先為何要這樣做?難道蕭義先是假意投誠,他支持的主子,和耶律穹支持的,根本並非是一個人?


    一陣響動傳來,夏承希猛然起身提劍,卻是決雲衝入房間,夜風沿窄縫湧入房間,把屋內蠟燭都驚的熄滅一半,夏承希沒有見到裴極卿,急忙道:“怎麽樣?”


    決雲站在原地,氣喘籲籲的為夏承希講了裴極卿的猜測,又說了裴極卿此刻正在萬佛寺查看,夏承希猛的一驚,卻並未呈現出慌張的神色,決雲緊跟在他身後,發現他並不急著去見林賀,於是問道:“你準備去哪裏?”


    “林賀實在可疑,我便將他看管在將軍府中,我點了他的穴道,暫時不會毒發。”夏承希沉聲道:“如果被容鸞說中,他們殺林賀的時候,就會被我們抓個現行,我隻怕他們在城中已有埋伏,現在我要去布置軍務,你千萬不要出門。”


    “是。”決雲點點頭,道:“那我去看著林賀。”


    “好。”


    夏承希答應一句,忽然覺得心頭一震,他又轉身單膝跪下,輕聲道:“殿下要一切小心,時刻以自己為重。”


    決雲看到他下跪,有些害怕的向後退了一步,卻還是鄭重的點了點頭。


    此時,耶律穹在得月樓的棗紅色描金床帳中驚醒,他迅速去摸佩劍,身側卻已然空無一物,耶律穹猛然迴神,他挺身下床,赤足剛剛接觸地麵,一道劍鋒忽然襲來,直直架在他的鎖骨上。


    耶律穹迴神,望著身前衣衫半掩的女子,驚訝道:“香姬?”


    舞女香姬啞然無聲,蕭義先推門而入,手裏握著一枚小巧的金印,耶律穹瞬間明白,他望著蕭義先,冷笑道:“你敢偷我軍印?”


    “臣不是偷,臣是傳小王爺的軍令。”蕭義先道:“臣早說過了,我們與漢人終須一戰,觀音像是個很好的借口,不能浪費。”


    “你這個叛徒。”耶律穹冷笑,手心卻已一片冰涼,“你的主子已經死了,你就算背叛二皇子,也沒有用。”


    “誰說他死了。”蕭義先忘了香姬一眼,輕聲道:“小皇子根本沒有死,小皇子才是大遼獨一無二的陛下,你的軍印交給我並不吃虧,我要用大遼的軍隊,去誅殺叛臣。”


    耶律穹難以置信的望著蕭義先,兩隻眼睛已幾乎瞪出眼眶,香姬的劍鋒一步步逼近,鮮血緩緩流下,耶律穹不由得腿根發軟,他望著蕭義先,輕聲道:“蕭將軍,既然小皇子還活著,那我願意助你……”


    他話音未落,劍鋒已死死嵌入他的脖頸,耶律穹身體急速扭曲,他伸出手去握緊劍鋒,手掌被寶劍割裂,不斷流下濃稠鮮血。


    香姬劍鋒一轉,耶律穹的鮮血如噴泉般湧出,高大的身體猛然倒地,蕭義先擦擦身上濺出的鮮血,轉身走出得月樓,樓下的遼*士急忙跑來,道:“小王爺如何吩咐?”


    “小王爺,被漢人害死了。”蕭義先將軍令舉起,低聲道:“去發信號,就從城南出發,帶兵入城,夜襲錦州。”


    #


    萬佛寺門前一片寧靜,這裏本就地處城郊,背靠荒山,又剛剛生了一場大火,因此除了看守的官兵與僧人之外,再沒有其他人居住。


    裴極卿穿著素色布衣,衣裾上被露水濡濕,他伸手提起衣擺,從衣袋中取出將軍府的令牌,門前軍士辨認一眼,便抬手放裴極卿進門。


    裴極卿的麻色布鞋踩在藏經閣漆黑的地板上,邊緣都沾上了一層黑色碎屑,他緩緩站在原先放著觀音像的地方抬頭望,心中的猜測仿佛也被慢慢證實:觀音像被人可以放在藏經閣,林賀中毒,又在附近被發現,而藏經閣一進門便是佛經萬卷,如果放火,的確會在片刻之中熊熊燃起,人連進門都很難,更何況要在第一時間衝進內室取東西。


    裴極卿俯下身來,動手挖開那些層層疊疊的漆黑碎屑,想要看看玉淨瓶被林賀藏在何處。一束煙花在夜空中飛速閃過,黑如墨染的夜空驟然炸亮,又迅速恢複,裴極卿站在藏經閣中,對門口兵士道:“剛才怎麽迴事?”


    “沒事。”那兵士打著瞌睡不耐煩道:“有人放煙火,你快點看,看完我們要換崗休息了,這裏都被燒沒了,真不知道有什麽好看……”


    兵士話音未落,一隻白羽箭擦破空氣而來,正好釘在那兵士胸口,裴極卿見兵士不再言語,便轉身向外望去,一陣亂箭掃過,萬佛寺外本就不多的兵馬紛紛倒地,地上流下一灘黑血。


    裴極卿依舊站在藏經閣書架之後,半晌沒有出聲,霎時間,喊殺聲在夜空中驟然響起——


    “遼兵進城了!”


    決雲也在一瞬間驚醒,他還守在林賀床前,卻控製不住的睡了過去,林賀臉色蒼白,口中不停囈語,額頭上冒出層層冷汗,大夫端著藥碗走去,林賀雖然昏迷,卻力氣極大,抬手將藥碗打翻在地。


    他麵孔清瘦,高鼻深目,決雲不知道林賀中了什麽毒,但他看著林賀此時痛苦的樣子,莫名想到自己逃出行宮之時的狼狽,那時他身受重傷,又驟然與母親分離,似乎也是像這樣神誌不清,還真是像狼狗一般,見人咬人。


    決雲望著沉沉夜色,突然迴憶起裴極卿與自己初見,那人拖著一條瘸腿,麵孔清瘦尖刻,大部分時候都尖酸刻薄,有時卻莫名溫和。


    決雲又轉過頭,不免又想起林賀那句“色若春花,柔若無骨”,裴極卿雖然瘦,抱起來卻軟軟的,就像他這個人看起來不好惹,實際卻心軟的多。


    聽說容鸞是世家公子,不知道怎麽總是像個老媽子,大概因為他做久了大官,一時轉不過來性子,才喜歡吆五喝六的使喚人吧。


    這時,門外突然吵嚷起來,所有人都衝出門外,不知在討論著什麽。決雲望了林賀一眼,立刻提劍出門,將軍府的侍女小廝圍在一起,神色都很慌張。


    “慌什麽!”連朔猛地站出來,大聲道:“你們在將軍府伺候這麽久,難道將軍還對付不了小小遼狗,都給我滾進去!”


    “連侍衛!”


    連朔話音未落,一個兵士已連滾帶爬的跑了進來,他望著連朔大聲道:“連侍衛,遼兵在城中有內應,將軍已帶人從城外追截,他叫你迅速帶人,先把城內的解決掉。”


    “好。”連朔點頭提前,道:“城內的埋伏在何處?”


    那兵士迅速道:“萬佛寺。”


    “遼兵埋伏……萬佛寺……裴七去了萬佛寺!”


    決雲站在房門口,覺得周身汗毛俱已豎起,一陣寒意衝上額頭,他迅速踢開房門,道:“連侍衛!我和你一起去,裴七他……”


    “不行。”連朔迴頭,神色卻十分鎮定,“將軍說過,他對你說過一些話,要你千萬小心。”


    “殿下要一切小心,時刻以自己為重。”


    決雲握著劍,腦中陡然迴想起夏承希說過的話,就在他愣住的瞬間,連朔已帶著那兵士一同消失。


    就在此時,林賀突然醒來,他赤腳走下床鋪,伸手拍了拍決雲肩膀,決雲焦急的轉過頭來,驚訝道:“你醒了?”


    林賀伸出一個手指,輕聲道:“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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