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極卿垂眸望著衣領上的死結,輕聲道:“侯爺有的是錢,可我這件衣服也是新製的,您再這樣,我隻能把衣服剪開了。”


    “哎呦。”蕭挽笙歎了口氣,撩開衣擺坐下,他望著裴極卿的背影,輕聲道:“老子不是想給你個浪漫的驚喜嘛!”


    裴極卿:“………………”


    蕭挽笙才注意到那個碩大的死結,他有點尷尬的低頭,瞅瞅手中樸素的白瓷杯,接著皺眉將茶壺蓋掀開,望了眼裏麵零星的幾片茶葉。


    “這裏沒東西招待侯爺。”裴極卿走過去,把茶壺收在一旁,“難為侯爺找到這裏,迴去吧,天黑路滑,夫人要擔心了。”


    “我咋可能要你招待嘛。”蕭挽笙也不喝茶,站起身來迴走動,他繞到廚房裏掃了一眼,誇張道:“呦,這個鐵鍋鍋裏燉著燴菜,倒是看著蠻香,誒,你那個瘸腿的小雜種呢?”


    裴極卿知道他在說決雲,皺眉道:“天冷,我叫他出去買酒。”


    “喝酒太傷身體了,你要少喝。”蕭挽笙的語氣居然輕柔下來,他望著裴極卿,道:“我難得來找你,不留我吃個飯?”


    裴極卿望望天色,決雲已快要散學,可蕭挽笙明顯沒有走的意思,這裏就他們兩人,也實在不好觸怒此人。裴極卿想著,決雲反正樂意在書院玩,倒也不急著去,於是他一瘸一拐的走到廚房,心疼的將燴菜撈進瓷碗裏,端到蕭挽笙麵前。


    蕭挽笙毫不客氣的取了筷子和米飯,擺手道:“你也吃。”


    “我要等酒迴來再吃。”


    “莫要喝酒。”蕭挽笙舉起筷子,敲了下裴極卿雪白的手背,裴極卿微微一怔,被這個不明所以的曖昧動作嚇的一抖,他猛的站起來,皺眉道:“侯爺有妻室,不會想著壓瘸子吧。”


    “你把我想成什麽人噻。”蕭挽笙也跟著皺眉,他將一個東西扔在桌上,低頭吃了些菜,輕聲道:“你看看。”


    裴極卿低眉,看到桌上扔著一塊鎏金腰牌,蕭挽笙一邊吃飯,一邊低聲道:“京城要放行了,你拿著我的腰牌出去,守衛不會攔著。”


    裴極卿一怔,登時什麽也說不上來,蕭挽笙將頭埋在飯碗裏,輕聲道:“我知道,你不願意跟我,才故意把腿弄斷,後來林妍來了,又故意和她爭風吃醋,讓折雨那孫子把你趕走,我都……”


    裴極卿垂眸思慮片刻,最終還是拾起了那塊腰牌,蕭挽笙抬頭,正看到那張自己心心念念的麵孔,他垂著眼睛,睫毛如扇,在臉上劃出一泓瀲灩的陰影。


    兩人一同沉默片刻,蕭挽笙突然高聲道:“小容,別把老子當傻子……老子隻是太喜歡你……如果你願意留下來,我……”


    “我這就走。”


    裴極卿將腰牌收入衣襟,蕭挽笙愣了一下,咬牙道:“小容,你可別忘了,要不是我,你早就和你的家人一起死了。”


    “是。”裴極卿迴過頭來,沉聲道:“侯爺,我沒把你當傻子,可容鸞的確已經死了,一個死人,他怎麽接受你的心意。”


    這句話毫無悲喜,蕭挽笙驚訝著抬眼,仿佛在容鸞柔媚懦弱的眼睛裏見到另一個人的眼神,他猛地站起來,一把提起裴極卿衣領,聲音已開始微微顫抖,“那你為什麽還活著?!”


    “容鸞死了,我是裴七。”裴極卿別過頭去,“我和他是不同的人,我雖敬重容鸞的義死,卻也尊重自己的苟活。”


    蕭挽笙自然聽不懂裴極卿的話外音,他踟躕片刻,還是將裴極卿放了下來,裴極卿揉揉胸口,也反應過來自己過於激動一時失言,連忙道:“侯爺,男子漢自當頂天立地,我不會侍奉侯爺,臨別之前,還是謝謝侯爺把腰牌給我。”


    “好。”蕭挽笙咬牙,接著道:“我真心待你,從沒叫你侍奉我。”


    “侯爺的真心,不過是可憐這副麵孔。”裴極卿冷冷道:“侯爺走吧,我也明人不說暗話,在下直的像定海神針,不會喜歡男人的。”


    蕭挽笙拂袖,直接將桌上燭台打落在地,裴極卿望著盛菜的碗碟還穩穩擺在桌上,心底也鬆了口氣,心想幸好沒傷到我的碗。


    蕭挽笙走到門口,又迴頭歎了口氣,將一錠金子擲在地上,進而輕聲道:“別喝酒了,把腿養好吧,我不找你,但如果你還想迴京城,可以來找我。”


    這句話說完,蕭挽笙便掀開簾子離去,裴極卿驚魂未定,他喘著粗氣將門掩好,伸手拾起那錠金子,有些不可置信的倚著桌子坐下。


    蕭挽笙出身粗莽,他之前還強取豪奪逼死容鸞,怎麽會像今日這樣大度,更何況容鸞是罪臣,他就是強行將容鸞收在身邊,也不會有人拿他如何。


    今日送來腰牌,又好心告訴他可以出京,是有人授意蕭挽笙放他一馬?還是說這人刻意誘他出城,想看看他要去何處。


    難道是……盯上了決雲?


    裴極卿揉揉太陽穴,又覺得不太可能,能命令蕭挽笙的隻有傅從謹,可傅從謹一手遮天,想查決雲完全可以直接下手,沒有必要搞這些幺蛾子,他之所以到現在都按兵不動,定是壓根不知道決雲的存在。


    裴極卿哭笑不得的望著胸口的死結,猛然想起蕭挽笙剛才的眼神,他遵照別人的吩咐送容鸞離開,心裏卻還在留戀,指望著容鸞迴來找他。


    世間總有這麽可笑的人——喜歡一人,就是要披甲執戈毀掉他的世界,看著他身陷囹圄,渾身鮮血,末了還要問他:為何不珍惜這份真心。


    裴極卿拿起碗蓋,將那碗帶著餘溫的燴菜扣好,急忙從抽屜裏取出幾兩銀子,想著決雲等得著急,路上給他買些點心。


    #


    小屋外,蕭挽笙又呆呆站了一陣,才攏起衣襟向街口走去,漆黑夜色裏,一盞白光悠悠閃過,折雨站在馬車近前,手裏提著隻慘白的燈籠,他依舊穿著麒麟袍,摻著銀絲的暗繡反射著燈光,微微泛起些異樣的光芒。


    蕭挽笙望著那隻麒麟,突然有些晃神,他立刻恢複了微笑的麵孔,高聲道:“折雨侍衛,這天寒地凍的,勞煩您還迴來接我。”


    “不敢。”折雨嘴上客氣,麵上卻有些倨傲,“主子吩咐的事情,侯爺都辦成了?”


    “是。”蕭挽笙點點頭,“王爺要我上刀山下火海,我蕭挽笙就不會說一個‘不’字!”


    “那就好。”折雨半跪下去取出小凳,蕭挽笙踩著上了馬車,卻忍不住向那深深巷陌中忘了一眼,折雨一抖韁繩,拉車的白馬發出一聲嘶鳴,蕭挽笙握著窗欞望去,他骨節分明的手慢慢緊握,仿佛連指甲都要沒進去。


    “侯爺不必看了。”折雨坐在馬車前,冷冷道:“主子有意放他一馬,侯爺何苦再留戀,您已是有家室的人。”


    “我知道,您說這哪裏話。”蕭挽笙笑著放下轎簾,“王爺已是給了我十足的麵子,我以為那日之後,王爺一定會派人把他給殺掉……”


    “主子是有意放他一馬,不是給你麵子。”折雨收攏韁繩,緩緩道:“主子大概覺得,他與裴極卿有些相似。”


    “啊?”


    蕭挽笙愣了一下,他雖與裴極卿見麵不多,卻也記得那人的長相,大抵因為出身不好,所以裴極卿看起來蒼白單薄,麵孔上也總有些市井之氣,可容鸞卻不同,容鸞從小嬌生慣養,生的雪白柔媚,而且雖總是神色凜然,眼角眉梢卻不得已的帶著風流,讓人覺得抓心撓肺的癢。


    “主子又不是侯爺,他說的相似,怎會是說麵孔?”折雨見蕭挽笙不解其意,不屑道:“容鸞能猜到林小姐的身份,有些小聰明,但主子卻可以一眼看透——自作聰明,這一點與裴極卿很是相似。”


    蕭挽笙聽著折雨的口氣,心裏更是疑惑驟起,他不由得試探道:“那王爺恨透了裴極卿,為什麽要放了容鸞?”


    “主子說放他一馬,就須放他一馬。”折雨沒耐心道:“侯爺連容鸞的小聰明都看不出來,被人當傻子耍了,還需要主子提點;您有事情照做便是,又何必想那麽多,徒勞無益。”


    “你……”


    黑夜之中,蕭挽笙擰著眉頭,右手已不由得摸起佩劍,佩劍上的金屬雕刻冰涼如雪,蕭挽笙抓著劍鞘不住顫抖,手背上的骨節青筋愈發明顯,他嘴巴張了許久,終究還是忍了迴去。


    折雨在夜色裏無聲哂笑,馬車碌碌前行,平南侯府落雪的紅燈籠漸漸靠近,侯府院中,林妍依舊穿著狐毛大氅,氣勢洶洶的在雪中走來走去,烏發卻已經束成了婦人發髻。


    她掐著下朝的時刻,卻始終不見蕭挽笙迴來,於是一口咬定他在外鬼混。


    “哎呦寶寶,還在這裏等我!”


    蕭挽笙猛的換了一副麵孔,他撲進大門,一把抓起林妍白嫩雙手在嘴上親親,誇張道:“我給寶寶唿唿,冷不冷?”


    “你去哪了!”林妍紅著臉掙脫,正準備開罵,卻發現折雨頎長的身影,於是愣愣道:“相公,你去找折雨哥哥了?”


    “是喲,相公去喝了點酒。”蕭挽笙居然一把將林妍抱起,低頭親親她額頭,低聲道:“寶寶,我錯了,沒提前告訴你,原諒相公噻~”


    “行了!”林妍的臉已經紅到耳根,折雨望著他們,有點不好意思的垂下頭,他跪在地上向林妍施了一禮,轉身消失在無邊夜色中。


    蕭挽笙怔在原地,胸口鬱結的怒氣忍不住出現在麵孔上,林妍望著他的神色,輕聲道:“相公?你是不是怪我誤會你,我也是擔心……”


    “沒事,咱們迴去。”


    蕭挽笙瞬間大笑起來,他將林妍放下,親昵的用右手攬過她的肩膀,林妍羞澀一笑,進而依靠在蕭挽笙高大寬闊的胸膛上——其實比起自己那個嫁給皇帝的姐姐,林妍還是覺得嫁給蕭挽笙很幸福,畢竟蕭挽笙是攝政王的手下,而攝政王又向著她,這侯府全府上下,哪個人不得看她的眼色!


    更何況蕭挽笙風流識趣,生的又如此高大英武……


    林妍紅著臉低頭,絲毫沒有發覺,蕭挽笙的左手依然緊握,在他粗糙有力的手背上,已滿是暴起的青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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