決雲倒是遺傳了些太上皇的聰穎,他隻念了七八天,居然勉強可以跟上書院的進度,夫子將簡單的描紅變成了臨帖,也為他加了本《禮記》和《書經圖說》。


    但書院的學生年幼,他們隻不過能通順將文章念下來,至於文意如何,也沒有能力和欲、望去深究,這夥人上課時搖頭晃腦的敷衍過夫子,到了休息時分,便一起跑出去,圍著山嶽書院上躥下跳。


    決雲對書院的感情,也隨著跟大家的玩玩笑笑逐漸加深,他已經覺得,與其聽裴極卿嘮叨,倒不如來書院和同學玩。


    春日漸漸逼近,書院的花園中已綻放了幾支嫩黃色迎春花,今日來了場倒春寒,京城突然下起了厚厚的絨雪,孩子們手裏握著書卷,眼睛卻緊盯窗外。期盼中,絨雪已積下厚厚一層,夫子剛剛放下書本,一句“下課”沒講出口,孩子們就已衝出門外,直接用手捧起雪堆。


    屋內人都走盡,隻剩下魏公子和決雲兩人,魏公子從不屑與他們玩鬧,他正坐在最後一排,半躺著靠在軟墊上,兩隻穿著鹿皮靴的腳高高翹在書堆上,懶懶散散的剝著半顆紅橘,他桌上還放著一套紫砂茶具,看起來不像是讀書的,倒像是來聽曲看戲。


    決雲也沒出門,他剛換了一件淡米色的新衣,這件衣服做工精細,如果出去玩雪肯定會弄濕,裴極卿免不了要嘮叨幾句。所以決雲扯著自己衣袖,猶豫著要不要出去。


    “決雲!”窗口前,一個叫周頤的孩子搓好雪球,抬著紅彤彤的小臉望著決雲,大喊道:“怎麽不出來!你怕我們打你?!”


    “怎麽可能!”決雲忍不住誘惑,也衝著他大喊,抬手將衣服下擺束緊腰帶,著急忙慌的準備出門,周頤將右手高高抬起,從窗戶直接擲進一個碩大的雪球,決雲哈哈笑著閃開,擺手道:“笨蛋!你怎麽可能打中我!”


    “小兔崽子!”


    決雲和周頤還在大笑,身後卻傳來一句清脆的喝罵,兩人有些莫名其妙的迴頭,他們這才看到,那個大雪球擦著魏公子的頭飛過去,魏公子白嫩的額頭沾滿水印,發鬢間也落著許多白雪,他從自帶的軟椅上站起,沒好氣道:“平民百姓,各個不懂禮數!”


    周頤也是個十一二歲的孩子,他早看魏棠不順眼,於是忍不住開口道:“不就是個雪球嘛,你把腳放桌上,就懂禮數了?”


    “你還教訓小爺?”魏棠站起來,直接把周頤的書掃在地上,他的小廝也跟著聚過來,為首的抬手推了周頤一把,周頤踉蹌著退了兩步,控製不住地栽進雪堆,周圍玩雪的人也都停下來,轉身看著他們。


    周頤爬出雪堆,新製的棉衣上已都是雪水,他望著衣襟上的汙泥,忍不住哭了起來,伸手就要打魏棠,魏棠的小廝一人一邊拉著他胳膊將人架起,魏棠則十分不客氣的拎起他的書,笑道:“娘們兒唧唧,跌了一跤就哭成這樣,還念什麽書啊,迴家喂奶吧!”


    說罷,魏棠將周頤的書高高舉起,直接把它從中間撕開,書頁如白蝴蝶一樣飛下來,霎時鋪滿整個地麵,周頤連忙跑過去蹲下,喘著氣撿起地上書頁,肩膀哭的一抽一抽,可剛剛趕來的夫子也沒舉著戒尺罵人,反而歎了口氣,急切道:“上課了,上課了,都迴去!”


    魏棠望著夫子,罵了句“掃興”,又坐迴到軟椅上,將桌上紅橘掃落在地。


    周圍人都已安靜坐好,決雲握著小拳頭,扭頭望著周頤抽動的肩膀,突然跨了一步上前,仰頭道:“你罵別人娘們兒唧唧,自己還靠著家裏人動手,你才是小娘炮!”


    “你說什麽?”魏棠瞪大眼睛,突然站起來,瞪眼道:“小雜種,還敢罵我!”


    “我娘說,先罵人就是害怕!”決雲鼓著小臉挽起衣袖,氣勢洶洶道:“有本事,咱們兩個單打獨鬥,看誰打得過誰!”


    “好啊!”魏棠立刻答應,“我還會怕你?”


    魏棠答應了單打獨鬥,他的小廝卻生怕主子受一點委屈,魏棠還沒邁出一步,小廝們已衝了過來,想像剛才一般也架起決雲,卻不料決雲身體一閃,直接從他們胳膊下穿過,伸手撿起一本厚書,猛的敲在那小廝後腦上。


    那小廝也有些功夫在身上,冷不丁被敲了一下,一時怔在原地。


    “混蛋!”魏棠氣的跺腳,一巴掌抽在他臉上,憤憤道:“你真是個廢物!”


    “行了!別鬧了!”顧鴻鵠突然進來,拿起戒尺敲敲桌板,大喝道:“郞決雲,這也是你搗亂的地方?!再不趕緊坐好,就給我滾出去!”


    決雲覺得很委屈,但他想到裴極卿求著別人的眼神,隻好憤憤瞪了顧鴻鵠一眼,咬牙走迴座位上,顧鴻鵠一走,夫子又開始搖頭晃腦的講學,剛剛還張牙舞爪的魏棠卻突然湊過來,他取出一根毛筆,戳了戳決雲的胳膊。


    決雲瞪眼,壓低聲音道:“你幹什麽?!”


    “誒?”魏棠看著他,剛才兇神惡煞的表情已變成一臉好奇,他眨眨眼睛,驚訝道:“我的小廝都是舅舅選的,平日厲害得很,你的身手真好,從哪裏學的?”


    決雲自然不想理他,背過臉假裝看書,魏棠卻又湊了過來,繼續問:“小雜……不是,郎公子,你告訴我,我拿錢給你。”


    夫子抑揚頓挫的讀書聲裏,周頤還在壓低聲音抽泣,決雲轉轉眼珠,故作神秘道:“你想知道?我有本武功秘籍!”


    魏棠自然點點頭,稚嫩麵孔上一臉期待。


    “那好。”決雲指指周頤,輕聲道:“你去跟周頤道歉!”


    “我?跟他道歉?他算什麽?”


    魏棠轉過身白眼,又在自己座位坐直,裝模作樣的翻了翻書,卻也始終看不到心上,他忍不住用餘光看著決雲,決雲卻誇張的仰頭盯著書本,就是不搭理他,魏棠沒有辦法,隻好拿了兩顆紅橘,咬牙切齒道:“周頤,別哭了,小爺賞你兩顆橘子。”


    周頤不理他,決雲也沒有迴頭,魏棠咬牙繼續道:“我這橘子是南疆千裏馬送來的,你可沒吃過。”


    周頤稍微動容,決雲卻伸手擋在二人中,轉頭道:“你要道歉!”


    “我!”魏棠氣得半死,卻實在好奇決雲的‘武功秘籍’,他隻好壓低聲音道:“行了行了,對不起,行了吧!”


    周頤轉頭,接過了魏棠的橘子,決雲也把手收了迴來,魏棠瞪了周頤一眼,迴頭道:“行了,這下告訴我吧!”


    “現在不行……”決雲的一丁點功夫都是明妃手把手教的,哪有什麽武功秘籍,他不過想讓魏棠低聲下氣的道歉罷了。


    想著離散學還有些時辰,魏棠估計一會兒就忘了,決雲支支吾吾了一會兒,低聲道:“現在走挨板子的,等散學再帶你去。”


    #


    “裴七?”


    小屋內,一個嬌俏女聲在門外響起,裴極卿拉開門,正看到雲霞站在門外,她將手中的大包袱扔在桌上,把幾錢碎銀塞到裴極卿手裏。


    “喲。”裴極卿接過銀子掂掂,“今日可是個大買賣,都勞煩你親自來了。”


    裴極卿心想,他們雖有幾兩金子,可錢終有用完的時候,而且決雲正在長個兒,吃的東西又得是雞鴨魚肉,錢總有用盡的時候;所以他去問了雲霞,代替天香樓裏邊的苦力,給別人浣洗些衣裳。


    “我呀,真是想不通你。”雲霞坐下,伸手灌了杯茶水,氣喘籲籲道:“你這麽一個漂亮的公子哥,怎麽不想著去別處掙錢,反而願意給別人洗衣服,這可都是老媽子的活計。”


    “那你說,我能幹什麽?”裴極卿提著水桶倒進木盆,恍然大悟,表情豐富道:“你這人,啊呦……嘖嘖……唉……”


    “滾!我可沒說要你當兔爺兒掙錢!”雲霞鄙夷的望著他,敲著桌角道:“這樣,你讀了那麽些書,來給我們寫幾個太平歌詞,我給你些潤筆錢。”


    裴極卿抬頭道:“好啊,你拿隻筆,給我記下來。”


    “我給你記?我能認得幾個字?”雲霞瞟了他一眼,把地上的食盒放在桌上,“自己寫,你腿斷了手又沒斷,寫幾個字還不成?”


    “不行,我寧願洗衣服。”裴極卿打開食盒瞅了一眼,“萬兩黃金不賣道,我……”


    “拉倒吧,你就是看不起我們,去給外鄉人寫寫書信,也能弄幾個錢啊。”雲霞打斷他,搖著頭起身推門,出門前又囑咐道:“給小雲子的紅燒肉,衣服洗好再把盒子還迴來。”


    裴極卿站起來擦擦手,他望著雲霞緩緩離去的嫋娜背影,有氣無力道:“我真不是那意思,我……”


    他話還沒說完,雲霞已經上了馬車出門,裴極卿臉上猥瑣的笑意變得有些淒然,他背手歎了口氣,轉身迴到小屋,將衣服泡進混了皂莢水的清水裏。


    此時天色已近昏黃,也該到了去書院接決雲的時辰,裴極卿擦擦手,從櫃子裏取出件厚衣服披上,突然間,一隻有力的大手猛然搭在他肩膀上。


    裴極卿周身一懍,額角冒出一層冷汗,他用餘光掃到一個棱角分明的側臉,稍稍鬆了口氣,卻也不解其意,隻好直挺挺站著。


    那手慢慢越過他的肩膀,施施然拈起披風衣帶,似乎想要打個優雅的蝴蝶結出來,可他試了七八次都沒成功,動作也越來越沒耐心,最後緊緊一拉,直接打了個簡單粗暴的死結。


    裴極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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