順娘在謝家吃完晚飯,因做成了第一筆石炭買賣,到城裏租房的事情也有著落,加上謝二娘的手傷完全好了,明天就可以接她迴去了,她心情很不錯,就多喝了些。


    迴到家裏的時候醉醺醺的,洗都不想洗,就想往樓上去,然後躺下好好地睡一覺。


    不想,一進屋,就被坐在堂屋裏桌子旁邊的她娘叫住了,讓她過去坐下說個話。


    “娘。”順娘走過去喊了劉氏一聲,接著扶著桌子坐下了,齊氏站在一邊兒,忙給她倒了碗茶,說她喝了酒,喝些濃茶解解酒吧,還說這茶已經燒好了好一會兒,一點兒不燙。


    順娘接過茶來喝了幾口,問齊氏可成和慧兒呢,齊氏說他們兩個小孩子已經睡了,這會兒已經過了戊時,早過了他們睡覺的時辰了。


    劉氏看順娘喝了茶才問她:“你這去了城裏幾日說是去弄什麽香料買賣,可娘見你迴來手上啥都沒有,上一迴去金城鎮還帶了緞子和香料迴來呢,這一迴專去做香料買賣,卻甚麽也沒帶,我就聞到了你身上的酒味兒,沒聞到香料味兒。你說說吧,你這幾日不迴家到底去做甚麽去了?”


    順娘沒想到她老娘倒是精,這麽快就開始懷疑她不是跟著人去販賣香料了,而自己這兩三天太累,都沒有想要買些香料迴來掩飾一下。去做石炭買賣那件事,她當然不想告訴便宜娘,所以就說自己去城裏跟陳大郎等人相見,也去了金城鎮,誰想那賣香料的人出了點兒事,並沒有依約前來,所以陳大郎和自己在金城鎮等了兩日,後來也就迴來了。


    “我就曉得,你這是出去胡混了,估摸著也是聽了你媳婦的話,想要給她掙些錢做私房錢。”劉氏不悅地接話說。


    順娘有點兒煩她管得多,便說:“人家謝二娘不缺錢,嫁妝都上百貫了,稀罕我給她掙私房錢?咱們之前不是說話了麽,這做種生買賣的錢您得一半攢起來,剩下的一半我自己想做什麽買賣由我自己做主,你怎麽又管上了?”


    “可我這當娘的不能由著你才掙點兒錢就開始去敗家了,娘曉得你掙錢不容易。”劉氏拍桌子道,盡管她拍的聲音很輕,但臉上那急切的神情還是讓順娘很不舒服。


    她想,要是便宜娘是個疼她的好娘親,當初估計也不會逼著原主女扮男裝去砍柴討生活,差點兒把原主給累死。而且經曆了後來她跟自己爭管家管錢的權,利用她是娘,是長輩來逼著自己同意把以後掙下的家業給侄子可成一半,以及在自己婚前婚後跟自己鬧,還有趁著自己不在家燙傷謝二娘,毀人家的名聲……這一係列的事情之後,順娘覺得自己很難相信她會體恤自己,想著自己掙錢辛苦,撐起這個家不容易。所以,她娘的話她是不相信的。她覺得便宜娘就是個封建家長,利用孝道這一頂大帽子,把自己的子女牢牢地控製在手裏,然後再通過控製自己的子女來把一個家庭的經濟大權控製在她手裏。


    順娘曾經想過,要是自己不是穿過來的現代人,沒有現代的思想覺悟,作為原主一定會被劉氏牢牢地控製住的,就好比嫂子這個土生土長的宋人一樣,就算受了婆婆的各種欺負,但從來沒有想過反抗,從來都是逆來順受。


    就連謝二娘要不是自己給她撐腰,她一定也會像嫂子一樣的,被婆婆欺負了,選擇逆來順受,息事寧人。


    上千年來,忠孝二字是刻在了國人的骨頭上,豈不知這裏麵還有愚忠和愚孝,還有利用這兩個字禁錮人的自由和思想,毀掉人的幸福的人存在。


    “好了,娘,我很累,不想再跟你爭這個,我想要是你真得疼我,就會想看我做我喜歡的事情,跟我喜歡的人在一起。我都已經成親了,你還像管個小娃娃一樣,你不累麽?”說完,順娘已經站了起來,轉身往樓上去,連齊氏在身後喊她等一等,她去給她端水來洗一洗都沒有答應。


    劉氏被順娘問得一句話也答不上來,她從順娘的話裏感覺到了女兒對她這個娘深深的失望,是個不再想要跟她一起過了的意思。再想到順娘曾經說的堅決要分家,最後自己提出了個不分大家隻分小家,順娘才勉強接受,劉氏悲從中來。


    她能想到,明日跟順娘一起去謝家把謝二娘接迴來之後,順娘就要真得分家搬出去住了。


    順娘跟謝二娘搬去了汴梁城裏,這裏隻剩下大兒媳婦,還有孫子和孫女,這楊柳鎮上的人又怎麽看她們呢。以及謝二娘搬走了,謝乙夫妻定然是不跟她們走動了,盡管礙於麵子並不會把她跟大兒媳婦和兩個孩子趕走,可不來往是肯定的了。還有跟喜家結仇的趙家到時候又會不會趁著順娘不在楊柳鎮住,重新想出什麽鬼主意來對付她們呢。以及,還有陸全那個浪蕩子,要是順娘不在楊柳鎮,陸全會不會跑來重新糾|纏大兒媳婦?


    想起這樁樁件件,劉氏突然感到了害怕,好像這會兒才明白了原來這個家裏根本離不開順娘,就算順娘不分大家分小家,搬去了城裏住,這個家裏也沒了主心骨,沒了頂梁柱。她這個娘並不能應付剛才想到的那些事情,頭一次,她感到了自己的衰老和無用。


    於是,劉氏慌張起來,擱在桌子上的手都禁不住抖起來。


    聽到順娘上樓的腳步聲漸漸低下去,劉氏甚至有了恐懼感,她覺得女兒是真得要走出她的生命了。


    也不曉得這種感覺從何而來,當這種感覺攝住了她,她前所未有的感覺到了害怕。


    “順娘……順娘……”她喃喃念著,已經失去了清明的眼裏迅速蓄滿了淚,然後忍不住伏在桌上哽咽起來。


    在一旁的齊氏見婆婆伏在桌上低聲哭泣起來,也是驚呆了,不明白一向強勢的婆婆怎麽突然會哭,難道是因為剛才順娘所說的那些話?但順娘方才說的那些話甚至都不如她以前說的那麽過分啊。順娘隻是要求婆婆不要再管她而已,說婆婆不疼她。


    齊氏不曉得該怎麽去勸婆婆,她一向在麵對婆婆時,說不出什麽話來,而且從她的內心來說,她一直覺得跟婆婆不親。自從丈夫大郎走後,這個家裏唯一讓她覺得可以親近的人就是順娘。


    因此在昏黃的搖曳的燈光下,喜家堂屋裏麵就呈現出這樣一副畫麵,劉氏伏在桌上傷心地哽咽哭泣,齊氏站在一邊垂著頭,兩手絞著手指默默地看著劉氏哭。


    也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劉氏才抬起頭來,拿枯瘦的手掌擦眼淚,看向齊氏問:“媳婦,你覺著我這個做娘的是不是真管順娘管得太多了”


    齊氏“啊”一聲,看了婆婆好一會兒才大著膽子說:“叔叔成了家,或許是跟從前不同了,她長大了。”


    這話裏的意思大概是說順娘成了家,就跟其他那些男子成家之後差不多,要顧著自己的小家,在家裏也是個說話算數的人,不再喜歡什麽事情都被長輩管著了。


    劉氏看著齊氏好一會兒又喃喃道:“難不成我真該啥都不管了,這個家都交給順娘管麽?就像她說的,享享清福就行了?也不管以後喜家的家業落到外人手裏頭?”


    齊氏聽了婆婆的話,她真想點頭讚成,讓婆婆放手管理家事,享享清福,那樣順娘就不會老是對婆婆不滿了,老是跟婆婆起爭執了。至於喜家的家業落到外人手裏的話,她也覺得婆婆操心太過了,現如今喜家還沒啥家業呢,以後有家業了也是順娘掙迴來的,順娘想怎麽分不是就該她做主嗎?況且,她認為順娘聰明能幹,是不會那麽糊塗的,讓她辛苦掙下的家業完全屬於謝二娘的,自己的一雙兒女順娘一定會看顧,長大了,喜家真有家業的話,可成和慧兒一定會有份兒的,甚至不用自己跟婆婆去向順娘提出來。


    猶豫了好一會兒,她終於鼓足勇氣對劉氏說:“娘,您就都交給叔叔吧,她是個有良心也有孝心的人,一定會對娘,還有可成和慧兒好,不會像娘想得那麽糟的。咱們家裏,沒了叔叔不成。”


    劉氏長歎口氣,接著說看來連齊氏都想到了,她這會兒才想到,實在是老了……


    齊氏聞言,心下暗驚,想這可是從來沒有的事情啊,婆婆居然服老了?


    這一晚,喜家樓上,順娘睡得死沉,甚至打鼾。


    喜家樓下,齊氏挨著自己的一雙兒女也睡得香甜,隻有劉氏在床上輾轉反側,半宿沒睡。


    次日起來,順娘和齊氏看到她都吃了一驚,覺得她一|夜之間老了不少,曾經一絲白發也不見的頭上,兩鬢突然冒出了好幾根白發,而且容貌也突然蒼老了不少。


    順娘因為今天要去接謝二娘迴來,就沒有進城去,打算今天把家裏這分大家不分小家的事情處理妥當之後,再進城去全力以赴拓寬石炭的銷路。


    吃罷早飯之後,在去謝家接謝二娘之前,劉氏把順娘叫到自己跟前,默了好一會兒才道:“順娘,咱們不分家好麽?娘把這個家都交給你管,錢也不管了,你的買賣也不管了,接迴謝二娘之後,娘會好好待她,咱們一家人還在一起過日子行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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