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二四 夜救


    大人!


    何廣成跪在方伯謙麵前,這位濟遠艦幫帶大副眼睛通紅,望著披頭散發的方伯謙,恨恨一握拳頭,砸在了泥地上。


    方伯謙深深歎了口氣,扶起何廣成緩緩說道:“替我轉告大家,方伯謙謝謝他們了!”


    “不服!我不服!大人,為什麽!你為什麽不做解釋呢?難道就看著那個太平蠻子,騎在吾輩頭上!我要上京去找中堂大人,去說清楚當初的事!若是還不行,那我就去告禦狀!請陛下聖裁!”何廣成邊流淚,邊喊道。


    看著激動的心腹手下,方伯謙又歎了口氣,無論怎麽說,先離戰團都是死罪,何況自己當初……罷了!此刻或許朝廷的旨意馬上就要到了,再說什麽都晚了,於是他緩緩說道:“廣成,有空的話,替我轉告夫人,就說我對不起她!另外想辦法護送我的家人去夏威夷吧!我這裏有封信你帶著,到了那裏就去找一位就李福的人,他會安排好你們的。”


    “夏威夷?”何廣成愣一下,這才含淚接下書信,點頭道:“大人放心,廣成誓死保護夫人和家眷前往夏威夷!”何廣成狠狠磕了三個頭,剛把書信塞入懷中,就聽到囚室外突然傳來了大批腳步聲。


    何廣成抬頭看了看窗外,如今已經是深夜了,為何會有這多人前來牢房呢?難道……?連忙扭頭看了一眼方伯謙。而方伯謙似乎早已知道來的是何人,猛一抬頭哈哈大笑起來:“提督大人這麽晚來找方某,也太心急了吧!”


    話音剛落,丁汝昌已經帶著大批親衛來到了牢房前,掃了一眼在旁的何廣成後,這才扭頭看著方伯謙,從懷裏掏出一卷黃絹,冷道:“益堂兄,我是代中堂大人來為你送行的。”


    “呸,兄弟!”早知會有今日,方伯謙連罵也不罵了,啐了一口道:“方伯謙不敢高攀!”


    丁汝昌也不迴話,自顧自的展開黃絹,念道:“奉中堂大人令,濟遠管帶副將方伯謙,本月十八日開戰時,自致遠衝鋒沉沒後,首先逃走,致將船伍牽亂,實屬臨陣退縮,撞沉威遠,更罪不可恕!即行正法,立即執行!”


    方伯謙聽完臉色數變,猛地跌坐在地,此時他已經完全明白了,丁汝昌和李鴻章為了盡快堵住朝廷上下的指責,所以要拿他的命來為這場失敗找借口了。


    “丁汝昌!你這個太平餘孽!明明是你督戰不力導致隊伍散亂,卻反口誣我家大人!還有,誰看到致遠撞沉威遠了!” 旁邊何廣成聽到後,火冒三丈,起身大叫起來:“不服,我不服,我要見中堂大人!”


    “放肆!”丁汝昌指著何廣成怒喝道:“汙蔑上官,來人,抓起來,堵住他的嘴巴!”


    兩名親衛立即上前一步,夾住何廣成後,找了團破布塞住了他的嘴巴。


    丁汝昌這才滿意的點了點頭,不過他自知自事,知道此事絕不能再拖延下去,不然將會有第二個,第三個何廣成冒出來,連忙冷笑道:“來人,將囚犯方伯謙押至刑場,準備行刑!”說完,扭頭欲走。


    但還沒等他走出囚室,身後的親衛們忽然一陣躁動,隻見黑暗中數十位黑衣大漢如鬼魅般不知從哪裏冒了出來,他們行動迅速,下手狠辣,沒等親兵們有所反應,就已經紛紛被打暈倒地,丁汝昌剛想大喊,也被一隻不知道從哪裏伸出的手刀,砍倒在脖子後就地暈倒。


    黑衣大漢們解決了親衛後,紛紛手持步槍護牆警惕,望著那一雙雙冰冷警惕的眼神,無論是被綁的何廣成,還是呆立的方伯謙,一時間都傻了。


    這些人是誰?


    沒等他們開口詢問,就見到一位同樣是黑衣黑褲,卻沒有罩住麵門的彪形大漢走到了方伯謙麵前,詢問道:“可是方伯謙方大人?”


    “是。”方伯謙下意識點了點頭,問道:“你們是……?”“太平洋軍中尉李強,奉我家少爺命令前來邀請方大人前往夏威夷。”李強敬了個禮。


    “李強?太平洋軍?夏威夷!”何廣成雖然手腳被綁,嘴巴被堵,但耳目卻並未失聰,聽到了李強的話後,眼睛霎時一亮,剛才方大人不就是讓自己保護夫人前往夏威夷嗎?難道說他們已經來了!


    “夏威夷少爺?是他,李默!”


    方伯謙更是心頭猛震,他怎麽也沒想到,這個時候前來搭救自己的會是萬裏之外的那位便宜女婿!更重要的是,他是怎麽知道自己被下獄了呢?要知道北洋初敗也就是這兩天的事情!難道說他早就安排了人來接自己?


    “不對啊!”方伯謙掃了眼四周的黑衣大漢,要是他是恰逢其會,怎麽會帶這麽多人來?還敢趁夜摸進北洋大營來救自己!要知道這裏可是旅順口!光是北洋水師就不下五千人,還有協同守備的毅字營數千號人!這不是老虎嘴拔牙嘛!


    如果不是恰逢其會,而是專程來搭救自己的,那麽……!


    一想到這裏,方伯謙就覺得背脊發涼,但沒等他開口詢問,就見到李強替何廣成鬆綁後說道:“奉少爺命令,前來接您,請方大人立刻跟我走吧。”


    剛才還自付必死的方伯謙沒先到短短幾分鍾事情會突然拉了個大轉彎,心頭也不知道是喜還是憂,看了眼倒地的丁汝昌,和一幹正在被捆綁起來的親衛,知道已經是沒法迴頭,瞅了眼一旁的何廣成,才猛然咬咬牙指著他說道:“這位軍爺,我的家眷還在這裏,而且廣成也是我的心腹,我想帶他們……?”


    “大人,夫人哪裏我已經派人去接了,至於……”不等他說完,李強沉吟了一會,瞅了眼披頭散發已經看不到一絲儒雅的方伯謙,心道這位方大人還算仁義,這時候還能想到自己的手下,況且少爺也說過,隻要方伯謙願意帶誰都可以,所以忙繼續點頭道:“至於方大人如果還想帶誰一起走,都可以,不過我們時間不多,還請大人盡快安排!”


    方伯謙那不知道旅順已經險地,連忙點點頭。這是何廣成大概也猜到了一些李強的來曆,既然他們答應帶自己一起走,也連忙勸道:“大人,這位軍爺說的不錯,既然北洋已經視我等為叛逆,還不如乘早走吧!”


    從死到生,從大悲到突然獲救,方伯謙感覺如同活了兩輩子,看著被捆綁起來的丁汝昌等人,知道事已至此,即使自己如果繼續留下來,也沒法做人了,不如出去走走,所以頓頓足,悲嗆道:“走吧,你我分別去找那些老夥計,看看誰願意和我們一起走!”


    眼看方伯謙答應了離開,李強鬆了口氣,親自帶幾位夜鷹貼身保護後,命人扛著丁汝昌先去碼頭,準備好小船等候。


    林泰曾端坐一角,抬頭看了看窗外,不知何時,屋外早已是秋風大起,風燈在夜色中忽明忽暗。他微微歎了口氣,才收迴了目光。


    寂靜的大堂內,數百人圍擠坐在地上,這些都是濟遠號上的官兵和一些同情方伯謙的人,由於害怕他們會前往法場鬧事,所以丁汝昌便親自下令讓他在這裏看守,自己則帶人拿著中堂大人的手諭準備連夜處決方伯謙。


    雖說他和方伯謙也有數年同僚之情,對他也覺得頗有可惜,但無論如何,方伯謙畏戰先退卻是不容懷疑的事實,中堂大人下令處決也是情理之中,但他卻對丁汝昌的做法有些不敢苟同,在他看來讓這些人給方伯謙送最後一程,又有什麽不可以呢!


    似乎也感覺到了氣氛的不同,角落裏柯建章飛速站了起來,拱手道:“林大人,不知道深夜將我等召集在這裏,是什麽原因。”


    林泰曾瞅了眼說話的柯建章,壓了壓手掌,歎口氣:“建章,耐心坐下吧,我也是奉丁大人的令行事,等明天你就知道了!”


    “天明?”柯建章愣了一下,忽然想到了一件事,急問道:“大人,是不是方大人他……!”話沒說完 ,林泰曾已經點了點頭:“事已至此,諸位還是節哀吧!”


    林泰曾話一出口,所有人都明白過來,雖說大家早就猜到會有今天,但卻沒想到丁汝昌會不讓他們給方伯謙送行,柯建章更是覺得胸中仿佛憋了口氣,忽然下跪哭道:“大人,你就開開恩,讓我們給方大人送行吧!”


    “是啊!大人,讓我等觀刑,送方大人一程吧!”隨著柯建章跪倒,眾人也紛紛求林泰曾讓他們前往觀刑,但現在是多事之秋,林泰曾也不敢違背命令,剛要說話勸勸大家,忽然,大門被猛然撞開,隻見十餘位黑衣大漢衝進房間,沒等手下們反應過來,就已經紛紛被製,就連他自己都被幾杆槍同時瞄準了眉心。


    柯建章等人也是紛紛騷動,正要詢問這些人是誰時,就見到剛才還被認為必死的方伯謙在數位大漢的擁簇下,走進了大堂。


    見到方伯謙,林泰曾也是驚訝地猛然起立,不顧那些瞄準的槍口沉聲道:“益堂!你這是想幹什麽?丁大人呢!”


    見到林泰曾豁然而起,夜鷹們正要行動,卻被方伯謙一把壓住了槍口:“凱仕兄,此事說來話長,方某一時半會也解釋不清楚,不過方某今日來並非叛亂,而是要說幾句話。”


    “哦?什麽話!”林泰曾還以為方伯謙這是準備魚死網破鬧叛亂,不由冷笑一聲。方伯謙也不解釋,向柯建章等人拱拱手道:“諸位都是方某的生死兄弟,如今方某要走了,所以特來見兄弟們最後一麵!”


    “走?”柯建章直起身子,駭然道:“大人,您要去那裏?”


    “去夏威夷。”方伯謙指指身邊的李強:“事到如今我也不瞞各位,如今在夏威夷當家的,是小女的夫婿,此次他們就是來接我過去的。”


    一聽到方伯謙隻是準備離開,林泰曾也鬆了口氣。這時何廣成從後走了出來,喊道:“諸位,方大人離開後,朝廷必會追究各位,為了不讓大家受罪,大人這才特意迴來見大家最後一麵,如果要是誰願意,不如跟我們一起走吧。”


    見到何廣成在這裏蠱惑人心,林泰曾臉上一怒,正要說話,隻見為首的那個黑衣男子突然踏前一步:“林大人,我家少爺甚是佩服您,要是您害怕他們走後朝廷會責難您,不如和我們一起走。”


    “胡說八道!”林泰曾一拍大腿:“吾乃堂堂大清北洋水師副提督,鎮遠管帶,豈能一個區區茸爾小國的少爺同流合汙!”


    “同流合汙?哈哈……”李強眼中銳芒一閃,哈哈大笑道:“是不是同流合汙,再過兩天大人就知道了,不過還請大人看在昔日同僚的份上,不要阻止方大人離開,我也保證不會傷害丁大人!”


    “丁大人在你手裏!”林泰曾麵色一下子陰沉了下來,掃了眼方伯謙,道:“益堂,你可要想清楚了,私逃可是重罪!”


    “而且,你認為你們能從這裏逃出去嗎?”


    “隻要有您林大人和丁大人在,我相信沒人敢阻止我。”李強一邊說,一邊對夜鷹使了個眼色。見到眼色,林泰曾立感不好,沒等他摸到手槍,就覺得頭上一陣劇痛傳來,人也軟軟的倒了下去。


    眼見林泰曾被抓,他的那些親衛紛紛叫嚷起來,方伯謙連忙揮手示道:“諸位兄弟稍安勿躁,方某即便是犧牲了自己性命,也不會傷害林大人。”


    何廣成這時也繼續說道:“各位,走吧,要不然方大人走後,朝廷肯定會遷怒於你們,難道你們還願意在一個不懂海戰的陸軍傻鳥手下當差嗎?此時不走更待何時!”


    霎時,大堂內眾人寂靜下來,眼看時間一分一分過去,李強生怕耽擱了時辰,正要勸說方伯謙立即離開,這事柯建章第一個走了出來:“大人,我跟你一起走吧。”


    既然有了第一個人,剩下那些士兵也就沒了顧忌,紛紛喊道:“是呀,大人,我們跟你一起走!”


    “對!這個破地方,老子早不想待了!”


    “對,要走大家一起走,留下了也是個等死!”


    隨著柯建章的話,濟遠艦那些官兵紛紛叫嚷起來,這倒李強有些詫異,沒想到這個在海戰中率先逃走的方大人,還挺得人心的。


    於是立刻命人扛起林泰曾,押著那些他的親衛兵,揮揮手道:“走吧,碼頭已經準備好了小船。”


    不大片刻,一行人便來到了碼頭,隻見董大海早已找來了兩艘快船,正踮著腳焦急等待。


    見到眾人抵達,董大海總算是鬆了口氣,正要安排大家上船,忽然被捆綁的丁汝昌不知何時清醒過來,看著大隊正在拖船準備離開的眾人,連忙大喊道:“來人啊,有人劫船!”


    黑暗裏,這聲叫嚷聲無比清脆,霎時四周亮起了一盞盞風燈,同時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


    李強頓感不妙,先是飛起一腳將丁汝昌提了個狗啃泥後,招唿夜鷹布防,眼看著一場激戰不可避免,突然間,海麵上亮起了數道雪白的光柱。


    刺目的白光照的碼頭上纖毫畢現,林泰曾連忙掩住眼睛,借著指縫的掩護,才看清不遠處的海麵上出現了一艘巨大的軍艦。


    這時,劉步蟾等北洋管帶也接到了消息,趕到了碼頭,望著光柱中那艘比定鎮兩艦還打了差不多一倍的戰艦,紛紛瞪圓了眼珠,不知道這是哪家的軍艦,為什麽會在深夜造訪旅順。


    看到軍艦,李強率先鬆了口氣,喊道:“諸位不要慌,那是我們太平洋軍的軍艦,是來接大家的。”


    “太平洋軍的軍艦!”林泰曾看著那個的身影,驚的連嘴巴都何不攏了,什麽時候夏威夷能有這麽大的軍艦了?一想到剛才自己還說人家是茸爾小國,頓時感覺臉上發燒。


    這時,李強也走到了林泰曾和丁汝昌身邊,一邊解開兩人身上的繩索,一邊說道:“丁大人,林大人,李強職責所在,剛才多有得罪,還請原諒。”說完,不等迴答,立即命人上船向遠處的南極星號劃去。


    林泰曾一邊鬆開繩子,一邊問道:“這真是你們的軍艦?”


    “是的!”董大海從旁邊竄了出來,自豪道:“這是我家少爺從英國訂購的最新戰列艦,足足一萬三千噸,而且艦長林大人也應該認識。”


    “我認識?”


    李強點點頭:“您一定認識,他叫季濡山!”


    “什麽!是他!”林泰曾猛然張大了嘴巴,想起那位前來北洋投效,卻因為名字最終沒能上艦的年輕人,心頭忽然湧起了一股酸麻的滋味。


    “混賬,還等什麽!開炮,給我打沉他們!”蒙受了奇恥大辱的丁汝昌可不管對方是誰,聽到林泰曾還在和對方寒暄,頓時大為惱怒,這要是讓方伯謙跑了,誰又來為之前的黃海之戰負責呢?所以他連忙跳著腳,對著身邊的眾將大喊起來。


    “轟轟!”


    可沒等林泰曾等人說話呢,突然巨響傳來,隻見黑暗中,兩團火光從遠處的巨艦炮口衝出,旁邊黃金山上頓時卷起了兩團巨大的火團,嚇得驚魂未定的丁汝昌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林泰曾等人卻知道,這是對方的警告射擊,如果真要是對方真下黑手的話,恐怕下一秒鍾炮火就會落到自己頭上。


    站在碼頭邊,凝望著遠處巨大的身影,林泰曾和其他北洋管帶,既羨慕又有些緊張的,直到幾艘載著眾人的小船靠上那艘巨艦,才紛紛歎了口氣。


    方伯謙登上了南極星號的甲板,還來不及看一眼這艘巨艦,就迴頭對著遠遠的旅順港歎了口氣。迎接的季濡山還以為他在擔心家眷,連忙說道:“大人放心吧,您的家眷已經都上船了,我想很快就可以和我們會合。”


    聽到家眷也上船了,方伯謙心底更是長舒口氣,望著越來越遠的旅順港,心頭湧起了一陣無奈,這一走也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迴來了,所以半晌後才擠出了三個字。


    “謝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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