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落盡,眾人噤聲不語,就連那一向張狂的守門人都不由浸出一身冷汗來,卻是不敢輕易拿手去擦。看著眼前冷漠的男子,他們知道,今兒是碰著硬角色了。


    韓振冷冷的掃了眼癱坐在馬蹄之下的管家,再轉而看著微微敞開的大門,一雙寒厲的眸子微微一眯,隨即冷然吐出幾個字來。


    “給我仔細搜!”


    此話一出,身後的兵衛當即領命,隻聽得盔甲碰撞之聲,便見著兩隊兵衛迅疾地進門搜尋去了,高坐在馬上的韓振微微側首,對剩下的人道:“把這些人都捆起來,看好。”


    話說完,韓振翻身一個利落地下馬,提步便朝別莊內走。


    一進門,迎麵便是青磚懸山式影壁,壁麵嵌砌鳳凰百花圖案,入目的瓦簷下皆鑲嵌精致轉雅文房四寶飾,腳下所踩的每一塊方磚中心皆鑲嵌鳳穿牡丹圖案,壁垛立麵方磚心嵌有鳥戲荷花、菊引鵲躍、鬆鶴延年、蘭竹棲雀等紋飾,上有百花籃,頂砌密簷磚枋。(注:此處景物是整理修改百度“李蓮英”的彩和坊李公館所描述。)


    當看到滿目奢華的亭台樓閣,韓振臉色越發黑沉,一雙拳漸漸緊握,他義王府幾代忠勇,府中規製從未越矩,而一個小小的閹人,卻是住著如此金雕玉砌的別莊。


    閹黨誤國,他必要除之!


    “大人,有情況。”


    一個小兵衛在夜色中快速地穿過庭院而來,抱拳稟報,韓振眸中微微一動,當即撩袍跟了上去。


    穿花過柳間,才到了一個僻靜而華麗的院子,韓振腳下頓了頓,接下來的每一步都走的分外堅毅。


    當來到廊下,隻見門外守著的人都被架著刀,哆哆嗦嗦的跪在庭前,臉上白的沒有一絲血色。韓振看也未多看一眼,直直朝房內走,當一打開房門,方提步走進去,一股濃鬱而迷眼的香味便襲麵而來。


    韓振眉頭微微一皺,當即感覺到自己體內陡起的熱意,甚至連眼前都有些虛晃,眸中寒光一閃,迅疾地抽身出來,從袖中抽出方帕捂住口鼻,極為冷聲道:“捂住口鼻,給我講門窗打開,將燃的香給我熄滅帶迴去。”


    話一落,眾兵衛忙按著吩咐去做,門窗打開的那一刻,韓振仍舊捂著帕子朝屋內走去,直到了裏屋,示意地看了身旁一眼,便有人迅疾地抽劍挑開軟簾。


    韓振眸中微眯,提步走進去,卻被眼前的一幕震在那,此刻裏屋那股子奇異的香味更為濃鬱,而此刻床榻上正躺著一男一女,可那所謂的一男,不是旁人,正是當今的司禮監掌印太監魏安,至於身旁那婦人,韓振卻也是識得的,是皇長孫殿下的乳母幸氏。


    韓振的臉色漸漸變得黑沉,看到原本華美的屋子因為這yin亂的場麵而變得滿地狼藉,男女的衣衫隨處丟了滿地,由此可見在他們來之前,這裏是怎樣的一場疾風暴雨。隻見二人躺著的床榻邊更是擺了無數奇怪的用具。旁人不知,他卻是知道。這些皆是宮中一些內侍施加在對食宮女身上的畸形之物,用以滿足自己那心有餘而力不足的欲望。而這其中許多的東西,皆是由眼前的魏安所發明的。


    那奇怪的香味與屋內的味道摻雜在一起,讓人隻欲作嘔,韓振卻是黑沉著臉,一步一步走了進去,未曾想到床榻上的二人睡的竟是這般死,想必必是那香味做的怪了。


    然而沒有人知道,此刻榻上的二人,不僅因那香而筋疲力盡,更有被下了迷魂香的緣故。


    “水。”


    韓振冰冷的聲音在屋內響起,當即便有人會意,利落地提了一桶冰水來,看到木桶內的水反著屋內的燈光,微微在桶內晃動,韓振微微揚頜,身後的兵衛領悟地頷首,下一刻便將那一桶水提了起來,二話不說,揚手便將一桶潑了過去。


    榻上原本因迷魂香仍在熟睡中的人被這猛然徹骨地寒意驚得出聲,當他們猛地睜開眼睛,原本尚還迷迷糊糊地腦子因眼前站著無數的人而當即震醒。


    魏安一時還有些懵然,看著眼前臉色黑沉,眸色如冰的男子,恍然以為自己見了閻王。


    當仔細看清了,他卻是身子僵在那,連臉色都變的難以形容。


    韓振!


    為何他會在這兒。


    掩在錦被下的手不由微微發涼,此刻連萬人之上的他,竟也不由的怕了。


    同樣懵然的幸氏當看到眼前的韓振時也驚得連擱在錦被外的雪臂都忘了收迴去,當看到滿屋兵衛們所穿的盔甲映著燈光,泛著奪目而刺眼的光芒時,她腦中轟然,好像陡然一個驚雷劈下來。


    “韓,韓大人——”


    一向應付自如的魏安此刻語中不由也結巴了,連聲音都能聽出絲絲的顫抖。


    “魏廠公,好自在。”


    眼前的男子唇角微微一勾,眸中浮過一絲冷冽,魏安身子不由一涼,隻覺得後背漸漸生出幾分寒意來。


    從前二人相遇,眼前的韓振從來都喚他一聲“魏公公”,讓他憤恨不已,卻是又不得不忍耐下來,因為義王府滿門忠勇,是大興唯一的異姓王,更賜有鐵券丹書,輕易動不得。


    至於韓振,更是義王府最不敢得罪之人。


    喊了也就喊了。


    可眼前他當著眾人喚他一聲“魏廠公”,他卻是覺得這三個字中滿是諷刺與冷冽,讓他不由覺得,自己的大限似乎將至了。


    看著眼前臉色越發難看的魏安,韓振唇角冷冷勾起,不給絲毫猶豫的時間,當即出聲道:“將人帶迴去!”


    “韓大人——”


    魏安的聲音剛響起,韓振便已轉而如尋常般談笑道:“魏廠公還是配合本官手下這些人早些把衣衫穿整齊了,更好一些,畢竟他們隨我,性子急,若是慢了,就這般走出去,總歸是不好看。”


    話語一落,韓振冷然轉身,當即沉下臉來走了出去,冷冷地坐在外屋,一邊品著熱茶,一邊悠然等候。


    而手下的人果然隨了他,不到半盞茶的時間,便將穿戴算是整齊了的魏安和幸氏捆著送了出來,看著二人淩亂的發絲,狼狽不堪的模樣,看來,他手下的人還是粗魯了些。


    不過,也好。


    韓振冷然一笑,將茶盞擱下,發出的聲音讓魏安和幸氏皆不安的顫抖,眼看著韓振走了過來,淡淡掃了他們二人一眼。


    “帶走。”


    魏安和幸氏皆被架著走了出去,此刻隻覺得腿肚子直打顫,根本直不起來。


    當到了大門前,剛剛醒來的宋文看到了被扭送出來,衣衫並不算整潔的幸氏時,當即眸中一愣,一個步子衝上去,抱著幸氏的腿跪在腳下。


    “母親——”


    幸氏聞言一震,看著眼前滿身狼狽的宋文,一時竟未能反應過來。


    “文,文兒?”


    “母親。”少年抬起頭,受了傷沾了汙的臉上滑下淚來。


    “你怎麽會在這兒!”此刻幸氏的聲音顫抖中漸漸變得尖厲。


    少年還未迴話,韓振上前來,冷冷的睨了一眼,隨即出聲道:“這就是你母親?”


    幸氏身子一僵,韓振看著眼前的宋文,隨即抬起頭來淡漠道:“那便一道帶走。”


    幸氏聞言正欲說話,卻是已然被封了嘴,強行架了出去,宋文憤然想去追,卻被人死死扣住。


    當看到隨後被架著,從身旁擦身而過的魏安,宋文看著那隱約有白發,卻連一絲胡須都沒有白淨男人,眸中微微一震,不由脫口問道:“那是誰!”


    原本扣住他的兵衛不屑地看了眼落魄的魏安,隨即出聲道:“你還未看明白?這是司禮監掌印太監魏安的別莊,他就是魏安。”


    話語一落,宋文隻覺得一震轟然,原以為母親隻是養了男寵,可未曾想到到了這裏,看到的卻是這樣一幕。


    為什麽母親會出現在魏安的別莊,而方才走出來時,想著二人衣衫不整,臉色異樣的紅暈,宋文當即覺得胸中一滯,好似一團烈火裹著熱油想要從喉間竄出,讓他無法再控製。


    為什麽!


    為什麽竟會是一個不男不女的閹人!


    “噗——”


    少年陡然捂嘴吐出來,孝德忙上前扶住,卻是見少年捂嘴的指縫中滲出了鮮紅的血來,甚至穿過指縫,直直地噴到了眼前的地磚上,星星點點,淒涼而又可怖。


    而下一刻,少年眼前一黑,便直直地倒了下去。


    十幾年的母子之情麵對這樣汙穢不堪的真相,變得蒼白而可笑,或許宋文更應該慶幸,未曾看到屋內的那一幕,因為這將會變成一枚屈辱而又可恥的鐵釘,死死的釘在他的脊梁上,看不清,卻一輩子都會感受到那鮮血淋漓的痛楚。


    他一直為自己對幸氏那說不清道不明的依賴和情愫而感到痛苦和羞恥,他喜歡看母親溫柔的麵龐,他喜歡埋在母親的懷裏,聽著她安慰的話語,從小到大遇到一切,都有母親站在他的前麵,為他遮擋,讓他在無數個冰冷而孤單的夜裏感覺到溫暖。


    他想要與母親一輩子相伴,哪怕無妻無子,可他也明白,這些念想隻能埋在心底,隻能被他強行壓製,因為這一切都不符合聖人傳下來的倫理綱常,他甚至不敢告訴母親。


    可當看到眼前的一切,他知道這一切都破碎了,而他更明白,母親與魏安,才是真正的恥辱。


    一個比他內心這些不敢道出的念想更為羞恥的恥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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