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府上見時候還早,朱植召集葉旺、鐵鉉、楊榮等人到駐地書房,召開駐蹕遼東之後第一次軍政會議。遼東千裏之地就這四個人最大,史稱“四巨頭”。趙羽、姚善、郭銘等三人也獲得列席會議的資格。


    朱植有意安排大家圍著一個吃飯的圓桌坐落,這也算自己的圓桌會議吧。朱植道:“今日,召大家來這裏是想商議一下遼東的軍政事務,本王向皇上立下五年掃清倭寇的軍令狀,時間緊迫。在座諸位皆本王肱股,大家有話就不要掖著藏著了,該說的就說。葉將軍,你先介紹一下遼東的人口,土地,收入,兵力。”


    葉旺隻道朱植來到遼東,好歹也要休息幾天,沒想到朱植這新官上任三把火燒得這麽旺盛。再說了,倭寇雖然也有侵入遼東,但他們哪裏都有,隻是不知道這位王爺身處遼東幹嗎那麽大包大攬把平倭之事拉到自己身上。不過葉旺不敢怠慢,答道:“遼東都司目前有人口四十五萬九千八百人,所有耕地為一百八十一萬兩千畝,隻是土地寒冷不適合耕種,去年歲入盡九萬八千石;遼東二十一個衛在籍兵應有十萬八千人,實有六萬七千人,屯田五十五萬餘畝,歲入二萬二千石。基本情況就是這些。”


    聽著葉旺的報告,朱植眉頭不禁擰成一股,遼東總共二百三十多萬畝的土地,等於平均每人四畝多,這對於地廣人稀的遼東來說的確是個問題;而且加起來歲入不過十二萬石,合著可供官府調用的糧食隻有一百三十萬斤左右的糧食,遼東不如江南還能產些布匹絲綢,這樣的收入水平實在太低。也就是說,遼東有六萬七千兵,官吏不多也有一千餘人,每人每年吃三百斤糧食,光這些人吃飯遼東的歲入已經入不敷出了,哪裏還有餘錢添置兵器艦船。


    朱植道:“如果按照遼東的人畝計算,歲入還不夠大家吃飯的。這個問題如何解決?”


    葉旺道:“這些糧食肯定不夠的,所以每年山東布政司還會特別撥出三萬石糧食供給遼東,加起來差不多就夠了。如果遇到災荒年,遼東軍民生活更苦。都是屬下無能,沒有能治理好遼東,請殿下治罪。”說著葉旺慚愧地起身領罪。


    朱植招招手讓他坐下,道:“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功,葉將軍管軍又管民,哪裏有精力管得了這些,再說遼東的歲入比本王先前想像的已經好了許多,將軍何罪之有?責任就別追究了,關鍵是從今往後,如何提高遼東歲入。沒有錢怎麽能強兵?”


    姚善動了動嘴,剛想說話,可是又覺得此處自己官職卑微,輪不到自己說話。朱植看在眼裏,招唿他道:“克一(姚善表字),剛才本王都說了,有話就說,別掖著藏著的。”


    姚善拱手道:“農者最重水利,請問葉將軍,我遼東田畝主要集中在什麽地方?”


    葉旺道:“姚典簿說得極是,遼東的田畝大多集中在遼河,三岔子河,大小棱河幾條河邊。”


    姚善道:“葉將軍,屬下一路上,看過遼東山川地圖,從蓋州衛到金州衛的廣大地域,地勢平坦,河流眾多,不知道那邊田畝數量如何?”


    葉旺道:“蓋州衛那邊地處偏遠,交通不便,人口稀少,田畝數量不多,也就二十萬畝的樣子。”


    姚善道:“遼東苦寒之地也,田畝產出曆來不高,如今之計,隻有擴大田畝數量。屬下研究過遼東人口和田畝分布,覺得荒棄了蓋州到金州一片膏腴之地實在可惜。不如將新的內地移民轉移到這一帶開墾新的田畝,可增長遼東歲入。”


    看來姚善對於內政治理還真有些心得,來遼東一路上,姚善時常找到楊榮借去遼東地圖以及籍冊進行研究。沒想到一到遼東,他就想出了增加田畝的計劃。史書上對他的評價恰如其分。朱植道:“克一的想法甚好。不知道今年移民何時到達。”


    葉旺迴道:“早在三月初五,來自山西洪桐的兩千三百戶移民已經到達遼東,共一萬三千五百口,屬下已經安置在廣寧屯衛和海州衛等地。隻是,今年農時已過,如果再將他們遷移其他地方,隻怕他們不肯。”


    朱植想了想道:“這個不難,雖然辛苦,但為了遼東日後的發展,這些新移入的百姓還是要遷移到以上地區。這件事就交由克一負責,你去拿移民籍冊統計一下,總共要移走多少戶,每戶發銀五兩安家,如果有大戶已經置辦下產業的,由遼東府庫負責贖買。到了新的駐屯點之後,由官府發給種子,耕種牛馬器具俱以低價賣給民戶。”


    葉旺對朱植吩咐的官府贖買移民產業的話有些不解,道:“稟殿下,屬下有所不明,讓他們遷移隻要發一紙命令即可,我遼東官府本就無太多庫存糧錢,何必費這麽多周章。”


    聽他報告,遼東目前還有四十多萬人口,這還是明朝初年經朱元璋極力向邊疆移民的數字。可是遼東天時地利都非常惡劣,老百姓哪裏願意在這個破地方生存下去,所以在明朝統治的過程中遼東人口一直呈遞減趨勢,曆朝曆代,基本上遷來一人,就逃跑兩人,到了崇禎年間,遼東隻剩下不到三十萬人。如果不是漢人一直無法在遼東zhan有壓倒性優勢,努爾哈赤哪裏能那麽容易在遼東起兵。


    隻是這些當官的並不知道百姓疾苦,隻知道表麵上的數字,他們想讓老百姓幹嗎就讓他們幹嗎,想奪取他們的財產就伸手奪取。本來已經留不住人的地方,哪裏還能經得起這樣的折騰,如果不是朱植命令,可能官府隻會出一紙告示,那些千辛萬苦來到遼東的移民,又有不知道多少人隻有逃跑一條路可走了。不過不以民為本,是中國幾千年的思想使然,也不能全怪葉旺。


    朱植耐心跟他解釋道:“遼東條件本來就苦,移民過來的百姓背井離鄉,有多少人真心願意來到這荒涼的地方。作為官府必須以民為本,體諒百姓的苦處。他們來了三個月了,現在讓他們再行遷移已經不得民心,如果再讓他們拋棄新置辦的產業,誰還願意在這裏呆下去。遼東最大的問題是人少地多,我們不愁沒地,就怕沒人。所以如何鞏固人口數量是遼東第一大事。”


    葉旺一武夫,以前哪裏想得到這麽多,聽朱植這麽一說,心中也著實佩服:“殿下待民如子,實在讓老葉慚愧。”


    朱植又道:“這不怪你,在座各位,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日後大家在執行公務的時候,必須多為手下民眾想想,在座的食俸都是他們辛勞的汗水澆灌出來的。


    但待民如子不能僅僅憑借著為政者的良心。必須以製度的形式固定下來。本王考慮在遼東頒布一個《公平交易令》,規定買賣雙方要遵守的一些法則,這也包括官府與百姓之間的政令執行。日後凡是因公而觸犯到百姓利益時,必須給予必要的補償。”


    趙羽道:“殿下愛民如子,屬下深感佩服。隻是這《公平交易令》屬下不太讚同。官者民之父母也,愛民如子原是應該。聖人曰: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隻是這樣的法令一旦頒布,不等於把刀子交到刁民手裏嗎?日後執行起公務來,官員諸多掣肘,豈非還要看百姓的臉色?”


    又是聖人雲,半本論語治天下,孔老夫子真有那麽大的本事?朱植對這種動不動就搬出孔夫子死教條的做法。朱植心中暗歎,你趙羽也不苯,也總算是明白了。朱植正是要的這種效果,千年的專製製度下,儒家禮教中就是這樣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百姓就該無條件服從官員嗎?即使這些官員貪墨他們的稅收,即使這些官員無情地將財產奪走?當然朱植並不期望大家都能立馬理解自己這些來自未來的先進思想,但現在自己終於可以有了自主權,有些事情必須著手去做。


    朱植道:“雲翰,官員執行起政令來固然會出現一些阻礙,但你有沒有想過,如果政令如猛虎,把民都嚇跑了,你的政令還讓誰來執行?與其無人應和,不如輸以懷柔,讓百姓在此地安居樂業。而且,平胡策和平倭策都是今後幾年遼東重中之重,固本培民將是遼東一貫的政策。父皇也已經恩準遼東為邊地,可以執行一些特殊的政策。我們當臣下的隻能想辦法把差事辦好。如果人都跑了,咱們靠誰來守土?”朱植不慌不忙把皇帝抬出來,趙羽也就不敢再追問了。


    朱植叮囑姚善:“這次再遷移,將對公平交易的精神進行一次預演,你一定要小心從事,切勿激起民變。所有用度錢糧,宜寬不宜緊,先從遼東藩庫中領取,如果不夠再找本王。我要通過這次遷移,使民眾們知道,在遼東官府和他們是一條心,官府會把民眾的疾苦當成自己的疾苦。本王會時時關注,差事做好一些,希望成為日後的典範。”


    對於姚善的為人,朱植是信得過的。按照他的想法,在一開始的時候執行政令還是無可奈何地需要依靠官員的道德。但時間一長道德是靠不住的,所以他希望以一個人的道德訂立出一個製度的標準,再通過製度化推行下去。現在萬事起頭難,這遼東第一件事隻能辦好不能辦砸。


    朱植又問道:“葉將軍,遼東能種水稻嗎?”


    葉旺心想,看來這位王爺當真是五穀不分,哪裏聽說過遼東能種水稻的,不過麵上可一點也不敢露,迴道:“遼東旱地為多,天有冷,長不了稻子,現在所產多為麥和高粱。”


    朱植卻想,朝鮮和日本從緯度上和遼東差不多,為什麽人家那能產,這裏就不能產呢?問道:“本王聽說高麗和倭國都能產水稻,遼東河流眾多,具有生產水稻的條件,而且夏天這幾個月天氣也挺熱的。不如在遼東試種一下稻子如何?聽說稻子畝產比麥要高。”


    幾位儒生都不作聲,顯然他們沒有一個人覺得朱植的想法可行。沒有調查就沒有發言權。當年有個人為了驗證麥子無法畝產萬斤還曾自己試驗著種過兩畝。要不等自己找個地方引種兩畝水稻,看看效果再說。想到著,朱植也不再堅持:“嗬嗬,本王有的想法未必行得通,這個日後再議吧。還有一事我想可以進行,葉將軍,遼東田畝什麽時候丈量過?”


    葉旺道:“洪武二十年丈量過。”


    朱植道:“離現在已經十年有餘了,會發生很多變化,在這過程中,也許有的土地荒蕪了,有的土地新開了。所以日後對土地的丈量和人口的統計要成為常例,我看咱們遼東就五年統計一次吧。大家一定要記住,人口和田畝是時刻變化的,不能數十年如一日翻老皇曆,以後在遼東著為常例。”明朝也是一個特別注重祖宗家法的朝代,朱元璋在洪武初年,他對天下每年三千多萬石的歲入感到滿意了,就下旨著為永例。這到好,從此以往,所有皇帝都拿老朱這個水平作為衡量,到了數就滿足了。


    可是這些榆木腦袋從不想想,可能嗎?人口在和平年代沒有大規模銳減的情況下隻會增長,同樣原來那麽多土地不可能養活越來越多的人,那老百姓自然會開荒種地。於是所謂每十年一次的人口普查(再造黃冊)成了過場,直到明朝末年許多府縣的數據還是洪武年的數字。於是有多少土地被隱瞞,多少人口沒統計。根據後世一些研究認為16世紀,明朝有將近一億五千萬人口,可按照明會典的統計,這一數字隻有六千萬人口。


    終明一朝,永遠缺錢,為什麽,朱植覺得這和田稅永遠隻收那麽多大有聯係!人多了可錢還是那麽多,可能夠花嗎?黃仁宇認為“明朝文人很少顧及人口增長所導致的人均收入下降的事實。”


    朱植不能讓這種“葫蘆僧算葫蘆帳”的情況在遼東出現,他吩咐道:“郭銘,這事你來負責,我給你三個月時間,你把遼東的土地和人口給我計算清楚。這件事,你一會留下來,我會特別給你交代。”


    談完幾件棘手的事情,朱植覺得農業問題也抓得差不多了。當然他手中還有一道撒手鐧還沒拋出,隻是現在剛到貴地,暫時還不方便執行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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