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朱植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才爬起來,五十多天的舟馬勞頓,再加上一夜宿醉也的確累得不行。起來之後他吩咐瞿能約束兵馬繼續在城外紮營,王府家眷則讓人接到城內暫時住進前元王府。


    吃過中飯,朱植見左右沒事,就叫上小陳子,兩人來到廣寧城中閑逛起來。對於自己這個駐地,朱植還是很想了解了解的,他並不想當一名高高在上,不知民間疾苦的瞎眼王爺。


    廣寧城市不大,街道又土裏土氣的,和繁華簇錦的應天府遠遠不可同日而語。但廣寧又是遼東的第一大城市,人口比遼東都司的治所遼陽多得多。朱植走在王府前的大街上,隻見這街上店鋪還不算少,人來人往頗為熱鬧。一打聽,原來今日是廣寧墟日,四鄉的老百姓都進城來交易貨物。


    朱植慢慢在大街上走著,隻見江南的布匹綢緞,遼東特產人參鹿茸,農產品,土特產應有盡有,還不時有兩個獵戶拿著幾件野獸的皮毛在街上叫賣。對於這些土產野貨,朱植挺感興趣。


    隻見一名身材壯實的獵戶,一把鋼叉上挑著幾條狐狸皮正蹲在路邊,一位客人和他討價還價一番,拿走了一條,扔下一張破紙,就要離開,那獵戶哀求的眼神和客人商量著什麽,可最後客人沒理他,甩手走了,獵戶一臉沮喪頹然坐倒。


    朱植走到獵戶跟前,看著鋼叉上挑著的皮毛,這些狐狸都是火紅的顏色,不是什麽上等貨色,比起王府裏的遠遠不如。看著沒什麽意思,朱植抬腳要走,獵戶見他衣著光鮮,顯然是個大主顧,連忙把他叫著:“這位客官,有看得上眼的嗎?”


    獵戶說話甕聲甕氣,中氣十足。朱植微笑著搖搖頭,又要前行,獵戶急切道:“客官別急著走,小的這裏還有一條紫貂皮,您再看一眼。”說著納納地從他身後的包袱裏拿出一條皮毛。隻見這皮子,通體黑褐色,一根雜毛都沒有,顏色滑潤,柔順油亮,當真是紫貂中的精品。


    朱植記得家裏自己和郭秀都各有一條,也不想再多花錢,還是搖搖頭道:“還是找別的客人吧。”


    獵戶臉色有些急切道:“客官,小的急等錢用,您能再看看嗎,算便宜點您拿一條吧。”


    朱植好奇道:“哦,你有什麽急用?”


    獵戶道:“我娘生病在家,急著要抓藥,這一上午了才賣了兩條,錢遠遠不夠。這條是小的父親早年打的,一直不舍得拿出來,如今不是娘臥病在家,也不舍賣啊。”


    朱植見此人長得木訥,神情急切,難得他一片孝心,就算幫幫他:“你這些加起來要多少錢?”


    獵戶見朱植想買,高興道:“客官如果喜歡這條就要二兩銀子,其他的都是平常貨色,客官不買也罷。”這紫貂皮在古代那也是上等人家才能穿得起的東西,現在他隻要二兩銀子,那已經是非常便宜了,如果拿到南京去,少說也要二十兩銀子。


    朱植心頭一樂,真沒見過這麽老實做買賣的,古人誠不欺我啊,朱植道:“家裏正好要做件皮袍子,既然碰上了,就都買了吧,恐怕還不夠呢。別婆婆媽媽了,多少錢?”


    獵戶見是大主顧,高興得不得了,道:“三兩銀子,不過,不過客官能給現銀嗎?”想罷,剛才他與之前那客官糾纏的可能就是想要現銀,不想要那“寶紙”。


    朱植笑笑沒說話,一伸手,小陳子連忙從袋裏掏出一錠碎銀,交給獵戶:“你看這些夠嗎?”


    獵戶拿在手裏,這哪裏止三兩,分明是五兩,他為難道:“小的身上沒有碎銀,實在找不開。”


    朱植擺擺手道:“難得你一份孝心,都拿去給你娘抓藥吧。”


    獵戶還是不好意思,趕忙把身上那條豹皮坎肩扒下來,和紫貂皮、狐狸皮一起包在包袱裏一股腦塞給朱植道:“那,那就搭上這條豹子皮吧,雖然不值兩個錢,到了冬天,大爺也可拿來暖暖腳。小人伍萬謝過大爺的恩德。”


    朱植也不想跟此人糾纏,就把包袱收下交給了小陳子。這獵戶一揖到地,興高采烈地拿著銀子跑到對麵一個藥店裏去。看來此人很老實,真的是給老娘抓藥去了。


    朱植繼續在城裏閑逛,發現廣寧城內不時有一些蒙古人拉著馬匹來往。突然他想起來看過的遼東奏折裏講過,幾月幾月,與蒙古人交易多少多少馬匹。這廣寧原是明朝僅有的三個馬市之一,還有兩個設在開原。明朝的馬匹都是通過三個馬市和蒙古人用布匹交換的。


    朱植尋著蒙古人的去向,來到馬市,裏麵馬匹不少倒是人沒幾個,有幾名官員打扮的人在驗收馬匹,還有幾名富人模樣的在挑馬。也是,馬匹在中原非常昂貴,自然不是一般老百姓買得起的。朱植隨便看了一下,都是些蒙古馬,比不上自己的阿拉伯馬雄駿。


    從馬市出來,不知不覺中已經走到了廣寧城南門口,正遇到幾輛大車停在城門口等待放行。朱植湊到跟前一看,一名官員正帶著幾個兵丁在檢查車上的貨物。兩名商人模樣的,更在官員後麵,一臉陪笑。


    有沒有搞錯啊,怎麽跟鬼子抓小兵張嘎一樣,出個城門還要被搜查一番。朱植見旁邊有個士兵,過去攀談道:“這位軍爺,怎麽商人運貨出城還要搜查?”


    士兵斜眼看了他一眼,見他衣著光鮮,又帶著仆人,也是個大戶人家,就道:“這是規定,為了不讓韃子和其他胡人得到,所有貨物不許夾帶鐵器和海鹽。”朱植若有所思,哦,原來是因為這個,看來雖然遼東的韃子已經並入大明,但大明對他們的管束還是非常嚴格。


    那邊官員已經檢查完畢,這幾車都是藥材和山貨,點清數量,張嘴讓商人交稅。商人也拿出幾張寶鈔交給官員。


    朱植又問道:“這些貨物要收多少稅啊。”


    小兵道:“你問這麽多幹嗎?”


    朱植道:“哦,我來廣寧做點買賣,所以想了解一下。”


    小兵道:“怪不得你一口南方口音,這些東西也就收個五貫錢吧。”好便宜的稅收。


    又聽到那兩個商人哀求道:“官爺,怎麽給了厘金還不發給我們路引啊。”


    那官員哼了一聲:“難道你們第一天來遼東做買賣嗎?你們給的是寶鈔,所以還要交一些炭敬。”


    商人道:“官爺,小的第一次來遼東做買賣,實在不知道什麽叫炭敬。”


    官員道:“到了大冬天,本吏在此給你們守著,不得升個炭爐暖暖身子啊。除了厘金,所有貨物都得叫點炭錢。不過這炭錢不收寶鈔,要不就拿現銀,要不拿些貨物抵充。”周圍幾個兵士也笑咪咪地看著,一點不覺得這是犯法的事情。朱植不由怒從心頭起,這叫什麽官啊,居然公然索賄。


    那商人歎了口氣,從車上抽出幾張皮毛放在官員手裏:“官爺,這次出來帶的都是寶鈔,這點東西,官爺笑納。”


    官員看看手中的皮毛,又走到車旁,一伸手又拽出兩張狐狸皮,扔給後麵的兵士,然後才一揮手,把路引交到商人手中:“走吧。”兩位商人還得陪著笑臉,拱了拱手,趕著大車離開了城門。官員邁著四方步踱迴椅邊坐下,嘴裏還哼著小曲,顯然對這次的收獲比較滿意。


    這就是大明朝的官吏,朱植壓住心中的火,也不發作,轉身走開了。他不想在此亮明身份,在一個舉國都在貪汙的地方,抓他一個小吏又有何用。


    雖然對貪官墨吏,朱元璋從不手軟,甚至用了扒皮塞草的酷刑伺候著。可是這些官員依然爭先恐後,前赴後繼地投入這場貪賄大潮中。《明大誥》規定,貪汙十兩銀子就要處死,可是沒有貪官卻從沒少過。大明,哦不,我們這個國家禮朝曆代到底是得了什麽病,貪汙為什麽永遠無法禁止?


    對於那些儒生所講的什麽道德教化,朱植總是一笑了之。笑話,人的yu望是可以用道德禁止的嗎?這種說法本身就是一種脫離了人性本身,去要求人人神聖化的空中樓閣。


    朱植覺得貪汙腐化嚴重,根子上還是一個製度問題。中國古代的專製製度下,當官的隻需要向自己的上級負責,也就是說他隻要養飽了上麵那個管著自己的人,幾乎就沒有什麽危險。


    在那個金子塔的樹狀權力結構中,貪汙的成本就這麽低。於是才出現了所謂結構性貪汙,一抓就連出一片的怪事。到了清朝末年貪汙腐化高潮的時候,甚至到了一個衙門上下,或者一個官員以及他的門生故吏無一不貪的地步。


    樹狀權力結構,讓貪汙行為被查處的可能性變得很低,從而抵消了殺頭判刑帶來的警戒作用。


    有的人又認為,治理貪汙的辦法是設置監察機構,行使有效的獨立監察機製,比如香港的廉正公署製度。相對而言,大明朝有錦衣衛,有禦史台,還有東西廠,哪個監察機構不是行使著監督百官之權?但終大明一朝,貪汙也從未少過。


    所以朱植一直不認為多幾個監察機構就是治理貪汙的良藥。關鍵一點還是要提高貪汙成本,假如一個人貪了一百兩銀子,卻要用其中九十兩收買所有能監督他的人,那麽這樣的成本或許能讓他望而卻步,再加上一些高薪養廉的措施,或許可以把貪汙降低到一個社會可以容忍的程度內。


    那麽解決這個問題的根本方法就在於權力如何分配的密碼當中,這是朱植能夠想到的最後底線。可是在大明這個等級森嚴,封建傳統深厚,民智相對低下的年代,如何解開這個密碼將成為朱植一大難題。


    在市麵上走這一圈,讓朱植對廣寧有了一定的認識。他懷著鬱悶的心情緩緩走迴駐地,看來就藩遼東僅僅是一個故事的開始,任重而道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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