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過大火焚燒的骸骨,想要提取dna是很困難的事,再加上實驗室人手和設備有限,四具屍體就要分前後處理了。死亡時間超過一年的那具屍骨雖說dna被破壞,但能從屍骨中得到的線索較多,所以身份不難查。棘手的當屬死亡時間超過兩年的那具屍骨,被人溶解得七七八八,又遭受大火,想要利用僅存的骸骨複原是個大工程。


    確定死者身份的方式不僅僅局限於dna匹配,如果條件不允許的話,通過特定骨的狀況也是能夠判斷死者身份的。就拿在大火中被焚燒的兩具屍體,首先有程燁和方子欣失蹤的情況發生,那麽最簡單的辦法就是反推山洞裏的屍骨是否屬於程燁和方子欣。


    從複原的特定骨上所判斷的種族、性別、年齡及身高都與方子欣和程燁相符合,再加上兩人生前每年的身體檢查報告都已經傳真過來,x光片也及時地郵寄到了貢卆。最先確定身份的是方子欣,通過x光片可發現她的左手掌骨和指骨比右手的要大一些,而在複原的左手掌骨中經過測量所得出的數據顯示與x光片中的相吻合。經了解,原來方子欣打小就是學大提琴的,一直學到高中畢業,獎倒是拿了一些,但很顯然方子欣並不是音樂天才,所以高考那年改了誌願。但因為從小就接觸樂器,長期的把琴控琴導致骨骼起了變化,正因為這種變化才為多年後的今天確定了身份提供了最精準的證據。


    程燁的身份確定出了一點小插曲,原因在於醫院的疏忽。在特定骨的複原後,陸北辰發現其膝蓋骨有動過手術的痕跡,這是一個重要發現,可程燁近幾年的x光片中顯示膝蓋骨完好,並沒有動過手術的跡象,在傳真過來的檢查報告中也沒記錄說程燁做過膝蓋手術。


    那麽第二具屍體不是程燁?


    可這又說不通,不是程燁,那又能是誰跟方子欣一同被害?如果不是程燁,那真正的程燁去哪了?跟方子欣在一起的又會是誰?


    當時這個問題折磨了陸北辰大半夜,一旦不是程燁,那意味著他們即將要在茫茫人海中尋找另一位失蹤者確定死者身份。他又反複對比x光片,程燁的特定骨複原得少,所以隻能對比特定位置,資料較少,沒發現異樣。再後來他反複查看體檢報告,病例大部分是手寫,醫生在寫病例時向來喜歡將漢字寫成火星文,所以看起來晦澀難懂。但有句話在好幾張報告中都出現了,寫明:患者長期飲酒導致胃出血。


    就是這句話引起了陸北辰的遲疑。


    他跟程燁和方子欣沒太多接觸,但也是見過他們的。曾經在篝火晚會上方子欣拉著程燁喝青稞酒,程燁顯然喝不慣,幾口過後說話就開始不經大腦了,一直在責備方子欣,說就是她對西奈山那麽好奇結果被人當場逮住,丟了他的麵子,方子欣氣不過跟他吵了幾嘴。


    看得出程燁不勝酒力,陸北辰又親自問過淩雙,淩雙說,平時不見程燁喝酒,他好像不怎麽會喝酒。


    那麽,長期飲酒甚至導致胃出血又是怎麽迴事?


    陸北辰便又命語境去調查病例的事,這麽一追問方知道那是一份跟程燁同名同姓患者的報告,是醫院給錯資料了。語境當場差點崩潰,頂著挨罵的可能性將真正屬於程燁的報告送到陸北辰那,果不其然,語境被訓斥得狗血淋頭,用魚薑的話說就是,恨不得找根繩掛在湖邊的歪脖樹上自盡。


    真正屬於程燁的報告傳真過來了,果不其然,程燁兩年前做過膝蓋骨的手術,通過當時手術方案來看,恢複後的患處跟實驗室的特定骨相吻合。


    “所以現在可以肯定山上兩名死於大火之中的死者是程燁和方子欣。”陸北辰風輕雲淡地下著結論,“另外,這兩人的關係看得出不大好,這也是兩個都沒逃出生天的原因。”


    眾人聽了這話倍覺奇怪,兩人不是情侶嗎?而且還是談婚論嫁的情侶,怎麽就看出關係不好了?陸北辰給出的理由十分簡單,“試問一對相愛的男女怎麽會忍心看著對方死?離洞口最近的是程燁,很明顯他在臨死之前是掙脫了橡膠皮管的,但方子欣沒有,她的雙腳雙手還在綁著,直到死都保持著被捆綁的姿勢,當然,後來被人破壞現場另當別論。”


    “我們可以想象這樣一個場景,一對被人綁架的男女看見周邊著了火,剛開始恐慌,然後掙紮。男人費了很大力氣掙脫了橡膠皮管,也許他打算去幫女人,但火勢太大了,他知道再多耽擱一秒鍾就會出不去,於是就打算放棄女人。女人看出他的企圖,也許會聲嘶力竭,也許會想盡辦法不讓男人逃走,但不管怎樣,女人還是沒追上男人,趴伏在地,這個時候煙一定很大,快逃到洞口的男人也再也沒了力氣,兩人先是窒息,而後喪命於大火之中。”


    眾人聽了唏噓不已。


    都說愛情可以超越生死,但這世間又有多少是至死不渝的愛情?反倒是另一句話更能表達出現今男女的愛情觀:大難臨頭各自飛。


    迴貢卆的路上,陸北辰就一直在想方子欣和程燁的事。


    由他們的事又想到了他和顧初的感情,想著想著,顧初的臉就浮現在眼前,笑盈盈地看著他,那雙眼如明月溫婉柔和。如果換做是他呢?他心裏明鏡,他會豁出一切隻為能讓她活下來,包括,會豁出自己的性命。


    也真是奇怪。


    陸北辰發現自己婚後有點變了。


    以前就算顧初不在他身邊,他心裏也是滿的,尤其是在漫長的分別時間裏,與她分隔兩地,可他總覺得她是在自己身邊的。現在就不一樣了,分開短短的時間內就會想念,就像,此時此刻。


    他加快了車速,與此同時,腦子也在飛快運轉。


    在這個案子裏,最顯性的嫌疑人就是王族長,他破壞現場的真正目的值得研究,當然,現在物證足夠,接下來的時間就要從王族長嘴裏撬出事實,當然,這是羅池和徐警官接下來要做的工作。


    夜色降臨。


    穿過城市燈火就是崎嶇山路,山霧起,近乎吞噬了前方的路。遠光燈照得不遠,隻成了兩束微弱的光。其實他不用急著迴,省裏甚至為他備了下榻的酒店,但他以盡早破案為由婉拒了。


    輪到語境開車後,陸北辰在後座稍作休息。


    可不知道為什麽腦子就是停不下來,由顧初想到案件,再由案件想到顧初,看著窗外的迷霧,他似乎又看見了顧初的臉。


    然而,他竟是真的看見了顧初。


    就在駕駛位上,正認認真真地開著車。


    窗外已不是黑夜,風輕雲淡豔陽高照的,她在愉悅地吹著口哨,看上去挺高興的。陸北辰靠在後座上看著她,心裏在想,這丫頭什麽時候學會了吹口哨?這個習慣可不大好。


    車一路向前,顧初的臉愈發清晰,她迴頭衝著他笑,說,“思思一直在等著吃咱們的喜糖呢。”


    思思……


    陸北辰猛地打了個顫,眼前就像是一層霧化開似的,前座哪還有顧初?還是語境在開著車。


    他剛剛是做夢?


    可明明是醒著的。


    “語境,我來開一會。”他開口,外麵霧氣很大,一個人不宜長期開車。


    豈料語境沒反應。


    “語境。”陸北辰伸過手拍了他一下。


    語境置若罔聞,車速很平均,不快不慢。可前方一個緩坡拐彎標誌,語境還沒有調整方向的意思,陸北辰這才發覺不對勁,起身一扒拉他,竟發現他雙眼發直,笑得哈喇子都快出來了。


    拐彎處近在咫尺,陸北辰厲喝一嗓子,緊跟著探過身來一把控住方向盤,車子一個急速拐彎,下一秒他抬起另隻手一巴掌拍了語境的後腦勺。


    語境像是抽筋似的猛地有了反應,還不知道發生什麽事就聽陸北辰喝道,“刹車!”


    他下意識地踩了刹車……


    羅池和顧初見到陸北辰的時候已經快淩晨了。


    當時陸北辰的車子停在靠山的一邊,兩人不在車裏,是坐在車輛對麵的路邊,路邊連個圍欄都沒有,遠處是黑魆魆的山脈,往下看就是不見底的峭壁。


    羅池在陸北深說完那番話後就上路往省城趕了,顧初也放下出診的工作跟著羅池前往,這一路上顧初都在給陸北辰打電話,但始終沒人接聽,打給語境,語境也不接,羅池雖說嘴上安慰著顧初,但實際上心裏也沒底了,陸北辰不可能無緣無故不接電話。


    顧初按捺不住,一個電話又打到了省裏,豈料省領導說陸北辰做完報告就離開了,如此一來,顧初的心涼了半截。


    就這麽擔心了一路,結果終於在去往省裏的半山腰撞見了打著雙閃的車子,停車上前一看,竟就是陸北辰和語境。


    顧初從沒這麽感謝過老天爺,衝上前就把陸北辰給摟住了,“你怎麽不接電話啊?急死我了!”


    羅池的心也放進肚子裏了,鬆了口氣,喝道,“你們倆這是玩得哪一出啊?大霧天的擋在半山腰是劫鬼呢?”


    夜色下,陸北辰的神情看上去有點木,不僅是他,連身邊的語境都不說話了。顧初離得近看得最清楚,發現了他的不對勁,搖他的胳膊,“北辰?羅池!你快過來看看!”


    羅池也察覺不對勁了,一個快步上前,這才感覺陸北辰的目光有些遊離,而語境,耷拉著腦袋,像是昏厥了。


    “撞邪了?”羅池說著,抬手用力拍了拍陸北辰的臉,大聲叫他的名字。


    顧初的心髒咚咚直跳,不好的預感油然而生。她跟著羅池一起叫他的名字,然後翻開他的眼皮仔細查看,又摸他的脈搏,聽他的心跳,一切都正常,就是神情和目光不正常。


    “北辰……”顧初攥著他的手腕有點發抖,“你別嚇我,別嚇我……”


    羅池當機立斷,“我馬上叫救護車。”


    顧初剛要點頭,就感覺陸北辰的手指在她的手心上輕輕劃了一下,她一激靈,“羅池,先別打電話!”


    羅池馬上衝過來,蹲下來盯著陸北辰。


    陸北辰有了點反應,抬眼看著顧初,似乎在盡力地保持著清醒,“初初?是你嗎?”


    “是我。”顧初心口一緊,擎住他發軟的身體,擔憂地問,“你怎麽了?是看不清我嗎?”


    陸北辰搖頭,但更像是在用力甩頭,羅池用力搖了他兩下,“怎麽迴事?語境怎麽暈了?”


    “車。”陸北辰艱難地擠出一個字。


    顧初震驚,扭頭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車輛,又迴頭問他,“車怎麽了?”


    “有東西。”陸北辰費力抬手,使盡全力掐了自己一下,看向羅池,“翻出來。”


    話不完整,但羅池聽明白了,衝也似到了車子前,這邊,陸北辰低聲對顧初說,“讓他小心點。”


    顧初心裏惶惶的,但強忍下來命自己冷靜,朝著羅池叮囑小心的話。羅池在車裏翻騰了大半天,終於在車座下麵摸出個東西來,拿出一看愣住,怎麽是個荷包?


    半小時後,陸北辰和語境被架著上了羅池的車,他之前開的那輛車就暫時擱在那了。


    洗了臉,不停地喝水,陸北辰這才緩過來,但語境很顯然毅力沒他那麽強,雖說一路上顧初不停地在用水給他洗臉,但他還是暈著的。


    羅池本想送語境去醫院,陸北辰說,“他應該快醒了。”


    顧初用手機的光亮來觀察語境的臉色,見他眼皮不停地翻動,應該是快醒了沒錯,心稍稍放下了。可始終還是不解,那荷包裏的東西拿了出來,依照陸北辰的吩咐裝進了密封的取證袋裏。隔著一層薄薄的塑料膜顧初看了半天,說,“這到底是什麽鬼東西?”


    像是植物,但又像是以前用來裝旱煙的煙葉片,被捏得很碎,量不多,夾在荷包裏的綿層裏,如果不仔細找的話,就算剪開荷包也發現不了。


    陸北辰也不知道這是什麽東西,見顧初打開袋子就要聞,馬上阻止,“別聞。”


    但晚了,顧初已經聞了一下。


    陸北辰擔憂地看著她,羅池也緊張夠嗆,看著後視鏡裏的顧初。顧初聞後,半天沒反應,陸北辰心生擔憂,轉過身橫過手臂輕拍她的臉,“初初。”


    “我沒事。”顧初撥開了他的手,神情略有遲疑,“很熟悉的味道。”


    熟悉?


    羅池騰出隻手奪過她手裏的東西,淺聞了一下,“什麽味兒都沒有啊。”


    “不,很淡很淡的味道。”顧初強調。


    陸北辰很清楚顧初的嗅覺十分靈敏,別人聞不到的氣味她也許就能聞得到,所以沒質疑她的判斷,引導她,“仔細想想在哪裏聞過這種氣味?”


    顧初冥思苦想,就在這時,語境悠悠轉醒了,迷迷糊糊地坐起來問,“我這是在哪呀……”


    語境這麽一醒不要緊,一下子就打斷了顧初馬上要破殼而出的記憶,氣得她衝著語境直瞪眼,“你早不醒晚不醒,偏偏這個時候醒!”


    語境還迷惑著呢,喃喃,“誒?奇怪啊,我們不是已經迴上海了嗎?怎麽外麵連個燈都沒有?”


    羅池接了句,卻不是迴答語境的問題,“你們不會真撞邪了吧?”


    “應該跟荷包裏的東西有關。”陸北辰揉著太陽穴,“不知道什麽時候被人放進車裏的,剛開始聞不到什麽味道,可等聞到氣味的時候已經晚了。”


    他剛剛可謂是九死一生。


    如果不是喝那麽一嗓子,又或者不是他發現得早,他必然會跟著車一起墜入山崖。等語境刹了車,他愈發覺得不對勁,拉著語境下了車。


    豈料語境剛下車就開始傻笑和胡言亂語,等將他拖到路邊,他就一頭栽倒不省人事。陸北辰當時也覺得怪怪的,不是頭暈,就好像出於一種幻境似的,眼前會浮現很多以前的人和事,其中最多的就是顧初,她拉著他的胳膊跟他說,走啊走啊。


    可他在努力克製,盡量保持清醒狀態,他知道他不能動,真跟著顧初一起動的話,那他必死無疑。他身後就是懸崖峭壁,哪怕動一小下都危險。


    雙腳是不能動了,像是被人困了繩子,就這樣,他在虛幻和現實中反複穿梭,直到羅池和顧初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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