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以後很長一段的歲月裏,顧初從夢中醒來時都還覺得顧思還在,她會時不時想給她打電話問她學業怎樣,又想著問她放假了要不要來上海住一陣子,等拿起手機翻出顧思的號碼後才意識到,她的妹妹已經不在了。然後,她就將迴憶再扯到當天的情景,可具體細節就總會是空白的。


    她隻記得當時救護人員宣布了死亡時間,看見了羅池揪著救護人員的脖領子怒吼繼續救人的場麵,她抱著顧思的屍體,死死地不撒手,就那麽一直抱著到了停屍間,她的頭一直在嗡嗡作響,懷裏的顧思越來越冰涼,可她始終不相信顧思死了。


    後來筱笑笑告訴她,當時她在停屍間裏待了一天*,就那麽一直抱著顧思不撒手,誰上前拉她都不動彈,怎麽都無法把顧思的屍體奪下來,一句話不說,一滴眼淚都不流,就像是一具軀殼在抱著一具屍體似的。


    所以,之後發生的事情都是別人告訴她的,包括陸北辰也去了停屍間,費了很大勁才把顧思的屍體奪下來。顧初不記得這一幕了,好像是闖進停屍間不少人,來來迴迴地在她眼前晃,但具體做了什麽說了什麽她就不知道了。她問筱笑笑,陸北辰為什麽要把顧思的屍體帶走?筱笑笑一臉憐惜地跟她說,“是你讓陸北辰去領顧思屍體的,但他去了,你就撒手不放了。”


    顧初一臉茫然。


    筱笑笑就給她講述了當天發生的事,當然,笑笑是後趕到停屍間的,進去之後就看見她死死抱著顧思的屍體,兩眼發直,嘴裏喃喃:北辰……思思需要解剖……


    當時停屍房裏還有別人,岑芸、許桐、盛天偉他們,羅池一聽這話都快瘋了,紅著眼衝著她吼:什麽?你說什麽解剖?她就像是沒聽見羅池大吼似的,不停地重複著那句話。當時陸北辰就陪在她身邊,順著她的話說:好,我為她解剖。


    “你好像聽見了陸北辰說的話,攤開手心給他看。”筱笑笑歎氣,“可你手心裏什麽都沒有,隻是血紅一片。”


    所有人都不知道顧初手心裏有什麽,羅池卻像是突然想到了什麽,一下子衝到顧初身邊,箍住她的手腕,問,思思臨死前給你寫了什麽?


    她沒迴答羅池的話,雙眼死死地盯著陸北辰,嘴裏就隻有那麽一句話在重複著,像是複讀機似的。陸北辰明白了,羅池也明白了,驟然上前來抱顧思,結果她條件反射地死死摟住,像是中了魔似的,最後還是陸北辰想了點辦法才把顧思挪走。


    筱笑笑說,當時岑芸哭得快斷過氣去,她不明白為什麽顧思還要接受解剖。


    顧初在大家的幫助下,將那段遺失的記憶斷斷續續拾起來了,是啊,當時顧思顫抖著手指費盡最後一點力氣在她手心上寫了一個半字,第一個是“解”字,第二個“剖”字隻寫了一半。


    後來從停屍房出來,她就一直待在房間裏不出來,聽說陸北辰借用了當地的解剖室為顧思進行了屍檢。語境和魚薑大半夜的也被陸北辰給拎到了瓊州,一頭鑽進解剖室裏成宿沒出來。


    期間倒是魚薑來家了一次,她是“奉命”給顧初送吃的來。顧思的身亡讓案子的瓶頸一下子碎了,羅池像是發了瘋似的晝夜不停地審訊抓來的那名殺手,但他死活就不張口,警員們四處在追鋪當時逃竄的其他同犯;岑芸一下子病倒了臥*不起,一提到顧思就開始哭,許桐在旁伺候安慰著,盛天偉跟陸北辰、羅池一起來張羅顧思接下來的葬禮。


    笑笑畢竟還有工作,不能在瓊州待太久,陪了顧初一天*後隻能匆匆趕迴上海,淩雙還不知道這件事,但笑笑沒打算告訴她,這件事牽扯的人太多,怕是顧初不想看到的。所以在笑笑走後,陸北辰怕顧初沒心思吃飯,就派了魚薑去。


    嚴格來說,是魚薑主動請纓的,最開始陸北辰想派語境去,魚薑冷哼搖頭,“那個呆頭呆腦的家夥去能做什麽?他再說什麽錯話激得顧初自殺了怎麽辦。”


    氣得語境哇哇大叫,“你什麽意思?我有那麽糟糕嗎?我不會見機行事嗎?”


    “你還是迴你的火星去吧!”


    結果魚薑就來家裏了,帶了不少豐盛的餐食。可顧初一口都吃不下,就坐在落地窗前看著外麵一動不動,魚薑也沒跟她吵,更沒像從前那麽冷言冷語待她,拿了幾個大抱枕過來,陪她一同坐在窗子前,盯著小區花園裏或散步或遛狗的居民,輕聲說了句,“我想起《飄》裏有句經典台詞,叫做afterall,tomorrowisanotherday,我想你也看過,共勉吧。”


    tomorrowisanotherday,顧初卻覺得,顧思死了,她的明天也找不到了。


    那一天,魚薑沒逼著她吃東西,她坐了多久,魚薑就陪著她坐了多久,直到陸北辰打了電話催魚薑迴去。魚薑快出門的時候,顧初才啞著嗓子問了句,“發現什麽了嗎?”


    “我想vic是有發現了,否則不會叫我迴去。”魚薑給了她一個中肯的推斷,又說,“現在希望顧思保佑我們能找到最直接的證據,因為ben在顧思之前就被歹徒殺了。”


    顧初按著胸口,一口氣沒上來差點窒息。


    也許何奈就是有魚死網破的心思,又或者是何奈被什麽人什麽事激怒了情緒,總之沒等到六個小時就處理掉了ben,當時警方聽見槍聲後都震驚了,開始了跟歹徒們的對峙。顧初和陸北辰趕到的時候正好是那群亡命徒打算血拚出一條退路的時候,顧思受到了很大的驚嚇,在逃跑之餘被對方一個情急之下開槍打死了。


    在顧思中槍後,其實警方和歹徒們是發生火拚的,後來顧初聽許桐說,當時的情況十分危險,是陸北辰不顧一切地護著她才離開了現場,然後她進了救護車,眼睜睜看著顧思過世。


    顧初很想問何奈為什麽不遵守承諾?為什麽一定要殺人?也許,這個問題隻有何奈自己才能迴答。


    ———————


    陸北辰從案發現場再到停屍房最後到解剖室,這個過程沒歇息一秒鍾,馬不停蹄。


    解剖台上躺著的是顧思。


    她僵直地在那,臉上的神情安詳,打眼一看像是睡著了一樣。但隻有他才知道,如果上前查看,能輕易看到衍生出的屍斑。這期間他沒讓羅池往裏進,不管羅池多麽大力地砸門踹門,他都裝作沒聽到。


    他知道羅池的心思,想陪顧思最後一程,但就因為這樣,他才絕對不能讓羅池看到顧思現在的樣子。他是做法醫的,早就習慣透過漂亮的皮囊看到腐敗的骨肉,也親手為自己認識的朋友進行過屍檢,他明白那種感受,那種無法將自己置身事外的感受。這麽多年走過來他早就習慣了,將屍體隻是看做屍體,不關乎死者生前是什麽身份。羅池是警察,風裏來雨裏去也已經見慣了死者,再殘忍的死法他可能也遭遇過,但,如果麵對的是自己所愛之人呢?


    他敢確定,如果將羅池放進來,他這輩子都走不出顧思的影子。


    就這樣,羅池在屍檢廳的大門外待了很久,最後將一肚子氣撒在了罪犯身上。語境在為顧思褪衣之前做了簡單的祈禱儀式,這項工作向來是語境做的,這是他的個人習慣,他認為能進屍檢房的死者大多數都有冤屈,祈禱是最好的慰藉。


    陸北辰走到醫用垃圾桶前點燃了支煙,語境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知道陸北辰從沒有在屍檢的時候抽過煙,也不允許實驗室成員這麽做,但他此時此刻點燃了一支,他沒說話,語境卻感覺到了他內心沉重。


    一支煙後,陸北辰戴了手套,解剖工具在旁泛著寒光,yi絲不gua的顧思在那,光線打在她年輕的身體上,令陸北辰看著心口刺痛,失去了生命的軀體就猶若殘花,再也鮮活不起來了。


    “思思。”他輕喃了聲,“安息吧。”


    做了體表檢查,語境為屍體做內髒掃描,然後叫了一聲,指著圖像中的陰影對陸北辰說,“陸教授,她胃裏有東西。”


    是有東西。


    當陸北辰的解剖刀沿著她的喉管劃開胸腔時,發現她從咽喉到食管都已經破損了,怪不得最後她說不出話來。應該是她吞了東西,而那個東西的棱角劃傷了她的食管和喉管。


    他切開了她的胃,最終從裏麵夾出一枚極小的固體,語境一臉震驚。陸北辰將東西放進了證物袋裏,吩咐語境,“馬上叫魚薑迴來,然後,把東西交給羅警官。”


    ——————


    顧思很快下葬了,墓園卻是選在了上海,羅池花了大價錢為顧思買了塊風水極佳、風景極好的墓地,很安靜,周圍的鄰居年齡又不算太大。剛開始岑芸怎麽都不同意將顧思葬在上海,最後顧初說,姨媽,思思很喜歡上海。


    曾經顧思跟她說過:姐,等我畢業後一定要去上海……


    曾經顧思也跟她說過:姐,我們為什麽不迴上海……


    有她在上海,思思不會寂寞。


    下葬當天雨很大,打得頭頂上的樹葉紛紛往下掉。顧初買空了一家花店的白菊,羅池卻買空了整個上海花店的白玫瑰,從前往墓碑的小路一直鋪到了墓基前,徜徉連綿,錚白的花瓣在雨水中怒放。


    羅池說,當初他送顧思紅玫瑰的時候她告訴他,以後送她白玫瑰,他問為什麽,顧思說,因為我姐很討厭紅玫瑰,我姐討厭的我就討厭。


    顧思胃裏的東西最終成了扳倒何奈的鐵證。


    在她被擄走之前她的兜裏一直揣著個微型錄音筆,外表就像是u盤似的,不到一厘米寬卻有一厘米長,錄音筆是她室友的,隻是當時她室友身上沒兜就放在了顧思那。


    錄音筆裏有一段歹徒跟何奈通話的錄音,應該是顧思被壓上車後情急之下打開的,除此之外,還有一段ben跟她的小聲對話和歹徒們裝彈夾、走來走去的錄音。


    顧思跟ben詢問了情況,ben以為顧思也跟實驗室的事有關,就將實驗室裏的事一五一十跟她講了。通過ben的口述,警方得知了其實何奈才是始作俑者,他給錢豪、劉川等人服用的壓根就不是陸家當初給的藥方,他在藥方上進行了改良,可所謂的改良看在ben的眼裏卻是要命的毒藥,能夠引發精神和心髒的雙重負擔。可何奈不停,偷著處理掉了屍體,屍體具體怎麽處理的ben就不知曉,他隻知道陸振揚很信任他,他是實驗室的負責人,其他人也隻有聽命的份兒。


    何奈給試藥者們烙上了標誌,又明知他們在藥物的刺激下變得幻象不斷還不停手,每天做著記錄,ben說,何奈稱這個藥方為“巫憶”,而那些試藥者們稱他為“巫靈”。ben後來察覺後想要上報陸門,但何奈的意思是,這就是陸門想要的東西,又警告他閉嘴,畢竟是涉及到人命的事,ben也想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而顧思最後能把錄音筆吞進肚子裏,怕是當時情況危急,她不得不這麽做了。


    警方拿到了鐵證,再審問何奈時他也供認不諱,他承認自己就是想要報複陸家,還是強調說自己達成目的了也無所謂了。對於艾欣的那場車禍,他也承認是自己做的,當初就是為了引起陸北辰的注意,但他沒想到他當時會傷的嚴重被送到美國去,打斷了他的報複計劃。


    再問及其他事,例如有關給羅池打電話、再比如陸門實驗室被曝光、還有ben為什麽會突然出現等事是不是也跟他有關時,他笑得特別詭異,衝著警方說:不管是不是我做的,反正陸門的劫難快到了!


    警方繼續盤問,他就不吱聲了。


    但以上罪名,也足夠他拿命來填的了。羅池當時拿到何奈的認罪口供後,恨得雙眼錚紅,當場就掏出槍要斃了他。


    一切塵埃落定,何奈死罪難逃。


    可他也做到了,拉著無辜的人陪葬。


    雨水衝洗著墓碑,一行人沉默無言。


    顧初坐在墓碑前,顧思的照片被雨水遮得模糊了她就抬手去擦,一遍又一遍的。陸北辰站在她身邊,為她遮著傘,看著她,心疼。


    後麵哭聲一片,是岑芸、顧思的同學、許桐的淺泣。


    顧初沒哭,她的臉頰是被雨水打濕的。


    陸北辰蹲身下來,輕輕攬過她的肩膀,低聲說,“初初,想哭就哭吧,別憋著。”


    顧初搖頭,喃喃,“思思說過,她喜歡看我笑,不想看我……”哭字還沒說出來,她的眼淚就終於下來了,緊跟著,是再也壓抑不住的大聲痛哭。


    思思沒了,她再也沒有不允許自己掉淚、默默哭泣的借口。


    那一年的那一天,她們的父母去世了,顧初一滴眼淚都沒掉,顧思問她,“姐,如果有一天連我都不在了呢?”


    “那麽,我一定會把你葬在你最喜歡的地方,然後,我會哭得很傷心。”


    於是,顧思就摟住她說,“我才不讓你哭呢,我喜歡看見你笑。”


    ……


    思思,我將你葬到了你最喜歡的地方,可是你食言了,現在我哭了,你看見了嗎?你讓我哭了……嚎啕大哭。


    陸北辰收緊手臂,將她圈在懷裏,任由她的眼淚成河。


    雨勢更大,就像是,顧思在陪著她一同哭泣。


    ———————


    羅池會經常來這裏,墓園的人一見他都認識,不等他開口就主動為他抬杆。羅池每次來都會抱著大束白玫瑰,從不帶白菊,他會將車停在停車場,然後一步步走上去。


    見到顧思後,他總會先行替她打理周圍的雜草,不管管理員打掃得有多幹淨他都要親自動手再清理一遍,將她的照片擦得亮得不能再亮了,然後就會跟她聊天,一聊就會聊上好久,有時候會待上天色落晚,有時候會待到局裏打來催促電話。


    這一天他又來了,依舊抱著白玫瑰,拆開漂亮的包裝,將一支支的花枝掐掉,手指頭流血了也不曾察覺,那白色的花苞就朵朵鋪在墓基上,漂亮極了。


    他笑了,抬手時才看見自己的手指流了血,生怕弄髒了照片,他忙擦淨了手指,才撫上她的臉。


    他說,思思,不怕了,我會一直陪著你……


    照片裏的思思,笑靨如花。


    【案件三:巫憶完結,敬請期待最後一個案件:未亡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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