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老爺子身上有一顆定時炸彈,隨時隨地都有可能引爆,就是他的心髒。一直以來他的心髒都不好,在去年的那場危機中他的那顆心髒差點就引爆了,經過幾輪的搶救加治療方才好轉出院,可如今再次被送進醫院,筱笑笑又說了那麽一句話,顧初心裏惶惶不安,她覺得,不詳。


    等她趕到醫院時喬老爺子還在搶救,喬雲霄等在搶救室外麵,手指間搭著一支煙,沒點燃,就靜靜地待在手裏,喬母井慧坐在椅子上雙手緊攥,還有幾人也在,顧初覺得眼熟,仔細想來恍惚記得是喬家的親戚。筱笑笑也在,雙手揣在白大褂的兜裏,正在同喬雲霄講話,顧初隱約聽見筱笑笑說道,“我問過心外主任了,伯父這種情況已經不適合再做搭橋……”


    喬雲霄看樣子像是從公司直接到醫院的,襯衫的扣子解開了兩顆,領帶鬆散地掛在脖子上,他看上去挺憔悴,臉色凝重。見顧初也來了,他看了她一眼,想說什麽卻又咽下了。


    已經過了筱笑笑下班的時間,看得出她也是從科室直接趕過來的,神外和心外就上下樓,消息傳得也快。


    井慧上前一把抓住顧初的手,沒等開口,眼淚先下來了。


    “怎麽會這樣?”顧初問了句,安慰著井慧先坐下。


    喬雲霄許久後才道,“家裏的清潔小工不小心打碎了一隻古董花瓶,老爺子氣性大罵了兩句就不行了。”


    喬伯伯喜歡搜集古董顧初是知道的,打碎古董這件事如果放在喬伯伯年輕的時候也許不算什麽,但對於現在退休在家的喬伯伯來說就是件大事了,人到老了都有一種執拗。


    井慧哭著說,“他這是老糊塗啊,古董再值錢還能比過命嗎?”


    顧初將筱笑笑拉到一旁,衝著搶救室裏麵呶呶嘴。笑笑心知肚明,壓低了嗓音對她說,“伯父剛推進去的時候我就找心外的人調檔了,之前心血管堵塞嚴重已經做過支架,聽主任的意思現在是唯一的一條也懸,開刀吧伯父的身體還吃不消,幾項檢查做下來一看壓根就達不到手術指標。”


    聽了這話顧初憂心忡忡。


    “那幾人是喬雲霄的親戚?”筱笑笑又問。


    顧初點點頭,有幾個算是臉熟的吧,她小時候見過,不過,許是他們已經認不出她來了。筱笑笑輕歎了一口氣,“他也夠可憐的了。”


    “他?喬雲霄?”


    筱笑笑點頭,迴頭瞅了一眼喬雲霄後又轉過頭來,聲音更低,冷笑,“這幾個人趕到醫院之後一聽還沒過危險期就忙著給律師打電話,要他務必第一時間趕到醫院,結果喬雲霄發了一通火他們才消停。你說這些人可笑不可笑?為了那點錢連親情都沒了。”


    顧初並不感到奇怪,在喬家出現危機時這些在公司任職的親戚沒有一個出麵幫著喬雲霄四處奔走的,現在見老爺子快不行了全都湊過來,無非是想在最後的時候多分一杯羹。在這個人人都失去信仰的年代,親情已經成了最廉價的東西,尤其是喬家的這種情況更是普遍。


    所以,她也心疼起喬雲霄,醫院來了這麽多人,可哪一個是能替他分憂的呢?


    一小時後喬老爺子被推出來了,那群人剛都要圍上前的時候被喬雲霄一記冷淡的目光給逼了迴去,顧初和筱笑笑忙上前,幫著護工一同將老爺子推迴了重症病房。


    主治大夫對喬老爺子的病情不是很樂觀,主要還是因為目前老爺子的身體各項機能嚴重衰竭,不手術的話會危險,手術的話會更危險,選擇權交給了喬雲霄,他看上去左右為難。


    待醫生走了之後,笑笑對他說,“我還是建議把之前的專家請過來,他最了解伯父的情況。”


    喬雲霄點點頭。


    他出去打了電話,井慧留在病房裏,等顧初和筱笑笑再出來時,外麵的那些親戚都已經走了,想必是喬雲霄給驅散的。等他打完了電話後,他看著她倆說,“醫學上具體的事我不懂,我現在問你們,一旦手術的話風險性有多大?”


    顧初雖在心外待過,但具體臨*經驗始終不如筱笑笑,當初笑笑畢業的時候是在心外和神外兩個科室中選擇了後者,不像是她,她一心是奔著神外。


    笑笑麵色凝重,看著喬雲霄很認真地說,“風險超過一多半了,畢竟伯父的年齡在那擺著。”


    喬雲霄沉重地點頭。


    顧初剛要安慰喬雲霄幾句,突然就揚起一道男人嗓音,“笑笑。”


    是顧啟瑉。


    聽說他今天有台手術,許是剛完事打算下班,已換迴了便服。


    筱笑笑沒料到顧啟瑉會來這邊,微怔一下,這時顧啟瑉已上前,看向喬雲霄,禮節地問,“喬老先生怎麽樣了?”


    “還在重症室。”喬雲霄淡淡迴答,“多謝。”


    “你怎麽來了?”筱笑笑小聲問顧啟瑉。


    顧啟瑉笑了笑,“我聽科室的人說你在心外還沒走,所以過來看看。”又順勢牽過她的手,問,“現在能走了嗎?”


    “我……”筱笑笑遲疑。


    喬雲霄抬眼看向筱笑笑,輕聲道,“迴去吧,今天謝謝你。”


    “沒事,我也沒幫上什麽忙。”


    “走吧。”顧啟瑉溫柔說。


    筱笑笑看了顧初一眼,顧初心領神會,朝著她點點頭,示意她放心。兩人離開後,喬雲霄靠在窗子旁再也忍不住地點了支煙,深深吸了一口,吐出。


    這裏不讓抽煙,顧初環顧一圈,見沒人也就沒勸說他滅煙。


    許久後她上前,輕聲道,“今晚我留下來跟你們一起陪著喬伯伯。”


    喬雲霄正處憂心,也沒多問她什麽,點點頭同意。


    ——————


    一出醫院,顧啟瑉就鬆了筱笑笑的手,自顧自地朝著停車場走過去,筱笑笑被弄得一頭霧水。等上了車後,筱笑笑說,“天天昨晚嚷著要吃魚,咱們先去趟超市吧。”


    “我已經讓家政阿姨買了。”顧啟瑉一改剛剛的溫柔,臉色冰冷,“難得你還記得天天說的話。”


    筱笑笑一愣,扭頭看著顧啟瑉,他一個加油,車子離開了醫院。


    “你什麽意思?”半晌後她問。


    顧啟瑉不說話。


    筱笑笑也來了氣,頭一扭看窗外。


    等到家的時候天色已擦黑,一進門,筱笑笑就看見天天坐在電視機前看動畫片,身邊還放著一盤沒吃完的油炸小黃魚,家政阿姨已經走了,天天一個人在家。


    “怎麽又離電視機這麽近啊?”筱笑笑換了鞋趕忙上前,一把抱起天天坐迴在沙發上,又看了一眼盤子,眉頭皺起,“油炸的東西怎麽能吃呢?”


    天天不聽勸,嚷著要看動畫片,筱笑笑止住了他,見顧啟瑉換了家居服出來後抱怨了句,“我們應該換個阿姨了,你看她做的魚,是油炸的,這麽小的孩子吃了哪有營養啊?”


    “我喜歡吃!我就吃!”天天衝著她喊。


    “你給我迴屋裏去!”顧啟瑉一個怒吼。


    嚇得天天不敢吱聲了,溜溜地跑迴了房間。筱笑笑將散落一地的玩具挨個拾起來,道,“你衝著孩子吼什麽啊?他還小,你嚇著他怎麽辦?”


    胳膊一下子被他扯住,緊跟著頭頂上是劈頭蓋臉的質問,“你去見他幹什麽?”


    筱笑笑被他拉得胳膊生疼,掙紮了半天,不悅,“你弄疼我了,放開。”


    “誰讓你去見他的?”顧啟瑉一張儒雅的臉近乎扭曲。


    “你發什麽瘋?我哪是去見他啊?他父親之前就在咱們醫院治療過,現在病了,我去看看怎麽了?”筱笑笑不可思議地盯著他。


    顧啟瑉冷笑,“我看你就是對他餘情未了,上一次在慈善晚宴上你就跟他眉來眼去的,這次一聽人家父親病了馬上跑去獻殷勤,你是神外科的,他父親是心髒病,你還能治得好是怎麽著?下了班也不知道馬上迴家給孩子做飯,寧可把孩子扔給家政阿姨也要會你的老*是吧?”


    筱笑笑氣得臉色煞白,他的話越來越難聽,每句話都往她心口上紮刀,她拚命地壓著氣,用力將他推開,低喝,“顧啟瑉你別血口噴人,孩子現在還在家呢,我不想跟你吵,你自己心理陰暗也就罷了,別拉上我!”


    “你要去哪?”他再次將她扯住。


    筱笑笑原本是去換衣服,奈何他的手勁極大,掐得她胳膊鑽心地疼,又怕跟他爭吵會嚇到天天,忍了又忍,“你有完沒完?”


    “你不把話給我說清楚你哪都不能去!”顧啟瑉額頭上的血管都凸起,十分駭人。


    “好,我告訴你顧啟瑉,既然我決定嫁給你,那麽就是一心想要跟你過日子的,至於喬雲霄我已經放下了,他對我來說隻是一個朋友,你什麽時候看見我跟他眉來眼去了?我今天也隻是去看看他父親的情況,難道也有錯?”


    “假惺惺!我看你就是心裏還放不下他,什麽探病?如果我不去找你你是不是都忘了迴家?今晚上就打算留在病房裏正好跟他*?”顧啟瑉咬牙切齒。


    “你——”筱笑笑氣得渾身發抖,“顧啟瑉!你思想怎麽這麽齷齪?放開我!我不想再跟你多說什麽了!”


    “你不想跟我多說話?那想跟誰說話?跟喬雲霄?”顧啟瑉使命拉扯著她,麵部猙獰。


    “你簡直不可理喻!”筱笑笑用力一甩手,掙脫了開來。


    下一秒顧啟瑉一個耳光扇了過來,伴著一聲,“踐人!”


    這個耳光十分響亮,迴蕩在客廳裏。


    一切吵鬧都倏然靜止了。


    顧啟瑉不可思議地看著自己的手,筱笑笑不可思議地盯著顧啟瑉,她隻覺得耳朵嗡嗡的,臉頰火辣辣地疼,嘴唇磕到了牙齒,有了一絲腥甜……


    直到,天天的哭聲打破了這份寂靜。


    許是兩個人的爭吵驚動了天天,他站在臥室門口,看著客廳裏發生的一切後嚇得大哭。


    筱笑笑馬上反應了過來,顧不上臉頰的疼痛,衝上前抱起了天天安慰,“沒事沒事,天天不哭,乖,迴房看童話書。”


    天天哭得歇斯底裏的。


    筱笑笑抱著天天迴了房間,顧啟瑉一個癱軟跌坐在沙發上,手指還在發抖。筱笑笑從房裏出來後,臉上有一道紅印,嘴唇破皮了。顧啟瑉見她出來後馬上衝上前,一把箍住了她的肩膀,“笑笑,我不是故意的,我、我隻是太害怕失去你了。”


    “放開。”筱笑笑沒看他,隻是冷冷地迴了句。


    雖說她從小到大一直是給漂亮的女孩子做陪襯的,但不意味著她受欺負,這是她從小到大挨到過的第一記耳光,卻是來自於她的丈夫。


    ——————


    顧初在醫院賠了一晚上,跟上次一樣,井慧像個無助的孩子似的始終攥著她的手,她在,井慧也踏實了些。事實上顧初留下是對的,畢竟她在這家醫院上班,有什麽事處理起來也比較方便。


    喬致遠中途醒了一次,因為缺氧,大半夜的又搶救了一次,吸了氧後才稍稍安穩下來,喬雲霄整個人看上去很不好,眼睛裏全都是血絲,接了幾通電話全都是秘書打來的,一是說公司的事,二是說有媒體已經聞風的事,喬雲霄推了一些會議,又強調公關部門無論如何都要做好消息封鎖工作。


    顧初無法迴去,先是給顧思打了個電話,問及陸北辰,思思說她迴來就沒看見他,顧初想著八成他又去實驗室了,跟思思交代了一聲後又給陸北辰打了個電話,手機還是奇怪地打不通,末了,打了實驗室的座機。


    他果然是在實驗室,她說了喬伯伯的情況,他在電話裏隻是淡淡地“哦”了聲就不再多說什麽,她沉默了片刻,最後也沒告知他今晚她留在醫院的事,因為,他壓根也沒問。


    心裏堵堵的,又想起之前沒完成的試探性為,迴到病房,見井慧攥著喬伯伯的手淚眼連連的,心裏更堵了。


    翌日,窗外有些陰雨。


    喬伯伯的情況得到了控製,但還是有些意識不強,氧氣開著不敢停。


    喬雲霄先讓司機送井慧迴家休息,井慧臨走前緊緊攥著顧初的手說,“孩子,有空的話多來看看你喬伯伯,他啊其實挺想見到你的。”


    顧初點點頭。


    等快查房的時候,顧初不得不迴自己的科室,想著喬雲霄一晚上沒合眼,他總要騰出個時間洗漱換衣服甚至要迴公司處理一下相關事宜,所以給筱笑笑打了個電話,顧初想得簡單,因為笑笑今天休息,正好可以幫著先來盯一會,等喬雲霄迴來了之後她再離開也行。


    沒想到筱笑笑接到電話後說她今天要參加天天的家長會,去不了醫院,顧初也沒多想,來不了就再想其他辦法。喬雲霄叫來了助理,又請了護工,這樣才抽身去了公司。


    顧初這邊一直忙到快中午了,手機始終沒響,她放心了,這說明喬伯伯沒有意外狀況發生。處理完患者後,她正想去重症病房看看,羅池來了。


    他是通過思思知道了喬父住院的事後特意趕過來的,因為之前喬雲霄的舉手之勞,所以羅池一直挺心存感激,顧初得知羅池的目的後便帶著他一同去看了喬致遠,喬致遠迷迷糊糊有點意識,說話不是很利落,羅池倒是十分耐心陪著老爺子待了會。


    半小時後他被警局的一通電話催著離開病房,剛一出門,顧初就叫住了他。


    “你這是一晚上沒睡啊?”羅池指了指顧初的黑眼圈。


    顧初點點頭。


    羅池疑惑地衝著裏麵指了指,顧初明白他的意思,開口道,“對,昨晚我一直在醫院,喬伯伯的情況挺危險的。”


    “難得陸北辰能放你出來。”羅池衝著她怪笑。


    擱平常顧初必然會跟他頂嘴逗貧,但今天顯然失去了心情,羅池眼睛尖看了出來,問,“怎麽了?吵架了?”


    顧初沒迴答,想了想後將羅池拉到了沒人的地方,輕聲說,“我有一種感覺,而且這兩天這種感覺特別強烈。”


    “什麽感覺?”


    “陸北辰。”顧初直截了當地說,“我懷疑那個人壓根就不是陸北辰。”


    羅池盯了她半晌,突然忍不住笑出聲,顧初見狀皺了眉頭,“我在跟你說正經的呢,能不能嚴肅點啊?”


    見狀,羅池抱歉示意,忍了笑,“我知道你的意思,因為你發現他跟以前有很多不同的習慣是吧,其實啊我那天也懷疑過,還有去實驗室找他的時候確實看見他躺在沙發上沒拉窗簾,想起你之前提過他的癖好,我也留意過。”


    “等等。”顧初道,“他躺在沙發上休息?在實驗室?”


    “對啊,在他辦公室,怎麽了?”


    顧初的眼神有點怪,臉色也不大好了,“以前他要休息,一定會進休息室的……”


    羅池張了張嘴巴,想起那間辦公室的確是有個休息室,他一時間還把這茬給忘了,想了想說,“我覺得可能就是你多想了,你知道嗎,他已經把包括艾欣在內的四具屍體的死因報告給我了,如果他不是陸北辰,怎麽可能有這個本事?”


    顧初倒吸了一口氣,“什麽?”


    ——————


    實驗室,辦公室的門緊閉。


    男人佇立在窗子前,看著窗外綿綿的細雨,喝了口咖啡。黑咖啡,不加奶不加糖,一口下去,苦澀在口腔裏打轉,他皺緊了眉頭。


    一份傳真文件攤在辦公桌上,文件上有照片,四位死者的照片,其中一位,就是半年前的肇事司機艾欣。


    許久後,他迴到辦公桌前,坐了下來,黑咖啡就放了一邊,剩了大半杯。拿起文件看了一眼後,或高度腐爛或幹枯的屍體令他再次皺了眉頭。放下,腦中卻響起羅池的話:你真夠朋友啊,我說什麽來著,就是刀子嘴豆腐心,說不幫忙,卻無聲無息幫我解決了這麽多事,你牛啊,隻看屍體的照片就能初步判斷死者情況啊,既然你答應跟我去江西了,咱們就抓緊時間吧,別耽誤了案情。


    羅池的這通電話打來後,他再無心做其他的事。


    他在等,一直在等待,他知道,很快還會有人給他打電話。果不其然,座機響了,他拿起,直接了當說,“潘安?”


    那邊笑了,“看來陸家的人個頂個的聰明啊。”


    “是你做的?”他微微眯眼,嗓音低沉。


    “我哪有驗屍的本事啊?”潘安在那頭笑得悠哉,“這不是你陸大教授做的嗎?”


    他暗自深吸了一口氣,壓了壓情緒,再開口時語氣平靜,“我想見你背後的那個人。”


    “沒問題,我很樂意促成這樁喜事。”


    “時間和地點。”他攥了攥手指。


    潘安在那頭說,“就明晚好了,地點嘛……就在你跟顧初見麵的那個餐廳好了,記得開瓶好酒,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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