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林院。


    “楊,楊壯士!”


    大明洪武二十四年榜眼,翰林院編修張顯宗,陪著笑臉向楊豐拱手。


    後者已經脫下了那身青袍,那是舉人才能穿的,而且搭配什麽也都是有製度的。


    像楊豐之前那副扮相出門等於在腦門貼個我不是好人。


    “壯士能否勸勸皇十四女,此去廣寧遠隔千山萬水,哪怕一路順利也得走近半年,且如今已經入秋,到達北直隸也得是寒冬,至於廣寧更是遠在遼東,邊塞苦寒之地,冬季滴水成冰,皇長女自幼長於深宮,如何能受得了那苦,更何況遼王今年才就藩廣寧,據遼東都司奏報,就連王府都未修建。”


    張顯宗說道。


    “張翰林,你覺得我很願意送她去遼東嗎?”


    剛剛吃飽了飯的楊豐,端著茶杯翹著二郎腿,靠在椅背上恍如地主婆般說道。


    “哼!”


    還在那裏吃早餐的小公主冷哼一聲。


    然後餓極了的她,繼續以皇室的優雅在那裏快速的吃餛飩,而且還被燙的吸氣。


    張顯宗有些無奈的在茶幾另一邊的太師椅上坐下……


    “其實現在最好的辦法,就是你把她哄到一邊,然後我趕緊溜走,等我溜走後你再把她送迴宮。”


    楊豐說道。


    “你們敢!”


    小公主憤然說道。


    “哈,我就不信你不上廁所了,不睡覺了,不洗澡了。”


    楊豐說道。


    小公主張口結舌,很顯然被他的無恥驚呆了。


    “楊壯士,這樣如何使得,皇十四女乃陛下愛女,皇十四女但有差遣,在下就算有異議,也唯有勸諫,豈敢哄騙。”


    張顯宗忙說道。


    “張翰林,你替我看著他,若他逃走,我就找你要人。”


    小公主滿意的說道。


    說完她站起身環顧四周……


    “張翰林,婢女何在?”


    “呃,皇十四女,在下家境貧寒,俸祿微薄,不過溫飽而已,能養一仆已然不易,如何還能養得起婢女。”


    “難道你讓我繼續穿著這身衣服?”


    “皇十四女,在下已然令老仆去為二位購置新衣。”


    “那……”


    小公主明顯很焦慮的站在那裏。


    “你就明說你想上廁所得了,非要囉嗦這麽多,出門左拐,花園頭上就是,聽著點外麵,那是公廁,不分男女,要大的還得自己帶紙,話說你這個翰林怎麽連自己的房子都沒有,還得住在翰林院裏,你們做官的難道不都是榮華富貴,豪宅別墅?”


    楊豐不耐煩的說道。


    “在下月俸不過七石半而已,家中尚有老母妻兒,這點俸祿也僅能供養家人衣食,京城日常所需甚多,若再僦屋於外,則所剩無幾,翰林院有官廨,雖然多有不便,但勝在無需花錢。”


    張顯宗忙說道。


    在他們說話時候,小公主已經悄然離開。


    楊豐趕緊起身,但卻被張顯宗拉住……


    “張翰林,我們放過彼此不好嗎?她就是個小女孩,你不用怕她,等她迴來直接送迴去,她爹愛打板子就打板子,愛抽鞭子就抽鞭子,左右以後她恐怕到嫁人也就沒機會出來報複你了。”


    楊豐真誠的說道。


    “楊壯士,你覺得在下還能這麽從容置身事外?在下不知閣下何人,也不知閣下如何與皇十四女逃出皇宮,但左右都是宮闈秘辛,在下從牽扯其中就已經很難善了。陛下已然封鎖消息,對外隻是說有賊人欲犯禁,在下就算將皇十四女送迴,那也是告訴陛下,在下知道皇十四女私奔出宮,這種事情於陛下顏麵終究不好。


    陛下出身寒微,於諸皇女德行所求甚嚴。


    你覺得陛下當如何處置此事?”


    張顯宗說道。


    “所以你不但不能把她送迴去,而且還得幫我們離開京城,免得被皇帝知道你知道他女兒跟人私奔,然後找機會弄死你滅口?”


    楊豐笑著坐下了。


    “錯,我得跟你們一同逃走。”


    張顯宗微笑著說道。


    楊豐疑惑的看著他。


    “京城遍布錦衣衛。”


    張顯宗緩緩說道。


    “你也太小心了吧?”


    “伴君如伴虎!”


    “可你逃跑了就不怕皇帝殺你全家?”


    “我何曾逃跑,明明是你挾持皇十四女,我一介書生,無力從你手中救出皇十四女,唯有跟隨與你周旋,拚死保護皇十四女,似我這般忠臣,陛下豈有殺我全家之理,若陛下殺我全家,豈不是讓天下皆知此事?”


    張顯宗笑著說道。


    “你很狡猾!”


    楊豐了然的說道。


    不過以老朱的脾氣,這樣倒也不是小心過度。


    “楊壯士……”


    張顯宗看著他身上的打扮欲言又止。


    “我的事情你就別問了,也別去問你那皇十四女,她這點事頂多也就讓你有點危險,我的事就真得殺你全家了,估計九族都不一定能保住。”


    楊豐喝著茶說道。


    就在這時候小公主迴來,兩人趕緊都閉嘴,緊接著那個出去買衣服的老仆也帶著衣服迴來,張顯宗趕緊很忠心的表示,既然皇十四女堅持要去遼東,這也是皇十四女和遼王兄妹情深,他也不好再阻攔。但他實在不放心,所以為了保護皇十四女,他寧可這官不做了,也要護送皇十四女,儼然忠肝義膽,把小公主感動的都快掉眼淚了。


    既然如此,事不宜遲,大家趕緊出城。


    楊豐把裝備都收起裝包,但防彈衣還是套著,外麵套一件短褐,下麵換了條褲子,頭上戴著方笠……


    這個隻準農民戴。


    大明洪武皇帝的服飾製度明確,什麽人就得什麽打扮。


    從衣服款式顏色再到下擺長度,全都是有規矩的,尤其是在裝飾品方麵更是嚴格。


    而戴方笠可以徹底掩蓋楊豐的頭發,這年頭沒有發髻的估計也就和尚,但和尚是光頭又不是寸頭。


    所以喬裝也是學問。


    腳上皮靴也得收起,農夫穿皮靴也是驚世駭俗的。


    小公主則換了一身正規的小書童裝扮,張顯宗換上青袍,帶著老仆,收拾收拾東西,然後以最快速度離開翰林院。這時候外麵依然在盤查中,不過他們沒有受到任何懷疑,就算京城遍布錦衣衛,朱元璋肯定會知道張顯宗帶走了楊豐和他女兒,但這終究需要點時間,隻要搶在他知道前就行。騎著驢的張翰林帶著老仆書童和一個當腳夫背著雜物的農民,出城到附近遊山玩水而已,這個真沒什麽值得懷疑的。


    楊豐扛著偽裝成包裹的背囊,就這樣好奇的走在西元十四世紀末的大明都城。


    街道上行人不斷。


    很祥和。


    看得出都挺安居樂業的。


    而且路上的行人明顯都不是晚晴照片上那種麻木呆滯,可以說看起來的感覺都很正常,主要是沒有披著襤褸的破布片子,拄著拐杖,端著破碗要飯的,這個太影響畫風了。


    “果然是天子腳下,連乞丐都沒有。”


    他說道。


    張顯宗微微一笑,估計聽出這話味道不對。


    “爹爹做天子,如何還有乞丐,那些鰥寡孤獨,殘疾無依者,都有養濟院管著,歲給米六石,有房住有飯吃有衣穿,若有手有腳卻無田地者,那北方無數荒地,朝廷給耕牛種子車子口糧,任憑你去開墾,如此若還乞討,那這般分明就是刁民,抓了充軍,到那邊塞去不想墾荒也得墾荒。”


    小公主說道。


    好吧,的確很合理,可張顯宗的笑容明顯有問題。


    這種事情想想就知道,都是全靠地方官員人品的,在京城和周圍地方當然執行的好,可到了幾千裏外,難道還指望地方官給這些廢人養老?同樣朱元璋時候官員都繃緊神經,不敢懈怠,畢竟他真剝皮實草,可沒有他這種強力皇帝的高壓逼著,到了其他皇帝時候,當然就更沒人幹了,一年六石米,五百多斤呢,官老爺們自己貪墨多好。


    楊豐環顧四周,依然很新的高聳城牆屹立晨光,一座座城樓恍如參天巨人俯瞰被守護的芸芸眾生。


    這是這個世界上目前來講最堅固的城牆。


    數億塊青磚粘合而成。


    至少在這個時代,真沒什麽武器能摧毀它,甚至哪怕再過兩百年,估計也沒有能威脅到它的火炮。


    至於烏爾班大炮恐怕也不行。


    那東西打的是花崗岩炮彈,石頭的,炮彈強度不會比這些城磚強多少,就算撞上麵能打塌部分青磚,自己肯定也撞碎了,這城牆不是夯土包磚,而是純粹青磚築成,隻不過內外層因為成本考慮,膠黏劑不同。除非不停的用這種炮彈轟擊一個區域,這樣時間久了慢慢把它啃開,但就烏爾班大炮那幾個小時打一發的射速和可憐的壽命,不用等它啃開南京城,自己早就炸膛炸完了。


    指望烏爾班大炮轟開南京城,能把進攻者自己累死。


    然而……


    在接下來的幾百年裏,這座城市卻沒有一次真正阻擋住入侵者。


    還讓整個城市被屠了兩迴。


    “你在想什麽?”


    小公主好奇的問道。


    “我在想這麽堅固的城牆能擋住逃跑和投降嗎?”


    楊豐說道。


    “張翰林,你這是欲何往?”


    一個聲音突然在前麵響起。


    小公主的臉色劇變,本能般向楊豐背後躲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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