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衍話音落下,荀況手中的杯子就掉了下去。


    叮當兩聲,酒水四濺。


    荀況歎息一聲,道:


    “老夫確實有些後悔留在此地了。”


    鄒衍嗬嗬大笑,白色胡須飄蕩,夾雜幾滴酒液四濺。


    “交淺言深,不過如此。荀夫子,老夫對你可算是非常信任了。”


    荀況一時無言。


    李建看著鄒衍,表情有些微妙。


    這老先生,難道真能看出什麽?


    李建語氣盡可能淡然的開口:


    “鄒大夫恐怕是誤會了,我乃是大王的臣子,焉有臣子統治天下的道理?”


    “我對大王和趙國的忠誠是人盡皆知的,還請鄒大夫今後不要再說這些話了。”


    鄒衍眯起眼睛,笑嗬嗬的說道:


    “李卿啊,你和老夫接觸不多,不信老夫也是理所當然。”


    “老夫隻是想告訴你,老夫很樂意看到那一天的到來。”


    李建點了點頭,站了起來。


    “今日有些乏了,李建想要先迴家睡上一覺,還請兩位不要責怪。”


    說完,李建自顧自的走了。


    鄒衍看著李建離去的背影,也不生氣,笑著看向荀況。


    “如何?”


    荀況歎了一口氣,將地上的酒杯撿了起來,重新倒滿了酒。


    “坦白說,老夫不是很理解你們陰陽人的想法。”


    鄒衍哼了一聲:


    “老夫有些時候也覺得你們這些儒者的想法非常離譜。”


    “哦,忘了,你荀況雖名為儒者,實際上可是個不折不扣的法家中人呢。”


    荀況大怒,道:


    “我乃儒者,如何能與法家混為一談!”


    鄒衍不甘示弱,冷笑道:


    “你荀況不過儒皮法骨,且觀你那兩名得意弟子韓非李斯,哪個又和儒家有一點關係了?”


    雙方怒目圓睜,對視半晌,突然同時大笑了起來。


    酒杯重新舉起。


    “飲勝!”


    一杯美酒下肚,荀況身體微微後靠,長長的唿出一口氣。


    “你真覺得李建將來能如晉國六卿故事?”


    鄒衍醉眼惺忪,笑道:


    “趙衰當年五十而為晉國之卿,李建二十為趙卿,豈不是遠勝趙氏始祖?”


    “趙衰之子趙盾為晉國上卿,殺晉國君如草芥,李建又如何不能?”


    荀況搖頭道:


    “趙衰乃是晉國大夫出身!”


    鄒衍冷笑:


    “李建難道不是趙國大夫之子?”


    荀況道:


    “昔年晉國製度不全,國君手中權力分散,趙衰趙盾父子方能趁虛而入。”


    鄒衍大笑:


    “如今趙國製度若是齊全,又如何會被秦國壓製數十年?”


    “若非李建幾次危機時刻的出彩表現,你當真覺得趙國現在還配和秦國平起平坐?”


    “沒了李建,怕是秦國早就已經打到邯鄲城下!”


    荀況嘴皮子動了動,最終還是默然無言。


    半晌,荀況道:


    “老夫還是覺得,你這般把身家性命綁在李建身上,實在過於冒險。”


    鄒衍笑了起來:


    “誰說我把身家性命綁在李建身上的,我妻兒不是還好好的在齊國嗎?”


    “就算李建事敗,無非也就賠上我這一條老命罷了。”


    荀況眯著眼睛,盯住鄒衍,表情頗為淩厲。


    “鄒衍,你為了讓陰陽家之道被國君所用,竟然想自己扶植一名國君嗎?”


    鄒衍大笑起來:


    “荀況,你難道也不是如此?若非你覺得李建是個可以值得投資的對象,你早就去楚國當你的蘭陵令了吧?”


    荀況罵道:


    “老夫就是看不得你這沒臉沒皮的勁!”


    鄒衍的笑聲越發響亮:


    “那你就好好看著老夫是如何後發先至,將你們法……嗯,儒者們踩在腳下的吧!”


    李建坐在馬車上,思緒微微湧動。


    究竟是怎麽迴事?


    穿越這種事情,李建當然不可能向任何人透露。


    三世為人,李建一直都將這個秘密深藏心底。


    那鄒衍,又是如何看出來的?


    難道這個世界上,當真有能看破天機之人?


    就在李建思緒飄飛之時,毛遂的怒吼聲突然傳了進來。


    “什麽人!”


    下一刻,一支弩箭穿透車窗,從李建的麵前閃爍而過。


    李建的臉頰甚至都能感受到這支箭矢所刮起的勁風。


    沒有任何的遲疑,李建一個前撲,瞬間趴在了車廂的地板上。


    “嗖嗖!”


    又是接連兩聲響起,兩支箭矢同樣貫入車廂之中。


    馬車猛然加速。


    李建趴在地板上,心髒急速跳動,腦海中無數念頭湧起。


    是誰?


    護衛們的怒吼聲接連傳來,但想象中的打鬥聲卻未出現。


    馬車慢慢停下。


    毛遂急切的聲音傳來。


    “家主,沒事吧?”


    李建定了定神,用盡可能平靜的聲音道:


    “沒事。”


    車廂門被拉開,毛遂跳了上來,看著麵前的場景,倒吸一口涼氣。


    三支弩箭呈一個三角形,分散釘在了車廂的不同角落。


    其中一支就釘在了李建原本的坐墊旁邊。


    可以想象,若是李建依然端坐的話,怕是已經……


    李建盡可能的平穩心情,對著毛遂道:


    “刺客呢?”


    毛遂忙道:


    “已經讓人去追了。”


    李建心念電轉,幾秒鍾後搖頭道:


    “不必去追了,讓所有人都迴來,我們盡快離開此地。”


    毛遂不由愕然。


    夜晚,藺相如和廉頗齊聚李建書房之中。


    “有人想殺我,就在一個時辰之前。”


    李建將三支箭矢放在了藺相如和廉頗的麵前。


    藺相如和廉頗的表情都異常精彩。


    廉頗一反往日的心直口快,拿過李建手中的三支箭矢,仔仔細細的觀看了半天。


    “這是魏軍的製式手弩所發射的。”


    藺相如表情吃驚:


    “魏國,不是秦國?”


    廉頗瞪了藺相如一眼:


    “老夫是老了,但不是瞎了!”


    這是藺相如少有的,沒有在氣勢上壓倒廉頗的時候。


    藺相如喃喃自語:


    “若是魏國,難道是……”


    李建淡淡的開口:


    “信陵君。”


    藺相如斷然道:


    “那不可能!信陵君乃是謙謙君子,怎麽會做出這樣的事情?”


    李建淡淡開口:


    “信陵君是君子,那平原君呢?”


    藺相如突然愣住。


    過了片刻,藺相如用一種非常難以形容的表情看著李建。


    “你覺得是平原君在幕後主使?”


    李建用坦然的目光和藺相如對視,道:


    “在抓住刺客之前,我會懷疑所有可能做這件事情的人。”


    “但兩位可以放心,這懷疑對象不包括你們。”


    廉頗哼了一聲:


    “廢話。”


    藺相如長出一口氣,道:


    “李卿,你打算怎麽辦?”


    李建看著藺相如和廉頗,極其誠懇的說道:


    “我打算除掉平原君,讓他和都平君一樣,從此消失於政壇之上。”


    平原君在喝酒。


    一如既往,他的酒友依然還是親弟弟平陽君趙豹。


    平原君放下手中的酒杯,砰的一聲,酒液濺出不少。


    “這個李建,實在是越來越能搞事了!”


    看著忿忿不平的兄長,平陽君出聲安慰。


    “兄長暫且息怒,李建再怎麽折騰,在你我麵前終究也隻不過是個晚輩罷了。”


    平原君發出一聲冷笑:


    “還晚輩?他如今都已經是內史了,再往上提拔,就是你我的位置!”


    “就算咱們還把他當晚輩,這趙國上下,連大王一起,又有誰還會真的把他當晚輩了?”


    平陽君默然無言。


    兄弟兩的心情都不是很好。


    李建這兩年的飛速崛起,反而是比藺相如登臨相位要更讓兩人難以接受。


    本來嘛,藺相如當上卿也有幾十年了,是趙國政壇的老資格。


    鬥不過藺相如,心中不爽,那也認了。


    可這李建,才二十一歲,進入政壇也就一兩年。


    都已經爬到內史的位置,甚至開始對兩人的官職虎視眈眈!


    這才叫做壓力山大啊。


    良久,平原君長出一口氣。


    “無論如何,還是必須要想辦法除掉李建。”


    “不能再讓他在政壇之中這麽活躍下去!”


    平原君的雙目中,閃爍著堅定的光芒。


    平陽君讚成的點頭,但馬上又道:


    “隻是,我們應該如何去做呢?”


    平原君頓時語塞。


    他才剛剛在李建的手中輸了一仗。


    眼下再說什麽,都顯得沒有底氣。


    平原君沉默了好一會,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唉聲歎氣。


    “你說,若是真有人站出來,把李建直接刺殺了,那該多好。”


    李建府,書房。


    藺相如沉吟了很長時間,非常認真的開口。


    “老夫還是覺得,動手之人不會是平原君。”


    廉頗對藺相如的這個判斷很不滿意,這從他撇嘴的幅度就能看得出來。-


    “你怎知不是平原君?他才剛剛和李建在糧食價格上鬥了一場。”


    藺相如瞪了廉頗一眼,顯然對於今晚廉頗的一再反駁很不滿意。


    “平原君手底下門客三千,若是他當真想要對李卿動手的話,又怎麽可能隻派人射了三箭?”


    “況且用的還是魏國的製式箭矢,國內誰不知道平原君迎娶了魏國公主,是魏王和信陵君的舅子?”


    “最後,以老夫對平原君的了解,他若是當真是那種喜歡刺殺別人之人,那老夫和你廉頗早就死了不知道多少次了!”


    藺相如這連珠炮一般的話,直接讓廉頗啞口無言。


    李建認真的點頭:


    “確實如此,我也覺得平原君不太可能動手。”


    “但是,我還是想要對他動手。”


    藺相如表情微微一僵。


    “李卿,你……”


    李建平靜的開口說道:


    “藺卿,這趙國數十年來幾派紛爭不斷,自武王沙丘宮變起就內耗至今。”


    “若非如此,武王時本已壓製了秦國,又怎會到如今被秦國騎在頭上?”


    “是時候結束這無意義的內耗,將所有的敵人打壓下去,讓我等掌控一切了。”


    “這才能更好的發展趙國,讓趙國真正成為壓製住秦國的國度!”


    廉頗在一旁聽得心潮澎湃,猛的一擊掌。


    “說的有道理,老夫早就看平原君和平陽君不爽了。”


    “不就是仗著是武王之子,出身高貴,成天就對我們指指點點。”


    “老夫可是真正出生入死,從底層無數場戰爭打出來的。若是沒有個好爹,他們給老夫提鞋都不配!”


    藺相如又瞪了廉頗一眼。


    但這一次,廉頗毫不相讓。


    僵持半晌,藺相如無可奈何的歎了一口氣。


    “我承認你二人說的話是有道理的,但你們可曾想過一點,平原君和平陽君經營數十年,在國內勢力早就已經是盤根錯節。”


    “一旦動了這兩天,國內必然是一場劇震。到那時,是否又會重演沙丘宮變所導致的衰退呢?”


    廉頗聞言大為不滿。


    “藺相如,你這老東西對外國人就能發狠,迴國了就和個兔子一樣是吧?”


    藺相如大怒:


    “你才是兔子,你全家都是兔子。老夫若是喜歡對國內之人發狠,死的第一個就是你廉頗!”


    廉頗頓時大感尷尬,摸著鼻子訕訕一笑,不再開口。


    藺相如看到廉頗這般模樣,心中頓時大感滿意。


    轉過頭來看著李建,藺相如突然又覺得有些頭疼。


    這位孫女婿,可不像沒腦子的廉頗一樣好糊弄呀。


    “李卿,說說你的想法吧?”


    李建道:


    “我的想法還是和之前一樣,必須除去平原君和平陽君。”


    “正是因為他們的勢力深厚,所以我們更加需要除掉他們。”


    “這樣一來,真正勢力深厚的就變成了我們。”


    “等到我們掌控國政,趙國上下一心,任何事項都暢通無阻沒有任何掣肘。”


    “那時,秦國又拿什麽來和我們相提並論呢?”


    藺相如歎息道:


    “所以老夫是怎麽樣也說服不了你的,對吧?”


    李建平靜的說道:


    “若是沒有這三支箭,或許還是有可能的。”


    藺相如看著麵前的三支箭,再也說不出話了。


    廉頗在一旁看著這一幕,嘿嘿嘿的笑了起來。


    藺相如又瞪了廉頗一眼,廉頗隻當沒看見。


    藺相如搖了搖頭,對著李建道:


    “所以,你打算怎麽做?”


    以藺相如對李建的了解,這位從不打無準備之仗的年輕人,既然已經下定了決心,那肯定就有了計劃。


    李建伸手拿起這三支魏國的製式箭矢,笑了一笑。


    “平原君之所以難處理,一方麵是因為他乃大王的叔叔,靠這個出身深得大王信任。”


    “另外一方麵,平原君還擁有著魏國的支持,若是大王想要除掉平原君,就要承擔失去魏國這個盟友的代價。”


    “所以,我們隻需要先把魏國給滅掉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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