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劉榮話音落下,原本還能聽到木塊碰撞聲的牌桌之上,隻瞬間安靜了下來。


    老二劉德含笑看著大哥劉榮,麵帶讚同的點了點頭。


    老三劉淤不知是輸得太多,還是仍舊不能將四弟劉餘當自己人,望向劉餘的目光中,隱約帶著一絲審視。


    而老四劉餘,則是在劉榮誠懇的目光注視下,麵色陰晴變幻許久,才終灑然一笑。


    “是……”


    “凡世、世間事,多、多難、兩全;”


    “魚、魚與熊、熊掌、不、不可兼、兼得。”


    “總要有、有個、抉擇,取、取舍……”


    言罷,劉餘又似是下定決心般,含笑一點頭,將麵前的牌往前一推。


    最普通不過的屁胡,也算是表明了劉餘,以及劉餘背後,眾皇子兄弟的立場:大哥吃肉,老二老三啃骨頭,我們兄弟幾個,喝點兒湯就行。


    體會到劉餘這層深意,劉榮隻帶著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深深凝視向劉餘目光深處。


    良久,方索然無味般長歎口氣,從牌桌前起身。


    “今天,就到這裏吧。”


    “該忙正事兒嘍~”


    嘴上說著,劉榮手上,也將那足有拳頭大小的布袋拿起,不輕不重的放在劉餘身前。


    “先帝崇倡簡樸之風,兄弟們的日子,怕也鬆快不到哪兒去。”


    “老五曆來尚武,又整日裏嚷嚷著,沒有趁手的強弓。”


    “——拿這些錢去少府,給老五打一把好弓。”


    ·


    “哦,對了;”


    “老二啊……”


    一聲招唿,老二劉德應聲而起,見劉榮朝自己微一點頭,便折身而去,不多時又帶著幾卷竹簡而來。


    便見劉榮接過竹簡,旋即如數家珍般,一卷一卷遞到劉餘手中。


    “卜家說,相麵之術,分相地、相人、相獸。”


    “平日裏聽老二說,老四喜犬類?”


    “喏,這卷《相狗經》,當是能供老四閑時解悶了。”


    “——不過雞犬之類,終非正道。”


    “老四用於怡情尚可,斷不可沉迷此道。”


    劉榮話音未落,劉餘那本還帶著些許局促的麵容,隻陡然間綻放出一陣狂喜!


    剛要開口表達謝意,卻見劉榮好似一位正在整理書籍的文吏般,低頭再抓起一卷竹簡。


    “老六怕生,不怎麽與人交談,也不知道他喜歡什麽。”


    “碰巧得了卷《秦廷秘聞》的殘卷,權當是話本看看得了。”


    這一下,不單是劉餘麵色劇變,便是一旁的老三劉淤,都有些按捺不住伸手討要的衝動了。


    《秦廷秘聞》,並非是什麽名家所著,甚至壓根兒就不知道是什麽人寫的,又有多少是真的;


    但對於困居深宮,理論上沒有機會走出宮牆的眾皇子、姬嬪而言,這種不知來由,且講述前朝宮廷秘聞的類小說,不說有價無市,也起碼是可遇不可求。


    在劉餘滿是感激、劉淤略帶幽怨的目光注視下,劉榮又將最後兩卷竹簡一股腦塞進劉餘懷裏。


    “老七好辯論,這卷殘卷也不知出自何處,講的是那場關於‘白馬非馬’的名辯。”


    “至於老九……”


    話說一半,劉榮隻略帶些害臊的摸了摸鼻尖,朝劉餘懷中,那最後一卷竹簡一昂首。


    “咳咳,九歲多啦,不小啦……”


    “稍微了解了解男女之事……咳咳咳……”


    此言一出,劉餘當即心下了然,望向劉榮的目光中,也不由帶上了些許複雜。


    隻是這抹複雜,僅僅是出於劉餘對弟弟的關切,以及對心目中,大哥劉榮偉岸形象崩塌的茫然。


    ——做大哥的,給小弟搞黃書?


    多少有些冒昧了吧?


    但換個角度說,這雖然不像皇長子會幹的事,倒也很符合做大哥的……


    “就先這樣吧,若是想玩兒,你們留下玩兒就是。”


    “我得去趟宣室。”


    “——丞相入宮覲見,可是已經有好幾個時辰嘍~”


    “若不去一趟,都不知道要鬧成什麽樣兒……”


    語帶慵懶的說著,劉榮甚至還不顧形象的伸了個大懶腰,才整理了一下身上衣衫,朝著宣室殿的方向走去。


    而在牌桌前,望著大哥離去的背影,皇四子劉餘抱著懷中竹簡的手緊了緊,嘴角之上,也悄然翹起一抹淺淺的弧度……


    ·


    ·


    ·


    未央宮,宣室殿。


    除了天子啟、丞相申屠嘉,整座宣室殿內,便再也不見第三道身影。


    禦榻之上,天子啟滿是疲憊的揉著額頭,卻還是壓不下突突直跳的太陽穴;


    而在殿中央,丞相申屠嘉拱手跪地,麵上神情滿是哀戚。


    很顯然,君臣二人之間的坦誠交流,並沒能取得什麽積極地成果。


    不知沉默多久,終還是天子啟將手從額角放下,又極盡疲憊的長唿出一口濁氣。


    “丞相,怎麽就不明白呢?”


    “——吳王劉濞,是必定會反的啊?”


    “——是必定會為王太子報仇的啊!!”


    “殺死王太子的仇人,此刻正端坐在未央宮宣室正殿的禦榻之上!!!”


    “他吳王劉濞,怎麽可能不暴起篡逆?!”


    ·


    “偏那吳王劉濞,是父皇入繼大統之後一手扶持,又是許其鹵海得鹽,又是允其開山得銅、鑄銅為錢的強藩!”


    “其國富,其民眾,其兵強!!!”


    “這般關乎宗廟、社稷的大事,朕不先下手為強,難道還要等他吳王劉濞叩關函穀,方後發製人嗎?”


    好話壞話都說了個遍,天子啟已然是口幹舌燥,隻煩躁的咽了咽不存在的唾沫。


    隻是申屠嘉仍舊是那副跪地拱手,滿目哀創的神態,似是仍在祈求天子啟。


    “正是因為關乎宗廟、社稷,陛下,才不得不慎之又慎呐……”


    “若是有萬全準備,都不需要陛下籌謀布局,老臣便會一馬當先,力主推行《削藩策》。”


    “但如今的漢家,還萬萬承受不起一場波及大半,乃至整個關東的諸侯叛亂呐……”


    這,便是說到了天子啟和申屠嘉的第二個分歧。


    第一個分歧,是天子啟覺得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申屠嘉卻覺得謀定而後動,應該後發製人;


    而這第二個分歧,便是天子啟認為《削藩策》推行之後,基本隻有吳王劉濞是鐵定會反的,其他藩王則大都會觀望。


    隻是作為丞相——作為漢家社稷實際上的管理者,申屠嘉更為深切的知道:齊係、淮南係諸王,究竟懷揣著怎樣的心思;自太祖高皇帝以來,便愈發不受長安監管掌控的關東,又爛到了怎樣駭人的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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