翰珍堂,淮王府大書房內。


    “阿淮,之前我去湖心亭那邊找你,你為什麽躲著我?”一個長得唇紅齒白的俊俏少年氣鼓鼓地站在書桌前麵,略微鼓起的腮幫子讓他看起來極像一條生氣的金魚。


    燕安淮有些無奈地看著這條名為“孟驚鴻”的金魚,皺眉道:“又不懂規矩了?”


    “我不管,我就要叫你阿淮。”孟驚鴻走近他幾步,“這裏就我們兩個人,你就不要跟我端著你的王爺架子了,好不好?”


    “既然不要本王跟你端架子,那你還生本王的氣麽?”


    “當然不了!”孟驚鴻瞬間喜笑顏開。他繞到書桌後麵,抱著王爺的手臂道:“我隻是氣你剛迴來就躲著我……誒?你身上的味道好好聞。”


    “我方才去沐浴更衣了。”淮王不動聲色地往後挪了一點。


    沒想到孟驚鴻貼他貼得更緊:“難怪呢。那你這次迴來能待多久?我之前為你準備的易容都好用嗎?”


    “嗯。”燕安淮冷淡地應了聲,“驚鴻,你放手。”


    “不要,”少年嘟著嘴撒嬌道:“阿淮,我真的好想你,你就讓我抱會兒吧!”


    燕安淮對他這套早已習以為常。他本打算將手抽出來,想了想,卻隻是壓低了聲音道:“你先幫我把臉上的易容卸了,嗯?”


    說出來可能無人會信,因為需要來迴變換身份的原因,此時他的臉上起碼貼了五層不同的假臉。雖然這些易容都是很薄的一層,但是堆疊起來粘在臉上還是很難受的。


    這也是向來極逼真的孟氏易容術帶來的弊端——不能隨時隨地很輕易地就卸除下來,必須由孟氏傳人本人親自動手,用獨特的手法和特製的藥水才能辦到。而孟驚鴻此人更是難以捉摸,多年來一直維持著美貌少年的模樣,誰也不知這是否是其真容,更不知其真實年齡。


    孟驚鴻向來最受不了的,就是王爺用這種商量中帶著些寵溺的語氣跟自己說話,當下就有些腿軟。特別是“嗯”這個字,那上揚的尾音,讓他簡直想溺死在這個字音裏。這當然不僅僅是因為男人的聲音特別好聽,更是由於其特殊的身份:試想,如果一個在所有人麵前都十分嚴肅的王爺,卻在你麵前變得十分溫柔,這怎麽能讓人不為之興奮呢?


    “好呀,”少年白嫩的臉頰上露出了兩個深深的梨渦,“你讓我準備的東西我都帶來了,現在就幫你弄好。”


    當然,他在替王爺撕下每一層易容的時候,都是小心得不能在再小心了,生怕將這張他最喜歡的俊臉給傷到了。這濃黑的眉毛,這高挺的鼻梁,這恰到好處的顴骨,還有這美妙柔軟的嘴唇……組合在一起更是怎麽看怎麽耀眼,對他來說真是百看不膩,不,是百摸不膩!


    燕安淮見孟驚鴻眼珠不錯地盯著自己,不僅滿臉癡迷,還借這機會不斷地摸自己的臉,用盡方法吃自己豆腐,心裏真是……


    當然這樣的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出現了。從他第一次見到孟驚鴻的時候,他就知道這人看上了自己,他也知道自己該如何做了。想要招攬一個驕傲的身懷家族絕學的異人並不容易,畢竟這人視名利如糞土,唯有投其所好才能長久地利用此人。


    而且,機會難得。


    所以,每次和孟驚鴻單獨相處的的時候,他都是一半縱容,一半拒絕的態度。他十分清楚,若是自己一直強硬地拒絕或是命令,此人必定會失望地離他而去。不過就算如此,他經常還是有種自己堂堂王爺竟然在出賣色相的感覺。


    無比惡心。


    “夠了。”燕安淮忍無可忍,拂開他放在自己頰邊的手,口不對心地說:“你做得很好。我累了,你今日先迴去吧。”


    孟驚鴻自然想多多和他親近,不依不撓道:“讓我再看看你。”說著,他將雙手都放到了男人的肩上,並且張開五指,將手慢慢地向下移動……


    燕安淮在察覺了他的意圖的瞬間就抓住了他的手腕,雖然沒有說話,但周身上下抗拒的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阿淮,放開我。”少年紅著臉掙紮道。


    “我放開你,你就保證再也不亂摸了?”他冷聲道。


    孟驚鴻連連點頭,可是眼神卻不自覺地往男人身下瞟去。


    “你在看哪裏?”燕安淮清楚地感到自己現在就像一個快要燒開的油鍋,隻要誰再添上哪怕一點點柴火,他就能徹底沸騰起來,而且肯定是油星四濺。


    孟驚鴻本想脫口而出“我不僅想看那裏,我還想摸呢!”,但是他被男人臉上的怒色和身上的氣勢嚇到了,也意識到了自己的確是膽大包天,終於示弱道:“殿下饒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


    淮王冷哼一聲,神色稍霽,說:“本王一直將你當成兄弟。”話剛說完,他就放開了眼前的少年。


    “你既然隻把我當兄弟,為何會待我如此特別?”孟驚鴻剛得了自由,膽子便又大了起來。他緊緊地抓著王爺繡著銀紋滾邊的衣袖,自作聰明地道:“你是不是因為身上的毒,所以在麵對我的時候,才不能動情動/欲的?”


    燕安淮聽了這話,本能地想發笑,但是忍住了。


    孟驚鴻將他短暫的沉默當作是默認了,嘴角微微翹起,不死心地追問:“那要是換作是那個徐……在你麵前引誘你,你還能如此鎮靜嗎?”


    淮王終於笑了出來。


    在他眼中,此時的孟驚鴻就像一條在垂死掙紮的魚。而作為一名經驗老道的漁翁,他深諳釣魚的方法。之前他親手將魚線拉緊,此時就該將魚線放鬆些,免得魚兒跑了。


    “當然。他在本王心中,不過是枚棋子。而你,才是本王放在心上的人。”他從未像此刻一樣唾棄自己的虛偽和殘忍,但他知道自己放不下手中的那根魚竿。


    “是嗎?”孟驚鴻的臉上終於露出了滿意的笑容。但也許隻有他自己才清楚,他心裏對這話到底信了幾分。


    日頭西斜,終於是到了用晚膳的時辰。淮王移步前院碧湖的湖心亭,那兒早就按他的吩咐準備了一桌好酒好菜。當然,主要是好酒,而且是能讓人喝醉的陳年佳釀。


    燕安淮坐在亭中,不知道獨斟獨飲了多久,終於是感到了幾分醉意。不過就算喝得再醉,他也不會如通常的醉漢那般麵色泛紅,喋喋不休,隻是倒酒的左手不再如之前那般平穩而已。因為酒後發熱的關係,他將緊束的衣領扯開了,似乎在這樣做的同時,也能解開少許身為淮王的難言束縛。


    月色如霜,如薄紗般清冷地鋪灑在亭前的磚石上。越來越涼的夜風將亭梁上掛著的綃紗帳盡數吹起,又徐徐吹落,其間翻卷起伏,如雲似浪。遠遠看去,亭中似是有數個身著白紗的美人在扭腰甩袖,翩然起舞。


    又一杯飲盡,他抬頭看向眼前的層層紗帳,竟真從紗帳後麵看出個模糊的人影來!他以為是自己看錯了,閉眼再睜開時,那白衣人卻已經走到了桌前,輕薄的外衫被風吹起,與周圍的紗帳融為一體,如夢似幻。


    燕安淮死死地盯著他。


    亭中的燭光雖然搖曳不明,但還是令他逐漸看清了這白衣男子的容貌。


    此人……生得極美。其麵容輪廓如天底下最厲害的能工巧匠用冰雪或是冷玉雕刻而成,無一絲瑕疵可尋,更像是上天的傑作。雖說是眉目如畫,但眉宇間的淩然肅殺之氣過盛,令他看起來比冰雪還要冷上幾分。白衣如雪,墨發輕揚,絲絲縷縷地遮掩著他絕世的容貌,令他看起來更加神秘高潔,如仙人般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如此罕見的美麗無疑是會引得世人競相追逐的,但是燕安淮卻隻是沉默地看著他。他將手中的酒杯斟滿,對著酒杯輕笑道:“又做夢了麽?”


    白衣人對著他搖搖頭,目光如水。他抬起長袖,踮起腳尖,竟是無聲地跳起舞來。清風徐徐,衣袖翩翩,其舞姿輕盈優美,其麵色平靜恬然,雖不能讓人感到絲毫的淫/靡之思,卻又有著濃濃的邀請之意。


    燕安淮皺起了眉頭,扶著桌沿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慢慢向那白衣人走去。當白衣男子剛要在原地轉起最後一圈時,男人一把摟住他柔若無骨的纖腰,帶著他一同轉了起來。旋轉間彼此纏繞的衣帶和翻飛的衣袂如同起舞的蝴蝶,帶起一陣輕快而又令人迷醉的風。


    白衣男子沉醉在眼前人俊美的麵容和溫柔的眼神中,忍不住伸手去觸碰他寬闊的胸膛。夏衫單薄,手下完美的觸感引誘著他繼續向下摸索……他覺得自己似乎也醉了。


    他將頭埋在男子結實的胸膛上,心中百轉千迴。據將自己請來的那個少年說,這人雖然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但是因為某種原因,多年來不得不過得比那廟裏的和尚還要清心寡欲,所以應該是很容易被自己挑起情/欲的。更何況,自己已經被易容成了男子心上人的模樣。


    他本來不願接這差事,可從見到這玄衣男子的第一眼起,他就知道自己賺了。


    白衣男子不禁感歎,自己真是從未見過如此英俊的公子。不光是相貌,還有周身的氣度,身材,皆非凡品。他一邊摸一邊想,就是讓他倒貼銀子,他也願意再多摸這人的腰腹一會兒。可是他越摸,就感到越不對勁……奇了怪了,這人怎麽一點反應都沒有?


    “你為何……”他不禁將心中所想問了出來。


    燕安淮收起了眼中略帶迷茫的,卻又無比溫柔的神色,淡淡道:“因為你不是他。”


    白衣男子瞪大了眼睛,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聽見這人低頭在自己耳邊說:


    “因為他就算是在我夢裏……依然如子夜般沉寂,如寶劍般鋒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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