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意山看著眼前已經被湖水泡得發白發脹的屍體,一時間竟是難以將之與不久前還活蹦亂跳的人聯係起來。


    小範此人,是跟在他身邊最久的人,雖說是戚太皇侍安排在他身邊的眼線,卻也沒做過什麽傷害他的事,甚至還在他落難的時候對他不離不棄,還向他坦誠過身份。徐意山想起當自己還是個小侍的時候,小範最喜歡在院子養花,逗貓,還做得一手好菜。身邊好好的人就這麽沒了,這明擺著就是針對於他,甚至可以說是暗地裏對戚太皇侍的一種挑釁。


    “思書,若我說這事不是我做的,你信嗎?”慕清迤的臉色也很難看,“這明擺著就是想要陷害於我。你想,我若是要害你身邊的人,怎麽可能明目張膽地讓他在我這裏淹死?”


    “你說的不無道理。可是,小範為什麽會私自離開,還偏偏去了你的宮裏?而且他明顯是被人故意推進湖裏淹死的。”


    “萬一是他自己想要尋死呢……”


    “你別說了。”徐意山有些煩躁地打斷他,“現在疑點就在於他為什麽會忽然出現在碧泱宮裏。不是你叫他來的,那會是誰?”


    自從與慕清迤私下討論未果之後,徐意山就一直想盡辦法搜集證據,順帶著反複研究小範的屍首。其實他一直覺得這事不像是慕清迤會做的,那人沒這麽傻……可是自己搜集的證據卻又偏偏都將矛頭指向這個自己曾經一直護著的少年。對於下一步該如何做,他知道自己不該猶豫,可仍是沒有立刻動手。


    他在夜裏問自己,還在等什麽?


    連日的奔波令徐意山不僅覺得疲憊,還意外染上了風寒。不知怎地,他竟有些期待能用這種方式再見到那個陸太醫。


    得了個兩人獨處的機會,徐意山便直截了當地對他說道:“陸太醫,我現在知道了一些事,馬上要做個重大的決定。這個決定對淮王的計劃也很重要。在做決定之前,你能不能幫我轉達給殿下……咳咳,我想要見十五最後一麵。”


    陸太醫道:“禦侍今次雖說病得不重,可是一切都要等病好了再說。微臣雖然不知道十五是誰,也不一定能聯係得上殿下,不過會盡力轉達您的意願的。”


    “那就謝謝你了,陸太醫。”徐意山誠懇道。


    陸遠涯見他一臉滿足的神色,微微歎了口氣。


    是夜,宮中太醫院西北角藥房的暗室裏,似偶爾傳來幾句極低的人語之聲。


    “殿下,他說他想見您。”黑暗中,真正的陸遠涯開口道——他就是今天為徐意山看診的陸太醫。


    “是麽……”另一個聲音低低地問,“他有說為何想見本王嗎?”


    “呃……準確地說不是想要見您,”陸遠涯尷尬道:“他想見的是您其中的一個身份,就是那個‘十五’。”


    淮王哂笑了聲,問:“十五就那麽好?本王怎麽不覺得。”


    陸遠涯心道,自己吃自己的醋,您也是厲害。他又想了想,還是將一直憋在心裏的話說了出來:“殿下,恕臣鬥膽直言,您當時就不該用那個身份去招惹徐公子。您身上的毒那麽厲害,平時心緒有較大起伏時都會毒發,更何況是動情動/欲呢?”


    王爺果然不高興了,冷聲道:“本王的身體自己最清楚不過,更何況本王還跟你學過一段時間的醫術。”


    “就算如此,您也在眾人麵前發過誓,一切以您的身體和大計為重。我們這些人,就是看重了您當初的決心才會誓死追隨您的。您這麽多年都咬牙堅持過來了……”


    “知道了。”淮王握緊了身側的拳頭,“本王當初選擇化身為‘十五’,隻是想護他安全到達淮水郡,繼續為本王效命。本王前段時間告訴他十五未死,也隻是因為在替他看診時發現他心存死意,想要給他個活下去的理由而已。總而言之,一切都隻是因為本王不想失去他這顆重要的棋子罷了。”


    陸太醫被他說得啞口無言,過了半晌才道:“殿下英明。”


    “隻是……本王現在右手的毒素已經過了手腕了,時間不多了……”燕安淮在黑暗中看著自己手心,如往常一樣空無一物:“你說,本王還要去見他嗎?”


    “殿下想見就見罷。”反正也是見一次就少一次了,陸遠涯在心裏歎了口氣。


    “可是本王不想用‘十五’這身份去見他,本王想堂堂正正站在他的麵前。”淮王語聲堅定,卻突然話鋒一轉:“想當年本王將他們一家人從塞外救迴來之後,他跪在本王麵前求本王送他進宮去複仇,本王知道攔他不住就答應了。早知如此……”


    “殿下,您衝動不得啊!”陸遠涯急道,“一招不慎,滿盤皆輸。您若是讓他知道您的真實身份,徐公子定會憤怒於您一直以來的欺騙,這將會對我們的計劃不利啊!”


    “更何況,您既然給了他希望,又何必親手去打破呢?”


    “你說得沒錯。”淮王笑了笑,“你放心吧,本王知道該怎麽做。”


    過了幾日,前來看診的陸太醫親口告訴徐意山,淮王同意他和十五見麵了。


    徐意山聽到這個消息,隻覺這些日子以來自己的堅持沒有白費,臉上也露出了久違的笑容。平靜下來以後,他又忍不住猜想十五的模樣,會不會真的和他之前易容的夏禦侍的樣子有幾分相似呢?其實不管十五是英俊還是醜陋,他自問都不會介意於此。


    “要是十五還是易容後見我,不肯給我看他的真容怎麽辦?”徐意山想起那人行事神秘,略有擔心。過了一會兒,他才想起他有個能識破易容的寶貝——穿雲鏡。他上次使用這寶鏡的時候將宮裏君侍們都看了一遍,之後便再沒用過了。如今想來,今後應該多找機會用這寶鏡。他還記得那嘉禧宮的常禦侍跟自己說過關於這鏡子的秘密。


    午夜時分,徐意山依照約定來到了霞飛宮下人們住的宿房附近。他將穿雲鏡藏在袖子裏,感到自己的手指一直在抖個不停。夜間的雪比白天下的更大了些,他在廊下的陰影處凍得直跺腳,全無心思察看四周的情況。


    忽然,他感到有人從身後抱住了他,一個熟悉的聲音低低地問他:“冷嗎?”


    “不冷。”他剛一說話,就感到自己眼眶濕熱,用了好大力氣才將眼淚憋迴去。身後的人緊了緊他身上裹的披風,調侃道:“一想到我就不冷了是吧?”


    徐意山剛要反駁,那人就用食指輕輕壓住了他的唇,溫柔道:“跟我進屋裏去。”


    他們剛進一間黑漆漆的宿房裏,徐意山就忍不住抓著他的衣袖道:“我想看看你的臉,將蠟燭點上吧……就一會兒,沒人會發現的。”


    有著高大身形的男人頓了頓,才道:“好。”


    燭火微明,一張陌生的普通男子的臉出現在了徐意山麵前。


    “十五,是你。”他輕輕喚道,語氣中難掩失望。


    十五自然知道他為何如此,語聲澀澀:“不是我不想給你看我真實的樣子,隻是我自己的臉在上次的意外中被燒毀了,今後都隻能用易容後的臉生活。”


    “沒事的,我不嫌棄你!”徐意山趕緊道,“無論你是誰,無論你是什麽樣子,我都,我都……”


    十五笑了:“你都什麽?”


    徐意山心道現在不說隻怕以後都沒機會了,心一橫,開口道:“我都想……和你在一起。”


    “無論我是什麽樣子嗎……”十五伸手摸他的臉,“那你長的什麽模樣?你之前說你的真容很好看,是不是在騙我?”


    “你別轉移話題!”徐意山有些氣憤地將他的手擋開,“我說我喜歡你,那你呢?”


    十五垂下眼道:“我們不能在一起。”


    明知這是事實,徐意山還是有些不甘心地道:“為什麽不能在一起?你是不是嫌棄我,嫌棄我被那狗皇帝……”


    徐意山自己作為一個有潔癖的人,都非常介意洛帝將自己強bao了,所以理所當然地認為十五會因此嫌棄他髒。


    “不是。”十五低聲道:“是我不夠好。我在這世上活不了多久,怕耽誤了你。”


    “為什麽這麽說?”徐意山心中一涼,“你是怕淮王交給你的任務太危險,隨時可能喪命嗎?”


    十五點點頭,伸臂輕輕擁住了他,“我這條命不屬於我自己,不知道能不能堅持到事成那一天。你和我不一樣,要每天開心地活著。”


    徐意山道:“我在這宮裏沒有過開心的日子,知道你死而複生的消息是讓我最高興的。對了,十五,你說殿下之前為什麽要騙我說你死了?”


    十五看著他的眼睛,道:“他沒有騙你。所有人都以為我死了,我也一度以為我自己死了。直到後來,我才發現我活著。”


    徐意山覺得自己似乎沒有聽懂這段話,不過他現在完全沉浸在了重逢的喜悅中,沒時間去計較這些。他眼中帶著一絲狡黠,拉著十五的手說:“我有個禮物要給你,你先把眼睛閉上。我沒有讓你睜眼的話千萬別睜開。”


    十五答應了。徐意山讓他坐在簡陋的小床上,先是偷偷親了他的嘴唇一下,如蜻蜓點水,一觸即離。然後,他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寶鏡——


    在鏡中,他看到了一個他這輩子都想象不到的會看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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