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話說迴來,姓黑暗的騎士也還是騎士,黑暗騎士的確常以反派形象出現,偶爾行事風格也變得靈活變通,但是騎士骨子裏的精神是不變的,他們在很多時候即使頂著黑暗頭銜,也還是正直的成分居多,因此埃特伽耶想了想,決定選擇開誠布公。


    “雅藍,我見到亞修斯了。”埃特伽耶緩緩說。


    這讓雅藍全身一震,正當埃特伽耶想著該如何向他解釋並安慰他的時候,出乎意料的,他竟然流露出一絲驚恐:“你見到他了?殺你的人是他?”


    埃特伽耶被這反應驚了一下,隨即忍不住想要微笑,但是沒等笑意傳達到嘴角,就又因為接下來要說的話題而退卻。


    他沉吟片刻,決定既然坦誠就坦蕩到底,於是埃特伽耶點頭說:“是。”


    他一見麵就知道,亞修斯生前絕對是一位堪稱教科書的優秀聖騎士,他的死亡隨著時間慢慢發酵,怨恨將他扭曲成另外的形貌,腐化他的精神世界,或許已經死去的人不會再感覺到這有多悲傷,但以活人的思維來想,世間最哀涼的事也不過就是英雄末路。


    但他沒想到,雅藍竟然說:“亞修斯,在他死後,他變得非常危險!如果不是必需,就千萬離他越遠越好!”


    從埃特伽耶認識雅藍開始,這個祭司就很少表現得像個精靈一樣淡漠,現在他更是急不可耐地抓著埃特伽耶的領口說:“那個將他轉變為不死生物的法師非常的強大,亞修斯在生前又是一位優秀的騎士,所以在他被強行拉入不死者的行列之後,他生前有多優秀,死後就有多危險!”


    “其實我要是正麵和他打,不一定輸的。”埃特伽耶說,“我……因為有那個法術,所以這一次我根本沒有防禦,直接搶攻魔法陣了。”


    聽到這話雅藍充滿責備地瞪了他一眼:“那法術是不能讓你免受一切傷害的!你還能坐在這裏說明你運氣太好,簡直是黑暗君主的親兒子!”


    精靈居然誇張地、像個衝動人類一般衝他喊了起來:“生死之重我們無法背負,但也不代表你能這樣拿命開玩笑!那種法術隻能讓你在一擊斃命的傷勢裏幸存,軀體發生不可修複的破壞,比如截肢,比如失血過多,或者是法術傷,你還是會死!如果你是個法師你就死定了,殺死一名法師必須砍頭或者擊碎心髒來確保死亡的真實性,亞修斯大概沒想過、也不知道一個騎士身上會有這種保命法術……你知道你差一點就要去黑暗邊界報道了!”


    雅藍極其的嚴厲,震得埃特伽耶都縮了一下,這一點他也算猜到了,如果一個法術能把被砍成屍塊的人都複活起來,那就超越了人間的極限,那隻有在神域由神靈來施展才有可能。


    ——那是在他見過亞修斯之後才想出的計策,他認為亞修斯的出身讓他不會變成殺人還要碎屍萬段的變態,光明神的信徒嚴禁褻瀆屍體,即使一名罪大惡極的犯人,在被處死之後他的屍身也會得到相對體麵的安葬。


    “那法術已經生效了兩次?”雅藍嚴峻地問。


    埃特伽耶略微遲疑了一下,在雅藍發現之前迴答:“是的。”


    “從現在開始當做那東西不存在!”雅藍指著他的心口,“既然是你說想要在我身邊保護我,那我可不希望有一個賭命的人跟在我身邊,萬一哪天你的對手比較精明一刀切了你的頭,最後反而是我的法術害了你!”


    得到警告,埃特伽耶喜滋滋地點頭:“我知道了!”


    即使這樣,雅藍依然麵帶憂愁,“既然你已經在此地見過了亞修斯……那說明銀心要塞在敵人的計劃裏非常重要,我們恐怕需要暫時耽擱在這……還有,如果再遇見他,千萬……小心。”


    他本來想說千萬別和亞修斯打,直接跑……但想想這不可能,一名騎士的信條裏永遠不包括撒腿就跑這個選項,除非那是徒有其名的假貨。


    “所以雅藍…你一直知道亞修斯已經變成了巫妖?”埃特伽耶不知道是悲是喜,如果雅藍不知道,現在告訴了他,他會難過……但如果他一早就知道,那豈不是說明雅藍獨自一人悲傷了二十年?


    埃特伽耶這是第一次有種如果我早生二十年該多好的感覺。


    雅藍給出了肯定的迴答:“對……我早知道,二十年前我看著那名罪惡的法師命令亞修斯……來殺我。”


    這樣的過往讓埃特伽耶再次抽氣。


    “但那不是亞修斯的真正意願。”


    “對。”雅藍點頭,“那不是。”


    “所以我們再見到他的時候……雅藍,別擔心,亞修斯生前是一位足以成為楷模的聖騎士,他死後不會永遠這樣不生不死受製於人的,我不和他打,雅藍,我準備幹掉那個法師。”埃特伽耶微笑著說。


    或許亞修斯活著的時候的確是為聖騎士模範代表,但死了的騎士究竟還算不算騎士,這個問題太過深奧,別說一般人,就是親身經曆者,大概也說不清這個沉重的課題是不是能成立。


    真理聖堂的研究者和北方的秘術研修學會常年因為這種事吵架——他們爭論一名不死者會不會因為生前的品格高尚,從而抵抗死亡帶來的靈魂扭曲——之後雷納雅若法師學院裏的法師高傲地指出,他們雙方都是傻子,因為一名品格高尚的人是不會在死後成為不死者的,不死者的誕生除了高階的亡靈法術之外,最重要的是這名死者必須有強烈的執念與怨恨,強大到足以讓死人無法瞑目的那種,有這種執著的人生前多半高尚不到哪裏去。


    ——緊接著這些法師也慘遭打臉,有一種古老的秘術,可以讓原本能夠安息的人被外力強行注入負麵情緒,用以達到人為製造不死者的目的。


    不然,一個靈魂常年浸潤在聖光中的神職者,即使有執念,也是無法作為不死者歸來的——也正是因為對亡靈法術研究不夠透徹,所以亞修斯這個名字在老一輩人心裏依然屬於一位優秀的聖騎士長,作為巫妖的亞修斯,是他們幾乎做夢都夢不到的荒誕之談。


    亞修斯不清楚自己是否仍然算作一名聖騎士——神的殿堂沒有辭職一說,神職一般需要擔任到老死或者戰死,聖騎士當然算作神職——但通常的神職者死了之後,戰死者會被就地安葬,他的戰友如果仍在就會將他的佩劍帶迴聖殿,就算做他的靈魂迴歸了光明神的懷抱,自然老死當然幸福極了,他可以自主選擇葬在聖殿的聖墓,還是送迴家鄉安葬,但不管哪一種,墓碑上都會被恭敬地刻上一行字:某某聖騎士的聖軀長眠於此,他或——她的靈魂會在光明神的懷抱中得到永恆。


    ——沒有任何參考資料,是講述一名聖騎士被轉化為不死生物後他該如何重塑自己世界觀的。


    剛死的時候還經常會忘記現在自己不需要唿吸,但死的年頭久了,漸漸學會了如何保養屍體,學會如何躲避聖光的傷害……他在躲避那曾經自己也曾引以為傲的力量時,偶爾會感覺到迷茫。


    原來死人也會有這感覺。


    ——他想,他已經不再是一名聖騎士了,甚至不再是一名騎士。


    他剛剛殺死了一名勇敢果決的年輕騎士,那個騎士戰鬥到死,並且到最後都沒有發出過一聲慘叫或者求饒。而且,按照過去他做聖騎士時養成的三觀判斷——那名死去的年輕騎士才是正義一方。


    死亡帶來的影響不是狂風驟雨那樣突兀的,而是像小火燒水,最初的時候其實感覺不到什麽變化,他的確並沒有察覺到自己有什麽顯著改變——直到剛剛。


    他殺死了那個年輕騎士,但卻什麽也感覺不到。


    殘留在靈魂中的記憶清晰地告訴亞修斯,他應該感覺到負罪感,他應該感覺到自己已經成為邪教的幫兇,他更應該為那逝去的生命感到愧疚——然而沒有,血從那名騎士心口流出來的時候,亞修斯什麽也感覺不到,甚至不如那個名字出現在耳邊的波瀾。


    那不是在死去這段歲月裏第一次聽到那個人的名字——但卻是第一次從“正派”人物口中聽到。


    亞修斯不需要用眼睛看,就能感覺到身邊不死生物們的力量波動,這些不死者也經常談及雅藍帝連斯——當然,在不死生物們的世界裏,雅藍帝連斯是等同於深淵煉獄大魔王的恐怖生物。


    “亞修斯大人。”


    湮滅牧師身上有一種獨特的能量,亞修斯發現死亡後對各種力量的判別能力的確變強了,他能夠“看到”一名神職者身上的神術脈絡屬於哪位神靈,湮滅女神拉西維婭的信徒身上,湮滅神術的脈絡清晰耀眼,流淌在他們的靈魂裏。


    亞修斯不喜歡湮滅神術帶來的感覺,所以他從來對湮滅牧師毫無善意。


    湮滅牧師倒是不在意一名巫妖是不是和藹可親,他自顧自靠過來說:“大人,既然魔法陣被破壞了,如果要按時進行計劃,可能就需要您來主持軍團了。”


    作為一名巫妖,湮滅牧師們尊重的不是這名巫妖本人,而是巫妖背後那位主人,所以這名牧師使用著謙恭的敬語,實際卻是在通知而已——隻有巫妖的主人下命令,他不需要征得巫妖本人首肯。


    所以亞修斯就像個標準意義的屍體一樣杵在原地沒什麽反應。


    遠處的銀心要塞依然佇立在那裏,現在他們離得稍微近了一些,亞修斯敏銳地感覺到那座城裏的確有非常強烈的聖光力量——銀心要塞被軍隊把持很長時間,城裏的聖殿分殿根本容不下這種級別的光明神術者——


    難道那個騎士死前說的是真的,雅藍在這座城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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