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婆子聽得這一聲斷喝,因著心裏有病,頓時驚得不行。一迴頭過去,卻見是黛玉身邊的大丫鬟錦瑟,一時驚慌失措,忙道,“姑娘饒命。”


    錦瑟便冷笑道,“不敢,幾位嬸子連主子的閑話都敢說,想來是命大的很,如何用的著我饒。”


    那胡家的一時驚得酒醒了,聽她這般說知道必不能善了,因而趕忙湊上前,狠狠扇了自己幾個耳光子,道,“好姑娘,好妹子,原是我一時豬油蒙了心,喝了幾盞黃湯上了頭,方做下這等糊塗事體。求你萬萬別往上報,若報了,我就是個死。求你隻當看在咱們原是一處大的份上饒過我這次,我迴去定給你立長生牌位。”


    錦瑟原也是識得此人的,然要說和她一塊兒長大卻是虛的,隻是兩個的父母原有些打著轉的親戚關係,在這林府裏,自然也比旁人要親近些。然而,這事錦瑟卻哪裏敢給她兜下來,便冷冷的指了身邊伴著的一個小丫頭道,“夫人今兒不在,魏紫姑娘卻是在的,你隻把她請來,就說這裏有些不要臉麵的媳婦婆子胡謅,說了些不敬的話,讓她來處置。”


    說罷,那小丫頭便去了,魏紫也不理他們求饒哀哭,隻添了一句話道,“這裏有多少人頭數,我可記得清楚,誰敢偷跑了,迴頭查出來,我說了不算,單看夫人怎麽處置。”


    這話一說,原本仆婦中有那等機靈的怕她治人,便想著要腳底抹油溜之大吉。隻道既不被抓著現形,此後便是再追究也有推脫狡辯之詞。哪料得錦瑟早防備著這一點,又要叫那林夫人身邊管事的丫鬟魏紫來,無不驚慌失措哀嚎起來。


    這魏紫原是個丫鬟,然因得林夫人信賴,竟是內院管事中的第一人了,這些仆婦都十分畏懼。


    這裏麵原也是有故事的,魏紫原本也不過是個尋常的大丫鬟,到了年紀按規矩便是要放出去婚配的,便是和她一同升上大丫鬟的姚黃也早就配了人,雖仍做管事媳婦,隻是如今卻不如她了。魏紫原本家中也早為她選定了人,也是林府的家生子,二者原就有些情誼,兩家父母又求了林夫人恩典,隻待魏紫出去便成婚,怎麽說也算是樁良緣。偏生那人沒福的很,還沒等魏紫到年紀,便一病沒了。


    魏紫家裏原要叫她另嫁,偏她不肯,隻說,“當日既把我許了他,斷沒有再把我許給別人的道理。如今他沒了,我也索性服侍太太一輩子便是。”旁人隻道她忠貞,哪曉得她心裏情意。便是林夫人也因這樣越發看重她,不許她家人逼她,又將內院人事交給她。而她因年歲漸大,便將那原本做姑娘的溫柔羞澀收起,漸漸端莊威嚴起來。又因她處事嚴厲公正,合家仆婦,無有不怕她的。


    不多時,卻見魏紫領著幾個婆子滿麵寒霜的走來,見錦瑟仍在,忙收了怒色,上前道,“勞煩錦瑟妹子了。”


    錦瑟便忙笑道,“姐姐這是哪裏話,卻是我打擾了姐姐。隻這幾個媳婦實在可惡,叫我聽著了許多不敬的話。這原不是我分內事,不敢擅專,隻好叫人請了姐姐來。”


    魏紫便迴道,“妹妹你且先迴去服侍姑娘,這裏隻管交給我便是,一會我再去給姑娘請安。”


    錦瑟是姑娘的丫鬟,雖比旁人有些臉麵,到底不在其位不謀其政,若非正巧撞上,也不願多事,得罪了人去。因而聽她這樣說卻正巧合了心意,忙與她道了別,便領著小丫鬟走了。


    不說魏紫如何處置,隻說錦瑟迴了菁萱齋,見黛玉午睡方起,忙上前服侍,又將所發生的事情都悄悄說與了黛玉。


    黛玉果真惱怒了起來,道,“我竟不知我林府裏也有這等多嘴妄議之人,連亡者身上都要添幾句嘴,這也太過分了。”


    錦瑟便道,“正是呢,不說旁的,兩位姨娘究竟是半個主子,豈容他們這樣口無遮攔。也是太太如今年紀大了寬和的緊,若是往日,這樣的人必要打了板子攆出去的。”


    黛玉便道,“這些人越發縱得她們沒法了。”又道,“那打頭的是母親的陪房,牽扯的人又多。母親如今年紀大了,越發憐惜老仆,隻怕魏紫也會掣肘。”說著又沉思起來,自言自語道:“怪不得那日他們那樣說了,我還奇怪他們怎麽知道我家的事。”因她話音極小,便是錦瑟在她身邊竟也沒聽明白。


    然而見黛玉隱有不滿之意,心裏倒也清楚,原本在南邊的時候,林夫人兒女尚小,行動謹慎,治家也嚴厲。然而如今迴了京城,許是年紀大了,行事反倒多了幾分肆意。便如這死了的姨娘,可不就因著是夫人的配房才有這樣風光的後事。然而,主子的不是又哪裏能是她們做下人的能多嘴的,更不要說她自己母親也是林夫人的陪房,正正經經從榮府裏出來的奴才。


    黛玉見錦瑟低頭不語,倒也清楚她心中所念,便道,“你老子娘我也是清楚的,都是老實人,不是那一等輕浮的。”


    錦瑟便笑道,“不是我自誇,旁人不知道,我爹娘雖不大機靈,卻都是憨厚老實,一心隻有主子的。”


    黛玉聞言,一時脫口而出道,“我不怕心裏沒有主子,隻怕心裏頭的主子不在林府呢。”


    黛玉這話說的十分誅心,錦瑟聽了臉上便是一白,忙的跪下道,“姑娘,旁人我不知道,我心裏,我爺娘心裏,隻有老爺,太太,姑娘,大爺四人,多一個便叫我天打雷劈。”


    黛玉自悔失言,忙把錦瑟拉起來,“是我一時氣急了,很不與你相幹。”


    錦瑟聽她這樣說,方鬆了口氣。又道,“此事我雖說與姑娘聽,可姑娘聽聽也就罷了,萬別氣壞了身子。統共魏紫是個明白的,便是他不成,太太也不會放過這些沒規矩的。”


    黛玉便冷笑道,“我有什麽好氣的,沒規矩,便立起規矩來。守不得我林府的規矩,又何必在我林府當差,幾兩身價銀子我原還賞得起。我們家雖從不賣人,打發到莊子上卻也使得,若是不想在我林家當差,我也樂得做個好人。放他們個自由身,好叫他們也不必在這裏拘著。”


    錦瑟聽她語氣不好,便不敢多說。一會強自笑道,“今兒卻是個好天氣,姑娘若無甚事,不如到園子裏逛逛,也免得總悶在房裏。”


    黛玉便道,“統不過那些地方,早膩了,況且秋景蕭瑟,也沒甚好逛的。”又道,“母親也不知幾時迴來,這些日子總往榮府去,也不知有什麽意思。”


    錦瑟扶著她站起來笑道,“姑娘這麽大了還離不得太太呢。”


    黛玉也無意氣惱下去,便道,“你這話說的,倒像我是離不得娘的小孩子。罷了,你把那香囊拿來,前兒應了了賢兒的話,趁著這會子有空繡幾針。”又道,“你讓人看著,母親一迴府就來告訴我。”


    錦瑟知道黛玉必是不會放過那起子人了,心中有些惴惴。她知黛玉從小兒起便是個十分有成算的。當初太太身子不好,勞累不得,便是這姑娘從旁協理的,雖有時有些心慈手軟,然而必要時候也是個殺伐決斷不異於其母的。這些年來,府裏提到姑娘無有不讚,因著她偶爾理家,便是怒極,也從不斷人生路。然而賞罰分明,極是公平,又叫人懼怕。


    這日林夫人到夕陽將落方才歸來,方一歸家,才換了衣裳,便聽魏紫稟了一應故事。還沒來得及發火,便聽外麵丫鬟道,“姑娘來了。”隨即便見黛玉款款走進房來。


    林夫人見著自家女兒,再大的怒氣也按捺下來,道,“我的兒,你怎麽就來了。”


    黛玉便笑道,“聽到母親迴來了,我正有事要稟母親。”


    魏紫聽黛玉這樣說,便笑道,“我先去瞧瞧晚飯的了沒。”說著眼光一掃,府裏的丫鬟便皆隨著她出去了。


    林夫人道,“今兒的事我已知道了,也怪我,近來疏忽了。”


    黛玉便笑道,“也是她們自個沒規矩。”又道,“母親今兒去外祖家,不知道外祖母可好,舅舅舅媽可好,這次因著身體不好,沒去成,外祖母沒有惱了我罷。”


    林夫人便笑道,“無妨的,我說了你是昨兒著了涼,你外祖母也曉得,女孩子家哪有不嬌貴的。”


    黛玉便笑道,“我知道外祖母疼我,隻是這些日子,那邊府裏修園子,聽說上上下下都忙的騰不出手來,外祖母還總叫母親和我過去做客,雖說是長輩的意思,隻我總擔心會叨擾了親戚。母親也知道,榮府家大業大,縱使二舅母,璉二嫂子治家嚴謹,難免有幾個有些臉麵又不大懂規矩的下人。”


    林夫人聽她話裏有話,便道,“是不是有不長眼的衝撞了你?”


    黛玉便含笑道,“誰有那個膽子,不論怎麽說,好歹我還是正經尚書府的大姑娘,再沒眼色,也得曉得輕重,隻不過是聽了一耳朵閑話罷了。”


    林夫人聽她這話說的十分尖刻,便忙道,“什麽閑話,你之前怎不和我說?”


    黛玉便道,“倒和今兒的事情有些關聯,我那日在榮府,在三妹妹那裏小坐,竟是叫我聽著說些什麽,‘林姑太太如今掌著林府,真真兒財大氣粗,隨隨便便沒了個姨娘都有幾百兩銀子出去。偏生自家侄女兒封妃竟也一毛不拔,倒不如那薛姨太太家,太太隻說了聲不大趁手,幾十萬兩的銀子就借出來了。’我之前不說,也是想著,若說給母親,母親定是要氣怒的。本就是幾個奴才說的話,若鬧到長輩們麵前反而尷尬,就由著三妹妹處置了。”


    林夫人聞言怒極,卻又聽黛玉說,“我原想著,姨娘原本也是榮府的家生子,他兄弟得了一注財,說給往日的親戚朋友也是有的,因而他們知道也不足為奇。可我記著當日裏母親提過一次,她兄弟都在莊子裏,身契在咱們家,等閑進不了一次城。想來便是他兄弟說漏嘴,也沒這麽快才是。□□府的人卻能隨隨便便便拿來說嘴,還叫我聽著了。”


    林夫人臉色十分難看,道,“你當時就該來迴我,把那說嘴的人押過去,好生問問二太太,這家是怎麽當得。”


    黛玉便道,“我當日不說,無非就是為著不想母親把這事鬧大,不是我說,娘也太衝動了。鬧大了,縱二太太沒臉,難道外祖母就很有臉麵嗎?我今兒之所以說起來,卻是想著,兩府走動頗多,他們既然能在府裏亂說,保不齊就會把咱們家的事情說出去。娘,咱們府裏自從來了京城,就有些不大像樣了,不能這樣由著不管,該好生整治了。”


    林夫人臉上青一陣白一陣,黛玉知道,自家母親已是氣怒之極,一則是自家仆人非議主子;二則是自己隨便給姨娘幾兩喪葬銀子,竟能傳到娘家去,還成了說嘴的借口。這怎麽能叫人不惱怒;三則是她是主母,這些說道最後,難免她也要擔上理家不嚴,治家不謹之責。雖說沒人會責怪母親,然而母親這麽些年來,除了子嗣上略有些坎坷,旁的全是順風順水慣了的。如今猛地出了這個差錯,隻怕她麵子上過不去。


    黛玉也是無法,她其實早發覺了,自迴了京城,許是被京裏的富貴繁華迷了眼,原本還算規矩的也有些不安分了,她早想著要整頓一番。隻是既是要整頓,難免要有些立威,懲戒之舉,父親新官上任,府裏平白無故的起大動作,難免引人注意。


    那日裏正巧賈府來接,雖說她十次倒有九次不去,然而便是應酬也總要去那麽一兩次。偏那日探春說新做了扇墜,要自己去看。哪裏曉得方進二太太院子,還沒進探春房裏,便聽到那麽一段話。


    探春倒是極聰明,立時喝止了,又與自己賠禮,可她卻不曉得,這招自己原本就見識過的。若是個心裏沒成算的,少不得當麵鬧出來,可鬧出來又怎樣。不過是幾個不知事的小丫頭,若是主子有心護著,不過高高抬起,輕輕放過。倒是二太太正好借著這個,向母親開口,做姨媽的都借了,做姑媽的豈好無動於衷?隻是錢倒是小事,最怕拿了錢還要被壞名聲。還不是自己多想,上輩子不就是如此?是哪一個全副身家都進了賈家,卻還落得一個一紙一草,用的全是別人家的名頭?隻怕此時便是林家借了錢,不定還要被人嫌棄借的不夠多,拿的不夠大方罷。


    卻又聽林夫人道,“你當時是怎麽處置的。”


    黛玉便道,“我是客人,如何好處理主人家的丫鬟,更不要說是長輩身邊的人了。因而我隻問三妹妹,他們怎麽把娘娘和我家的姨娘相提並論。三妹妹當時臉色就不好了,叫了二嫂子身邊的平姑娘來,把那幾個不懂事的帶走了。”


    林夫人便冷笑道,“我當時若是知道了,就該去問問二太太,怎麽連我家老爺的姨娘死了用幾兩銀子都清楚。”


    黛玉歎了口氣,道,“親戚家的事情,自然是由親戚處置,與咱們有什麽相幹。咱們家的事情,自然也是由咱們處置。我想著,不管是不是他們把消息傳到榮府裏的,便是單單在府裏非議主子,也很該懲治。叫他們再不敢多嘴,自然也就沒人敢亂傳消息了。”


    林夫人咬牙道,“這怎麽能一樣,把府裏的事情傳到外頭,和背主有什麽區別,打死都是輕的。”


    黛玉便道,“咱們府裏,有多少是娘當初帶來的陪房?如今子又生子,有些還生了孫,娘,這些論起來都和榮府有舊。算來那邊還是他們的舊主子,真要查,怎麽查的明白。倒不如一齊按非議主家算了,殺雞儆猴,把規矩往嚴裏立了,自然也沒人敢再犯。”


    林夫人便問她道,“若要你處置,你怎麽做。”


    黛玉便道,“既是要殺雞儆猴,自然是要從嚴,首犯打十板子趕出去,永不錄用,其父母,舅姑,丈夫,兄弟,姐妹,子女但有在府裏當差的,各罰沒一個月月錢。其餘從犯,每人五板子,罰沒三個月月錢,其餘相同。”


    林夫人便道,“這倒是連座了。”


    黛玉便道,“這也是沒法子的事,這些都是婦人,若是當真打傷了,打壞了,也不好。若是單罰她月錢,又怕他們不在乎,主子們賞幾個錢就迴來了。倒是這樣,親戚中總有舍不得這一注錢的,既有舍不得錢的,少不得就得攔著他們亂說話。事前有人攔著,總比事後再罰好的多。況且這樣處置,說是嚴厲,卻也嚴厲,說不嚴厲,卻也不過是些皮肉之苦,外加些阿堵物罷了。”


    林夫人因道,“你既有了成算,就按你說的做。”又恨恨的道,“此事沒完了。”


    黛玉聽她這樣說,心裏知道若要叫林夫人輕輕放過是必不可能了。更因她曉得隻怕從今日起,母親和賈二太太之間隻怕更要添一層仇,當日便是顧忌著這個方才不把賈家這事說與母親聽。然而自己想了又想,他們之間本就不睦,如今二太太當家,母親卻還愛在榮府擺個得力的姑太太的架勢,這說來又是哪一個不對。倒是隻要不撕破麵皮,或許叫母親遠著榮府會更好。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同人之絳珠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黑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黑了並收藏紅樓同人之絳珠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