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京城的日子平靜無波,轉眼又是半載過去。正是冬日,因昨日林如海同窗好友大理寺卿之母黎太夫人過壽,林夫人便少不得帶了一雙兒女,隨夫前去賀壽。許是昨日稍有些著涼,今日一早便有些不適,林如海早已出門辦公。黛玉便忙張羅著尋了大夫來,卻也並無大礙,不過開了張太平方子,讓照著服藥罷了。


    林夫人身上不爽快,黛玉,晉賢為人子女自然是要服侍左右的。然而林夫人貫來視一對兒女如珠如寶,姐弟兩個又並非是十分強健的身子,隻恐他們過了病氣,哪裏肯叫他們服侍,卻到底敵不過姊弟兩個的孝順,隻得叫她們在身邊伴著聊天解悶。


    黛玉這裏正在服侍母親,卻見母親的心腹魏紫站在門口衝自己使眼色,心知必是有什麽事情不能在母親麵前說的,當下麵上不動,將一碗藥喂完,方道,“母親且歇歇,我先去更衣。”


    林夫人半閉著眼睛道,“去罷。”


    黛玉便叮囑弟弟道,“好生照顧母親。”又對房裏服侍的諸丫鬟道,“哥兒年紀小,照顧太太怕有不到之處,你們萬萬要仔細看著,一點錯漏都不能有。”


    這裏晉賢聞言不滿道,“姐姐還當我是小孩子。”林夫人也露出一絲笑意來,“一會子功夫,又不是什麽大病,有什麽好擔心的。”


    黛玉便出去了,林夫人房裏燒的旺旺的炭火,外麵卻寒涼,黛玉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錦瑟便趕忙拿了件小毛的鬥篷給她披上道,“姑娘也當心些。”


    黛玉也不另找說話的地方,便在廊下問道,“究竟什麽事兒。”


    魏紫便道,“方才外頭傳來的喪報,姑娘的外祖家,長房寧國府的蓉大奶奶過了。”


    黛玉聞言便是一頓,心裏咯噔跳了一下,方道,“蓉兒媳婦?”


    魏紫接道,“正是她呢,聽說是昨兒夜裏過的,今兒寧國府的人正四處傳喪報。我想著,這一位雖是隔房的,到底是太太的侄孫媳婦,賈氏族裏的宗婦。她的喪事,想來是不可輕忽的。隻是太太又病著,這事未免有些晦氣。”說罷不經意的抬起頭來,卻見麵前的姑娘慘白著臉。心裏難免奇怪,又不是骨肉至親,姑娘臉色怎麽這樣的糟糕。轉念一想,到底是個嬌養的弱質千金,乍然聽到人沒了,又是親戚,嚇著了倒也是真的。


    黛玉愣了好一會,方才道,“這事瞞是瞞不住的,我徐徐說給太太聽便是了。”說罷又歎了聲,“上迴珍大嫂子來拜訪,便說她這兒媳事事周到,是個再妥帖不過的了。唯獨身子骨不大好,沒想竟到了這個地步。”


    黛玉向來和這隔了好幾代的表侄媳婦沒甚往來,說來還是前世裏她來給老太太請安方見過幾麵。這一世裏,連榮國府裏林夫人尚且不帶她去,更不必說比榮國府名聲更差的寧國府了。也就是賈珍帶著妻兒來拜訪作為堂姑姑父的林氏夫婦,黛玉跟著林夫人見客,方見了珍大嫂子一麵,曉得有秦氏這麽一個侄兒媳婦罷了。


    黛玉與這秦氏雖則無甚情分,好歹也算是曾相識的故人,想她青年早逝,身後又無子女,倒確有幾分憐意。又想她素來在二府中口碑極好,無人不誇她溫柔和順,便是她婆婆珍大嫂子也對她寵愛有加,隻拿她做女兒待,到比做兒子的蓉兒還親近些,本來事事都好,卻偏生卻這樣的命薄。


    最關鍵的一點在於,前世裏她是在自己迴揚州時過的,若細算日子,也就在父親病亡前後……黛玉揉揉自己快凍僵的臉,父親的身體這會可好的很,又有兒女在身邊,如何能和前世相比。


    和自己父親的安危相比,旁人的死生大事,倒也算不得什麽了。


    魏紫卻不曉得黛玉心中所想,隻見黛玉思量了一會,方道,“你且派兩個嬤嬤,不,還是你親自帶兩個婆子去外祖家,看看那邊是個什麽章程。好歹是親戚,若有什麽不到之處,我們也能略盡綿薄之力。”魏紫應了是,正要出門,又聽黛玉道,“記得換了衣裳再走,還有,和外祖母說起來,就說是太太說的。另外記得看看外祖母身體如何。雖不是親的,然而榮寧二府一向親如一家,老太太失了曾孫媳婦,隻怕心裏受不住。”


    魏紫便迴道,“姑娘放心,這個我省得。”說罷見黛玉並無旁的吩咐,方自退了去。黛玉猶豫了一會,想著母親也未曾見過這個侄孫媳婦,血脈隔得又遠,便是悲痛也是有限的,這倒不怕。隻是不管怎麽說,聽到這種消息,哪怕不是熟悉的人呢,但一個好好的人兒沒了,且又是自家親眷,多多少少叫人心裏頭難受的緊。


    黛玉迴過神來,轉身複又進了內室,林夫人見她迴來,笑道,“怎麽這般急急的就來了?”


    黛玉勉強笑笑,在林夫人床邊的錦凳上坐下,猶豫了一會方道,“方才我過來的時候得了外祖家那邊的信,珍大嫂子的兒媳婦約摸是不大好了。”


    林夫人聞言便問道,“蓉兒媳婦?那個秦氏?”見黛玉並不否認,便知無誤了,不由歎了口氣道,“上迴她婆婆來時就說她身子不好,若隻是病著哪裏會報到親戚家來。想來必是這個孩子走了罷。”


    黛玉便道,“確實瞞不過太太。”


    林夫人勉強坐起來,黛玉忙取了引枕來給她靠著。林夫人待坐正了,方道,“我雖不是寧府出來的,到底一筆寫不出兩個賈字。親戚間尋常往來可以不必十分親近,隻是這種死生大事卻是輕忽不得的。若在這種事情上失了禮數,就是和人家結仇了。”


    黛玉知道母親這是在教導她,便迴道,“我知道了,我方才已打發了人去榮府,因想著寧府那邊主家新喪,又不是吊喪的正日子。咱們不好貿然前去,可到底又是親戚,也不好什麽動靜都沒有。我就想著,不如派人去榮府那裏問一問,一來是看看外組家那邊是什麽章程,咱們也好備下奠儀;二來也是擔心外祖母,畢竟年紀大了,聽說又素來疼愛這個曾孫媳婦。”


    林夫人聽罷沉吟了一會道,“你做的,這倒也沒甚差錯。”又道,“你打發了那一個去?”


    黛玉便道,“我身邊的丫鬟都沒大經過事,恐她們辦砸了,就讓您身邊的魏紫帶了幾個仆婦去了。”


    林夫人道,“這也罷了,魏紫行事也還算老道。”又道,“具體什麽章程,怕要等魏紫迴來再說了。蓉兒媳婦雖是賈家宗婦,卻並無誥命,說出來一個民婦的喪事,辦大了越距,辦小了家裏又難堪了”想想又道,“蓉兒我記著也有快有二十了,瞧著也不像是準備應試的,估摸著還得捐個官職。”


    黛玉一聽便明白過來,“遲早是得有這個的,倒不如就在此時辦了,人雖不在了,好歹喪事能辦體麵些,也算死後哀榮。”


    晉賢見母姊二人這番說話,便接口道,“咱們能想到的,外祖那邊必定更周全了。民婦和誥命的喪儀規製照例區別甚大,也不知那裏要如何料理。雖是晚輩,可也是外祖家的親戚,咱們家也總不好什麽都不問。”


    黛玉幾乎帶著驚奇的看了自家弟弟一眼,“賢兒說的很是,不過什麽時候我們家賢哥兒於這些上也通了。”晉賢可謂是她親眼看著大的,她心裏對這弟弟是看的如眼珠子一樣的。旁人看著她與晉賢差不多大,然而她心裏卻一直把自己作個如母的長姐,倒把弟弟一直當作幼童來照料,如今見著弟弟在這人□□故上有些劃算,竟像是個大人模樣,難免有些不適應。


    林夫人便點頭道,“賢兒如今倒也知事了。”


    晉賢臉上便紅了紅,“不過是隨便一說罷了,母親姐姐可別笑話我了。”


    林夫人雖是聽見這喪報心裏難免有些不痛快,然而別人家的媳婦在自家兒子麵前又算得上什麽,便微笑起來道,“這有什麽,也是懂事的年紀了。”又對黛玉道,“你爹雖然不當你們麵說,卻和我說了,上迴寧王見了賢哥兒還讚了幾句,說他年紀雖小,卻懂事的很。雖是人家的客氣話,可好歹也算是入了王爺的眼。我如今也這把年紀,也沒什好求的,隻盼你們姐弟兩個都有個好前程罷了。”


    這話說的直白,晉賢便悄悄拉拉黛玉的袖子,比出一個“姐夫”的嘴型,隻把黛玉羞惱的瞪了他一眼。


    對於林府諸人而言,去的不過是個隔著幾代的親戚晚輩,又沒多少相處,又非骨肉至親,也隻林夫人心裏傷感了一會倒也放開了。黛玉心裏本存著事,雖然也為秦氏痛惜,卻也很快恢複了心境,死生大事,本就非人力所能涉及。自己重活一世不說,父母也健在,還能指望些什麽呢。


    然而榮寧街上的兩座府邸卻是一片愁雲慘淡。外人說起來,寧府不過是沒了個大奶奶,哪裏曉得這位蓉大奶奶在賈府中是極被看重的。如今的寧府,上上下下都沉浸在悲痛之中,且不說秦氏的兩個丫鬟,一個瑞珠觸柱而亡殉了主,一個因秦氏無子女,甘願為秦氏義女,為其摔喪駕靈。便是當家主母尤氏也因悲痛過度引發了舊疾,而寧府之主,三品威烈將軍賈珍,也因為兒媳沒了,鎮日裏悲痛欲絕,如喪考妣。


    諸人便安慰道,“人已經去了,到底商量如何料理身後事才是要緊。”賈珍含淚道,“我這兒媳,合家誰不曉得,比我那不肖子還好上十倍。如今伸腿去了,隻剩我們這老的,和這不中用的,可見長房日後無人了。”又泣道,“如今我隻求她的身後事能樣樣齊全,料理不過盡我所有罷了。”


    諸人聽他這樣說話,心裏皆是不大自在,有那藏不住心思的便去看賈蓉這亡者的正經丈夫,卻見他麵色淡淡,倒也看不出什麽來。


    寧府裏賈珍當家,一意專行,又因其父久在道觀煉丹修道,如何肯為一個孫媳的葬禮前功盡棄,也諸事不理,單憑賈珍混鬧。


    賈珍並無其他可懼之人,見他父親不問,便也愈加肆意起來,花了銀錢去請欽天監陰陽司擇日,議定停靈七七四十九天,又請了許多僧道超度解冤洗業醮。這些都且不論,因秦氏年少而亡,家裏自然未曾準備她的壽材,賈珍又急急的親自給她看板子,幾副杉木皆不滿意。虧得他有個做皇商的親戚,便道,“我們木店裏倒有副好板子,聽說叫什麽檣木。說是萬年不腐的,是當年先父帶來,原是老義忠親王千歲要的。隻是後來這老千歲壞了事,這板子也就一直封在店裏,多少年了也沒人敢要。你若想要,隻管抬來使。”便半賣半送的把這板子給了賈珍。賈政雖覺不妥,然而到底是隔房的侄兒,勸了兩句,見他不肯聽,便也隨他去了。


    壽材的事了了,賈珍一時又想到兒媳身上並無誥命,旁人看來未免失了麵子,正巧大明宮掌宮內監戴權前來上祭。賈珍便乘機和他說了為兒子捐個前程等話。戴權如何不曉得賈珍之意,便笑道,“是想喪禮上好看些罷”。賈珍便賠笑道,“究竟老內相所見不差。”


    戴權道,“咱們都是老相與了,我也不瞞你,如今不必往日,太上皇漸漸不大理事,咱們這些老人說起話來,也不那麽中用了。”賈珍便道,“老內相這話說的,太上皇最信任的便是老內相。旁的不說,便是宮裏的那些個貴人在老內相麵前也要退讓幾分呢。”


    戴權麵上帶了幾分笑道,“這話可說不得。”又斂了笑道,“卻不湊巧,本來有個美差,是龍禁尉缺了兩員,說來也體麵,倒是很合適咱們家孩子。偏生如今寧王管著那裏,咱們到不好插手了。”


    賈珍便發愁道,“這可怎麽是好。”


    戴權便笑道,“我與你出個主意,索性也不要打那龍禁尉的主意了。你家姑老爺如今不是做了戶部尚書麽,如何不去求求那位,正經到部裏去尋個差事。”


    賈珍有些意動,然而想想到底還是求了眼前這位老內相,苦笑道,“旁人不知,您還不清楚,林姑爺雖也是勳貴出身,卻是以科舉入仕,和咱們早就不是一路人了。再說又不是嫡親的姑爺,我們求過去,應不應的都罷了,最怕是給個七八品的小官敷衍,做又不是,不做又不是。”


    戴權便哈哈大笑道,“你這話說的到在理,也罷,我便給你想想辦法罷。”又道,“且去寫個履曆來,我好給你們謀劃一番。”


    賈珍聽了大喜,忙令那懂文書的清客寫了賈蓉的履曆與他,又許了一千來兩銀子盡皆送到戴權的私宅裏,到底給賈蓉謀了個五品的同知來,雖是個虛職,到底說來還算體麵。又忙忙的把秦氏靈前一應供用皆換了五品職例。


    賈珍這做公公的一意要大辦秦氏的身後事,雖外事盡齊全了,隻是內裏各誥命往來,卻因尤氏病了,暫理不得事,旁的又不過是妾侍奴仆之流,隻恐虧了禮數叫人笑話。想到此處,賈珍又想起素日秦氏的好處,又大哭了一迴。


    好容易在旁人的勸慰之下把淚止住了,想到榮寧二府出自一脈,向來同聲連氣,若能請的兩位嬸娘出麵幫忙主持,倒也不算沒臉。然而這兩位嬸娘,二太太倒是個有本事的,隻是據說如今隻是一味吃齋念佛,連自己府裏的事情都懶怠了,更何況別府。大太太呢,貪財也就罷了,自己也不缺那一點黃白之物,隻是有眼睛的都能看出是個沒甚大用的。賈府裏頭那一個不知道,不說管家了,便是自己房裏一兩個略有臉麵的丫鬟侍妾都難壓製。這樣的人,如何能把此事妥帖體麵的辦好。


    思來想去,最終竟是堂弟賈寶玉給他薦了一個極合適的人選,卻是寶玉的嫂子,榮府的璉二奶奶王熙鳳。賈珍聽了大喜,先去托了賈璉。賈璉因道,,“隻恐她年輕不知事,若是料理不清可教怎麽好,倒是再煩別人罷。”


    賈珍便道,“弟媳從小兒起便是個殺伐決斷自有一套的人物,如何會料理不清,便是有一點兒錯,旁人看著也是錯不了的。你便不看著哥哥嫂子的麵子,隻看在死了的麵子上應了罷。”


    賈璉心裏本不大願意自己妻子出這風頭,然而賈珍說的實在可憐,又兼他如今身體也有些症候,出入皆拄拐而行,倒也不好很駁,便道,“大哥哥這麽說,我如何有不應之理。隻是如今二太太不大理事,我們府裏怕也離不得她。再者,我們做晚輩的也不好自己做主,若要她來,隻怕還是要兩位太太答應才是。”


    賈珍忙道,“這是正理。”說著便去了榮府,正巧邢夫人,王夫人,鳳姐正和族內諸女眷一起坐著閑聊。聽他來了,旁人避之不及,唯獨王熙鳳似有所悟,款款站起來。邢,王兩位夫人見賈珍拄著拐進來,臉色也不大好看,便令人挪了椅子來給他坐,還道,“你身上不好,正當歇歇才是,如何又過來了。”


    賈珍便將前情說了,邢夫人見事不關己,又不欲得罪賈珍,便輕輕巧巧往王夫人身上一推道,“如今他們倆口子隻在你二嬸子家裏過活,你二嬸子應了便是。”


    王夫人本擔心王熙鳳經過這樣的大事,怕她辦的不妥反誤了名聲,然而見賈珍苦苦哀求,又聽他說賈璉也是應了,便私下悄悄問王熙鳳道,“你可能做這個?”


    王熙鳳素來是個好弄權,擅理事的,在榮府多年府內大大小小的事都無有不妥,偏生隻愁沒得一件大事好叫她一展大才,如今賈珍求到她身上如何會不肯應。王熙鳳見姑媽這樣問了,便道,“也沒甚不能的,縱我有些不曉得的,迴來問太太就是了。再者珍大哥哥說的這樣懇切,咱們也不大好推拒了。”


    王夫人本就無肯無不肯,見她這樣說,便也應了。賈珍便拿了寧府對牌與鳳姐道,“隻求大妹妹多盡些心了,等事了了,我必重謝你。”


    鳳姐因道,“一家子人,說什麽謝不謝的,我也不是光看大哥哥你的麵子,隻我和秦氏好了一場,也不想辜負了她。”說著便拿起帕子抹淚。


    賈珍聽她這樣說了,憶起秦氏來,也不由老淚縱橫。好容易把淚止住了,又說了一番閑話,方告了辭。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紅樓同人之絳珠重生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天黑了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天黑了並收藏紅樓同人之絳珠重生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