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榮國府出來後,相比於自家母親和兄弟的憤懣,黛玉的反映倒真真兒是平靜無波了。因她清楚寶玉素日是什麽做派,所以即便曉得自己應該為他的輕浮舉動生氣,黛玉也不過是麵上淡淡的並不發作,這樣一來倒叫林夫人心裏越發心疼了。


    黛玉心裏清楚,瞧著母親的神色,隻怕日後再也不會叫寶玉和自己碰麵了,這樣也好,本來就不相幹的人,縱親戚名分,一年小二年大的,也很沒必要見什麽了。


    馬車忽而停了下來,黛玉隱約聽到前麵有些喧鬧之聲,錦瑟便半撩了簾子,問前麵駕車的粗使婆子道,“這是怎麽了?”


    那婆子便賠笑迴道,“奴婢也不曉得,見著前麵太太的車停了,咱們也隻好把車停下了。”


    一旁芷兒便道,“奇怪了,前麵是有什麽事情堵住路了麽?”


    錦瑟便迴黛玉道,“姑娘,要不我去前頭問問吧。”


    黛玉道,“那用你露麵,打發個粗使婆子去前頭看看就是了。”


    錦瑟便應了,出了馬車,好一會兒才迴來,道,“迴姑娘的話,前麵也不知是哪一家的公子哥兒,喝醉了酒竟在大街上跑起馬來,誰曉得驚了馬,把他自己跌下來不說,整個街麵都堵得沒法通行了。”


    黛玉便皺眉道,“這是怎麽說的,可傷了人沒有?”想到自家父親和兄弟也是騎馬迴家,便又急忙問道,“老爺和大爺呢,沒被驚著吧。”


    錦瑟道,“沒有沒有,咱們家的車隊過來的時候,那驚馬據說已經被殺了,隻是。”錦瑟歎了口氣道,“說前麵有不少行人閃避不及,所以才會……”。


    黛玉曉得自家人沒事,倒也放下心來,隨即又道,“人哪能跑得過馬,也不知多少百姓糟了難,虧得還是天子腳下,竟有這等事情。”想想又問道,“那那些受了傷行人可怎麽辦呢,還在街上?怎地不送去醫館?”


    錦瑟便道,“輕傷的已經被送去了醫館,重傷的,聽說是寧王爺的車駕恰好路過,不叫人動那些傷患,說是怕驚馬踩踏,傷了骨頭,貿然去動反而容易落下殘疾。”想想又道,“好像已經來了幾個大夫,聽說並沒有傷及肺腑危及性命的。”


    黛玉便歎道,“虧得沒有傷及性命的,這是哪一家的浪蕩子,闖下了這樣的大禍。隻是那些路人,真真兒是無妄之災。”


    芷兒便道,“這寧王爺是不是當日裏把那亂匪剿了的人呢。那可不是咱們家的大恩人嗎?”


    錦瑟便笑道,“可不是,離那會子也有年頭了,我還記得那事過後,你後怕了好些日子。”


    黛玉便道,“那事兒誰想起來不後怕,說來真是,若非這位王爺恰好趕到,太太,我,賢哥兒,還不知有甚下場。”


    錦瑟便忙勸道,“姑娘別怕,如今姑娘在京城,龍袖之都,萬不會出這種事情了。”


    一時外麵又有小丫鬟的聲音道,“錦瑟姐姐,夫人吩咐我來,說是前麵路堵著,一時過不去。一會官府衙門的人來了,怕是更擁堵。車裏悶熱,不便久待,叫您給姑娘帶了帷帽,暫且在前麵茶樓歇歇腳。”


    錦瑟有些猶豫,她方才出去了,這裏是鬧市,又因著方才一場事故,看熱鬧的人實在不少。姑娘出去,若是叫人看到了……可夫人都這麽說了,況且看著情形,一時半會是肯定沒法迴府裏的,車裏又沒擺冰盆,若是姑娘呆車裏,萬一熱病了怎麽辦。


    黛玉嗔怪的看了她一眼,錦瑟便隻好迴道,“知道了,你迴去說,我們會伺候好姑娘的。”


    好在帷帽這東西用的雖然不多,倒也不是沒有,黛玉的帷帽原還是在揚州時,或有和好友踏青時戴的。用的料子淺色的錦紗,最是厚密輕軟。錦瑟為了保險,先下去招了兩三個婆子,又叫另一輛車的芷兒,淩雲過來服侍,方才把黛玉扶下車來。


    晉賢已在一旁候著,見姐姐下了車,忙道,“太太先去茶樓裏歇息了,前頭是傷患,後頭又有幾位大夫的馬車,隻怕一時半會過不去。”


    黛玉便點點頭,道,“橫豎無事,咱們等個一時半會也是無妨,倒是那些傷患,這也真是無妄之災了。”


    好在林夫人定下暫時歇息的茶樓和黛玉的馬車不過僅三五步,諸人簇擁著,硬是沒叫旁人看到黛玉的一片衣角,不過說話的功夫,便進了茶樓。


    方進了茶樓,林夫人身邊的丫鬟便引著黛玉上了二層單間,正是黃昏將至未至的時候,茶樓裏很坐了些人,見好些個丫鬟簇擁著一對姐弟上樓,便知是富貴人家的家眷,那懂禮的少不得把眼光略略避開些,不去瞧人家姑娘,那稍輕狂的便時不時瞟上幾眼,也不過待人走了之後議論上幾句不知是哪一家的家眷,丫鬟也生的俏麗。


    黛玉也不是第一迴上茶樓了,她幼時林如海把她充做兒子教養,但有燈市,廟會,或什麽喜慶時日,便常帶她出府玩耍,玩的累了,也有在茶樓歇息。有時林如海曉得哪一家的菜做得好,也時常帶了女兒去嚐新鮮。隻是黛玉日漸大了之後,林如海便不好把女兒帶出來玩耍了。而黛玉偶爾也會和閨中的三五好友,打著買首飾購衣料的名義,帶著丫鬟婆子出府,也同樣少不得撿那環境清雅的地方小坐片刻。


    黛玉與晉賢一前一後進了單間,裏頭隻坐了一個林夫人,丫鬟也隻有一個魏紫服侍著,黛玉打量著裏頭,見這單間實在不大,便隻叫錦瑟留下來服侍,晉賢出來身邊隻帶了幾個小幺兒,此時也盡在外頭候著。


    林夫人見了兒子女兒進來,便對黛玉道,“玉兒坐下罷,老爺在外頭協助寧王救人,咱婦道人家抵不上什麽用處,也不好礙著他們什麽,就先在這裏頭歇著罷。”黛玉應了是。林夫人便又對晉賢道,“你也有這般大了,沒有做老子的在外頭忙著,兒子反倒在裏頭享清閑的,你也去罷,幫得了忙也好,幫不了忙也好,多些人總能幫把手。”


    晉賢擔心他姐姐會被賈寶玉的輕浮之舉氣著,卻偏偏沒有什麽機會讓姐弟兩個好生說話,本來還想寬慰姐姐兩句。但這卻是正經事兒,耽誤不得,且又有母命,便也應了,正要出門。又聽林夫人道,“賢兒迴來。”


    晉賢便依言又退了迴來,問道,“母親可還有什麽吩咐?”


    林夫人便道,“雖請了大夫,可也不好叫傷患躺在地上,被馬踏了可不是小傷。你去和你爹說,先用咱們家的車,把傷患要麽送迴家,要麽送到醫館裏去。”


    晉賢便道,“母親糊塗了,這個父親還會想不到?”


    林夫人瞪他一眼,“越發縱得你,說那一個糊塗,你聽我的,便是你父親想到了,你多說一句費得了多少口舌。”


    晉賢便應了,林夫人又叮嚀了一句,“這是你自個兒想的,可別說是我說的。”


    林晉賢大約明白了林夫人的意思,隻道“曉得了”便出了門去。


    黛玉摘了帷帽,錦瑟接過收好,方服侍著黛玉坐下,又倒了溫溫的茶來。黛玉接過,稍抿了口,自然是不如家下常用的,卻也沒多挑剔。


    林夫人本有心開解幾句,然而見女兒麵色如常,茶樓又顯然不是說話的地方,便隻得按下,對黛玉道,“虧得寧王車駕經過,不然還不知要多傷了了多少人。如今雖也傷者眾多,好歹沒出人命,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黛玉便道,“母親說的是,說來寧王於咱們家有救命之恩,方才應叮囑賢兒一句的,他當日也在,那時小,沒叫他出去。可他如今這般大了,該教他親自拜謝救命恩人的。”


    林夫人點頭,又道,“放心吧,你也說了,他這般大了,哪裏會這個都不曉得。縱他真有這樣愚鈍,還有你父親在呢。”


    黛玉也不去爭辯,自己站起來,把窗戶打開朝下麵望去,底下的人忙忙碌碌的,極少有會抬頭看,林夫人心裏還因娘家的事情有些不大自在,又想著女兒今日受了委屈,便也由她去了。


    黛玉見自家兄弟領著兩個小幺兒,那小廝也不知是從哪裏弄得類似春凳的長案幾,上麵躺著人,兩個小幺兒一前一後的往馬車上抬。這個自然是不用晉賢親自動手的,話又說迴來,真的叫晉賢動手,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估計也抬不起人來。另一邊,除了自家的下人之外,又另有些人,急急的把人往馬車上抬。另有三五個年紀不大,身邊跟著背著藥箱的僮兒,顯見是大夫的人,在那些還沒有沒抬上車的傷者身邊,大約是在看診。又見一匹棗紅色的駿馬,攤在一邊且流了一地的血,顯是已經殞命。黛玉那敢細看,隻瞟到那馬旁邊捆著一個青年,身上也盡是血跡。


    黛玉又去找他父親,一打眼,卻見他父親身邊立著一個穿著蟒袍的青年男子,看起來二人正在說話,身邊跟著一個捧劍的長隨。黛玉從小便跟在父母身邊,這品級服製也是功課之一,因而什麽樣品級的人有什麽樣的服製,她是再清楚不過的了。見他身上的蟒袍玉帶,心裏便斷定這是寧王了。


    黛玉一個未出閣的姑娘,自然不會多看人家青年男子,自己的父親兄弟都安然無恙的在幫忙,地下亂糟糟的一片,黛玉便要轉迴,卻不妨寧王忽而抬起頭來,正向著這邊看來。恰巧和黛玉的眼神撞個正著。


    黛玉不知怎的,卻不好意思起來,當下第一反應竟不是走開,而是很快的把窗戶給合上了。


    林夫人覺得奇怪,便問道,“怎把窗戶給關上了,不熱嗎?”


    黛玉便道,“一時沒注意,正看到那馬流了一地的血,心裏有些發慌……”


    寧王徒瑜心裏正是一肚子的火氣,從來新舊交替,官場上少不了爭權奪利。父皇留下了一個爛攤子,這個國家不能說是積重難返,然而朝堂吏治鬆散,貪汙叢生也是事實。皇帝貴為九五之尊又如何,自己位高權重又如何,還不是得按捺下一肚子的火氣。從來就知道執掌國家不是一件易事,然而當自己真正作為皇帝的助手,站在朝堂之上,才知道這有多難。


    本朝不似前朝,並無宰相設立,然而自己所做的,確實和宰相的職責有些類似,統領朝堂內外事務,這不是一句空話。幅員遼闊,同樣也意味著在同一個時間裏,南邊糟了水災而北邊正在大旱。□□上國,並不僅僅隻代表著萬國來朝的盛景,還有屬國出了什麽動亂,作為宗主就有處理或者協助處理的義務。地廣物博,也有那些周邊野心勃勃的外族虎視眈眈,伺機而起。朝堂上人才濟濟,可這些人才也不隻有為國為民的,更多的爭權奪利,結黨營私的,至於那些庸才,碌碌無為,不過仗著祖宗威名混吃等死的紈絝膏梁,就更是提也不用提了。


    而今日,好不容易休沐,滿以為可以偷的浮生半日閑。可巧忠順王叔邀自己聽戲,這忠順王叔是父皇的同母弟,縱然是個荒唐性子,然而隻瞧著他輩分高,身份貴重,且又不參合朝堂。自己也好,皇兄也罷,隻要不是什麽大事,都會由著他,話又說迴來,他行事雖荒唐,卻也總有個度,不叫人難辦。也因此縱然自己對此他的邀請並無興致,然承他盛情,也少不得去應個卯,打個轉迴來。


    這王叔素來喜歡聽戲,這捧戲子的事兒也沒少做,如今正愛著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名叫琪官兒的。不管這忠順王叔怎麽說他生的好,扮起來美,唱腔也好,然大約是自己實在於這上沒甚天賦,也沒辦法從一張塗著油彩的臉上看出個子醜寅卯來。因而,也實在不大願聽王叔的吹噓,便推說還有事,便告辭了。


    這忠順王叔約是真對這琪官兒動了心思,一心都在他上頭,倒也沒狠留。本來今兒倒也沒什麽,偏生都快到府裏時撞見了這樣一樁事故。


    徒瑜還能說什麽,類似的事情,其實在他記憶裏的前世亦不鮮見,隻是當場撞見十來個人走避不及被馬踢傷或者撞傷,實在叫人惱火。


    那罪魁當時就被馬甩下來了,暈了過去,他的兩個小廝也被踹個正著,卻還清醒著。細問之下,此人身份倒沒甚出奇,不過是個外省的監生,過來投奔他做京官的叔父罷了。徒瑜倒也多沒插手,隻叫人把他並他的小廝送進官府衙門裏,怎麽判,那是地方府衙的事,和自己沒什麽關係。倒是這些傷患,統共十來個人,躺在地上動彈不得。若自己沒看到也就罷了,看到了,是決計不可能丟下句話就走開的。


    到底算是湊巧,正碰著林如海攜著家眷路過,也是,這條路是榮國府迴林府的必經之路。說來,林如海迴京就任,也與自己有那麽些關聯,可以算是自己舉薦的。本來以為他是太上皇的人,然而細細看來,這卻能算是個純臣。忠心是有的,卻是真正是誰在皇位上,他就對誰忠誠了。而能力也是有的,隻看他在揚州這些年雖隻是無功無過,可是揚州那是什麽地方,富得流油的魚米之鄉,他掌的又是鹽政。那可是手上稍微漏一些便是百萬巨富。也因此,對這個位置虎視眈眈的人絕對不在少數。包括之前,不管是皇兄,還是靳妃所出的幾位兄長,都使出了十二分的氣力要拉攏林如海,或者幹脆把這個位置換上自己的人。可是始終都沒有成功,一方麵也有太上皇護著的緣故,一方麵,也是此人確實有些本事。


    還有他的獨子,如果自己的記憶沒有出錯的話,這個孩子本來沒有這麽長的壽數的……


    “這些傷患雖未有性命之憂,然而多有傷筋動骨的。虧得診治及時,不然後果隻怕不堪設想。”


    “確實,倒要多謝林大人慷慨,借出馬車。”


    “不過舉手之勞,那擔得起王爺的謝。若非王爺上次相救,我這妻兒子女隻怕都難保全。如今這一次,也不知多少百姓,因王爺保住了父兄兒孫。”


    徒瑜正和林如海客套著,卻也不知怎的,鬼使神差一般便抬頭去看,恰恰看見一個女孩,隻不過是驚鴻一瞥,可是這個女孩,不知道為什麽,好像總讓人覺得莫名的熟悉。


    他和這個女孩的眼神撞了個正著,然後很快的,那女孩就把窗戶給關上了。


    這女孩,不知道是哪一家的姑娘?雖然隻是看到了她一眼,可是,五官大概還是看清楚了的,真的是眉如青黛,目似秋水。不是說她長的有多美。確實,她很漂亮,可是,看起來不到十幾歲的小女孩,哪裏就能長成傾城之色了,可是一眼看過去,她就是最特殊,最引人注目的那一個。


    轉瞬,徒瑜便迴過神來,真是瘋魔了不成,那孩子看上去大約還不到十三歲呢。哪怕在這裏已經是可以訂親的年紀,可是……自己又不戀童,這孩子也太小了些。但是,不知道為什麽,總是感覺,她是特別的,而自己該是熟悉她的。


    等等,徒瑜忽而想到,這個女孩所在的茶樓,好像正式方才林晉賢出來的,他是去安置母姐的。那麽,是不是有可能,這個女孩正是林晉賢的姐姐,林如海的獨女,林黛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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