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太極陪她用過晚膳後,本是要去巡閱三軍的,但今日即便是天塌下來,他也不願離開這禦帳半步。


    他們兩人早早就更了衣,海蘭珠半躺在暖炕上,整理著她從京師帶迴來的醫書,皇太極就在一旁執一卷兵書讀著,燭火冉冉,氤氳靜好。


    葉布舒一溜煙兒就躥進了禦帳,高喊著:“我就要跟娘親睡嘛!”而後便以掩耳不及盜鈴之勢,先一步就爬上了暖炕,鑽進被窩裏。


    範文程在後頭是攔也攔不住,追也追不上,隻好在禦帳外頭汗顏請罪道:“大汗,臣無用,沒攔住……”


    皇太極清了清嗓子,故作鎮靜道:“無礙,你也迴去休息吧。”


    葉布舒從被子裏探出半張臉來,伶俐道:“額娘,叔叔非要我跟他睡,這樣大汗才能跟額娘睡。”


    海蘭珠將葉布舒的鞋子、外衣給脫了,顧盼了皇太極一眼,哂道:“你怎麽能和範文程合夥算計一個四歲的孩子呢?”


    他輕咳了一聲,“這哪裏是算計,我不過是想跟你獨處一晚上……”


    海蘭珠親了親葉布舒的臉蛋,“要跟額娘睡,就得喊阿瑪。”


    這迴葉布舒沒有認生,甜甜地喊了一聲:“阿瑪!”


    皇太極一聽,當即是喜上眉梢,心生寵溺。與她相視一眼,是鐵骨柔情,心都化開了。


    葉布舒小手抓著錦被,“阿瑪、額娘一起睡。”


    海蘭珠用衣物給他疊了個小枕頭,擺在中間,又親了親他的額頭,“真乖。”


    皇太極見她正微笑著暗示他,這才有些笨拙也親了親葉布舒。


    葉布舒咯咯地笑了,一扭身子,撲進了海蘭珠懷裏蹭來蹭去,渾然不顧他阿瑪怨念的眼神。


    皇太極看得是心癢癢,又想到,自己居然吃起自己兒子的醋來,是啞然失笑。


    海蘭珠唱著動聽的搖籃曲,哄著葉布舒入睡。


    皇太極就在一邊專注地望著葉布舒恬靜的睡顏,還有她低頭的那一縷溫柔……


    此刻的感覺,隻能用奇妙二字來形容。為人父的喜悅,他第一次感受得這般淋漓盡致。


    葉布舒睡得熟了,海蘭珠才對他低語一聲,“去熄燈吧。”


    皇太極下床熄了燭燈,再迴到暖炕時,海蘭珠已經將葉布舒挪到了床榻內側。


    他終於是如願以償地將她抱在懷裏,慨然道:“謝謝你,把葉布舒帶到我身邊……”


    ****


    十一月庚午朔,皇太極再次設宴款待祖大壽一行。


    這次海蘭珠也帶著葉布舒一同來赴了宴,席上除了幾位貝勒外,還有範文程、寧完我、佟養性等一眾漢臣,乍一看,還真是有幾分杯酒言歡、“滿漢一家親”的感覺。


    席間,祖大壽還特地來跟範文程打了個照麵,“小兄弟,可以啊,終於混上個官兒當了。”


    範文程是各種混亂,“祖將軍過譽了……”


    “哎呀,這遼東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總還是有用武之地的。”


    祖大壽拍了拍他的肩膀,便笑著喝酒去了。


    範文程一把冷汗,去問海蘭珠:“什麽情況,我應該認識祖大壽嗎?”


    海蘭珠正在幫葉布舒挑魚刺,“不應該吧……”


    “方才他過來同我說話,分明是一副老相識的模樣。”


    海蘭珠想了想,倒不覺得奇怪:“祖家世代都是寧遠望族,人脈自然很廣。”


    葉布舒吃了沒兩口,就喊著要去找弟弟,跑去祖可法那兒找袁文弼去了。


    祖大壽在酒宴間隙,向皇太極獻計道:“我的妻眷兒女皆在錦州城中,實在放心不下。趁如今錦州城尚未得知我等已降的消息,若大汗肯點頭,準許我帶一支兵馬入錦州,在城中當內應,待時機成熟,來個裏應外合,便能助大汗一舉奪下錦州城。”


    “祖將軍,本汗賞識你、信賴你,隻要你能助我奪下錦州城,本汗一定重重有賞!”


    祖大壽大喜,連連叩謝:“謝大汗青睞!”


    皇太極將他扶起來,老謀深算地一笑:“不過,萬一祖將軍一去不迴了,本汗豈不是放虎歸山了?”


    “大汗,我將兒子祖可法留在這裏,又豈有背信棄義之理?”


    皇太極一向很有主見,對祖大壽此計保留了戒心。但看著側席上的海蘭珠,正溫婉含笑,一時間也不願再深究其中利害,遂言道:“既然如此,還望祖將軍勿忘我二人之間盟誓,來日錦州再會了!”


    祖大壽大喜,“大汗實乃仁君,還請受祖某一拜!”


    宴散後,海蘭珠牽著葉布舒來同祖大壽道別。


    “今日一別,再見無期。袁文弼……我帶不走了,隻能交托給你了!”


    祖大壽說著便要下跪,海蘭珠攔住他道:“放心。袁文弼和祖可法,都會相安無事……待將軍迴來團聚。”


    祖大壽搖頭,毫無掩飾道:“我不會再迴來了。”


    這是她為祖大壽出的計策,一旦走投無路,唯有詐降,才能再謀大事。


    殺了何可綱,是為了博得皇太極的信任,這樣……他才能帶著這剩餘的關寧鐵騎迴到錦州,繼續抗金報國。


    她原以為此計會被皇太極一眼識破,卻沒想到,他居然答應了放他迴錦州。


    “世事無常。千秋萬代的基業,要毀於一旦,也不過朝夕之間。祖將軍,希望我們有生之年,還能再見吧。”


    海蘭珠臨別前,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對了,迴到錦州之後,替我祝賀將軍的外甥。若我沒記錯,正是這一年,他高中武進士,開始了他的仕途之路……”


    ****


    己卯,皇太極拆毀大淩河城,班師迴朝。


    迴盛京的一路,皇太極害怕她辛苦,堅持要讓她坐轎輦,自己親自帶著葉布舒駕馬。


    十天後,還師盛京。剛入城,皇太極便得知林丹汗率兵東征西拉木倫河,侵犯已降金的阿魯科爾沁達賚楚琥爾牧地,並帶走了塞棱阿巴海的部眾。


    皇太極間刻不歇,又馬不停蹄地與原先留守盛京的貝勒薩哈廉、豪格,率領兩千精銳趕去征討。


    但趕到西拉木倫河時,林丹汗早已撤走。


    半個月後迴師盛京時,皇太極更是堅定了要再次大舉遠伐察哈爾的意願。


    其原因有二。其一,是早在這年初四月,他就曾有要一舉征討察哈爾的念頭,若非是科爾沁部的規勸,那林丹汗早就是個亡國之汗了,還至於在漠北右翼虎虎生威,橫行搶掠嗎?蒙古右翼諸地富庶,若放任林丹汗在漠北長了根,日後便是大患。


    其二,是他等不及要給她一個名分了。


    接下來的三天,皇太極一心一意在汗宮裏陪她,也不問朝事,隻召見了禮部漢臣來覲見,商量如何才能合乎禮製給她和孩子一個名分。


    聽完禮部參政李伯龍的建議後,皇太極不免覺得太過繁瑣,隻道:“本汗若是直接冊封,有何不可?”


    “隻是這四阿哥流落民間,出生之時未曾立傳,若是汗王現在冊封,逾期四年,難免惹人非議。這庶出還是小,若被猜忌並非汗王親生是大……所以微臣以為,汗王不妨先將四阿哥列在別的庶妃名下,等冊封了福晉之後,再名正言順的過繼給福晉,該是嫡出的還是嫡出,雖然周折了一些,但總不至於傳出什麽閑言碎語。”


    海蘭珠在珠簾後頭聽著,不由得出聲道:“汗王,就這樣辦吧。”


    李伯龍退下後,海蘭珠才步履輕盈地走了出來,坐在皇太極懷裏,喃喃道:“葉布舒是我們的孩子,庶出嫡出,旁人怎樣說,我都不介意……隻要日後汗王好好愛護他,還有誰敢多說一句?”


    皇太極歎氣道:“我不想再委屈你……”


    “你的心都在我這兒,還有什麽好委屈的?”


    能安然無恙地迴到盛京,繼續陪伴他左右,她已經知足了。


    “什麽名分尊卑,誰在乎就讓他們在乎去吧。我有你和葉布舒,就夠了!”


    她之所以這樣說,也是因為她知道,該給她的名分,他會一樣不落地都給她,隻不過不是現在罷了……


    “立了春,我便率兵遠征漠北察哈爾,迴來之後,咱們就挑了個好日子辦嘉禮。屆時,我要蒙古諸部一並前盛京,來慶賀咱們的大婚之喜!”


    皇太極攔腰將她抱起來,眉飛色舞道:“我十五歲時的願望,便是要娶你過門,而今終於能成真了!”


    海蘭珠落在他臉頰上一記香吻,“是啊。再不嫁給你,你該成老頭了!”


    “你現在莫不是嫌棄我老了?”


    皇太極俊眉一揚,“從前你嫌我是小孩兒,現在又嫌我是個老頭兒,要取悅你,還真是一點兒也不簡單!”


    “我哪敢嫌棄你?我是懊惱……咱們錯過太多大好的時光了,我沒能陪你度過最好的時候……”


    “說什麽傻話。有你在的時候,才是最好的時候……那些你不在的日子,都不過是白駒過隙,世易時移罷了。”


    她伸手去撫平他眉間那一擰紋路,“這幾年,你該是皺了多少眉頭,都皺出褶子來了!”


    皇太極無奈地拿開她的手,舒展開眉眼來,“哪有褶子,瞎說。”


    她笑吟吟地問:“你是不是特別羨慕我,不會變老?”


    “不僅不會變老,還越來越美了!老天真是厚愛你……”他一轉念,又道:“不對,女為悅己者容,看來老天厚愛得還是我——”


    “若非我容顏不老,到今日也該是半個老太婆了,難保汗王還會記得我……”


    “無論你變成什麽模樣,是美是醜,是老是少,我都不在乎。”


    她嗔道,“你當然不在乎……你可是大汗,想要什麽樣的美人沒有?”


    “又說傻話,”皇太極握住她的手,按在她的心口上,“我愛的並非是你的容貌,而是這裏。就算你變成石頭,我一樣愛石頭。”


    她終於是被他逗笑了,“這個迴答,我倒算滿意。”


    他低頭在她唇上輕啄一下,“你是明知故問!”


    “不過,你去漠北之前,我能不能先住在文館?”


    “陪著我不好嗎,為何要去文館?”


    “我從京師帶迴了幾本醫書,想盡快將它譯成女真譯本,裏麵有很多治療疑難雜症的藥方,是聞所未聞,若是能加以延展,當能幫助不少人!”


    皇太極帶著幾分自豪讚耀道:“夫人這樣聰明伶俐,我如何能不喜歡?”


    “你同意嗎?”


    “你想做什麽,都依你。”他柔情滿目道:“隻是別忘了,這汗宮裏,可還有個癡心人盼著與你同枕共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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