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皇帝獨自從外麵走進來,東方闕往他身後望了望,隨口問道:“單薄呢?”


    皇帝哀怨地瞪視自己的弟弟一眼,覺得他是故意的,“城門出入的記錄,不管是有卷宗的,還是需要詢問當值守衛的,哪裏是一時半會兒能完成的。阿薄說要盡快查清楚,幹脆留在那邊不迴來了,朕也是過來拿點東西,然後跟他一塊兒蹲著去。”


    東方闕一點兒也不同情兄長,聞言哈哈笑了兩聲,“阿薄從小就是這麽認真的性子,兄長又不是現在才知道,既然說過要查清楚人還在不在城內,沒有結果前他恐怕是不會迴來的。”


    皇帝聽了臉上神情又愛又恨,歎了口氣道:“他這麽盡心也隻是為你辦事而已,朕偶爾請他幫個忙,還得通過你。如果當初救了他的是我多好,也不用老是借你的名義把他征調到身邊,還總是不情不願的。”


    東方闕聞言斂了笑容,沉吟片刻後,望著皇帝緩緩問道:“皇兄,如果當初真是你在雪地遇到快凍死的幼年單薄,你會救他嗎?”


    皇帝沉默半晌,深深地歎了一口氣,搖頭道:“不會。”


    東方闕攤了攤手,“所以皇兄你看,沒有這種‘如果’。單薄跟了我多年,而皇兄把心思放到他身上,也不過是近些年的事。我當然不是想插手皇兄跟單薄之間的事,隻是希望不管結果是什麽,都是出於單薄自己的意願,如此,也不枉他與我多年的情誼。”


    皇帝又是一陣長久沉默,視線在東方闕與蘇辰身上掃過,最後看向東方闕不是滋味地說道:“你小子從小做事比我順,說要拜師學藝就拜了天下武功都厲害的人做師父;嫌當皇帝辛苦隻做打仗的將軍,就掃平了邊患;打完仗後說不想上朝就不上朝,做個閑散的王爺,偏偏不管是朕還是朝中大臣都隻能說你好話;現在吧,找個知心的人還是自己師弟,近水樓台先得月,也不知多小的時候就惦記上了。”說到這裏一頓,望著東方闕的眼神露出□□裸的妒忌。


    “你真的是我親弟弟嗎?有時候真的很想打你一頓怎麽辦?”


    東方闕笑得一臉得意,瞥了一眼皇帝,故意道:“兄長難道忘了,我十歲之後你就打不過了?哦,準確來說,我十歲之後,所有的兄弟打架都不是我的對手,兄長的架不也是我幫著打贏的嗎?”


    皇帝被咽住,轉開目光不看他得意的神情,望向蘇辰換上一臉溫和的表情問道:“小師弟今天出去有什麽收獲?”


    蘇辰在旁邊看著兩兄弟一來一往,眼中泛起淡淡笑意,此時聽到皇帝問自己,便正了正臉色迴答道:“有點眉目,隻是苗長老的下落還要麻煩皇上跟單總管。”


    皇帝臉上笑容一斂,露出點不高興的神色,“你叫朕什麽?”


    蘇辰默了默,改口喚了一聲,“兄長。”


    皇帝頓時眉開眼笑,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蘇辰的頭,滿意道:“真乖,這才是弟弟該有的樣子,朕其實一直想要這麽一個弟弟來著。”


    “小辰是我的師弟,兄長想找弟弟,宗人府關著好幾個呢。”東方將蘇辰拉到自己身後,一臉警惕地瞪著皇帝,最後那句話也就他敢當著皇帝的麵說。


    被拉到身後藏起來的蘇辰,嘴角抽了抽,覺得這兩人真不愧是親兄弟,幼稚起來誰也不輸誰。


    第二天的時候,跟蹤莫楓的人傳來消息,說莫楓跑到青樓去大鬧了一番,最後還跟那位爵爺的人打了起來,並出手將爵爺打傷。妙雅一氣之下,說要與他恩斷義絕,讓他以後不要讓去打擾他她。


    皇帝與單薄那邊也查得差不多,從各種跡象來看,苗長老沒有被轉移出去,所以有很大可能苗長老還在城裏。魔教的人掘地三尺地找,卻一直沒有什麽進展。最近幾天哪裏有發現無名屍體,蘇辰便讓苗禾去辨認,也一無所獲。


    所以苗長老現在狀況是,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而對妙雅的身份調查有了進展,這個女人十五年前是一名普通富商的女兒。富商在當地頗為名氣,有溫柔賢惠的妻子,聰明漂亮的女兒,受到當時很多人豔羨。隻是後來不知什麽原因,被人血洗滿門,富商和妻子慘死,年僅十三歲的女兒下落不明。


    因時間久遠,沒法知道太多當年的細節,根據已有線索推斷,那位富商的女兒很有可能便是今天的妙雅。而血洗富商一家的兇手是誰沒人知道,隻是傳聞中說似乎是一名女子。


    到此,蘇辰基本能鎖定妙雅為兇手,苗長老的失蹤跟她脫不了幹係。


    又過了兩天,莫楓忽然被半死不活地抬到蘇辰麵前,將他抬迴來的人正是蘇辰派去跟蹤的魔教弟子,沒想到最後竟成了救他的人。


    “教主,我們是在一座石橋邊找到他的。當時他昏迷不醒,手腕被割開,流了很多血,我們再晚去片刻,他就要失血而亡了。”


    蘇辰看著靈魂仿佛被抽空的莫楓,他手腕上纏著厚厚的白布,蘇辰皺了皺眉,語氣了然地道:“是妙雅那個女人做的麽?”


    本來對外界的一切都沒反應的莫楓,在聽到蘇辰這句話後,轉動了下眼睛慢慢看向他。他望著蘇辰緩緩地開口,嗓音的粗啞得不像話,“你怎麽知道?”


    蘇辰冷笑一下,“這有什麽難猜的,總不會是你想不開要自殺吧?雖然你這人蠢是蠢了點,但能背負十年家仇走到現在的人,至少還沒這麽懦弱。”


    莫楓呆呆地望著蘇辰,眼眶慢慢變紅,兩行眼淚慢慢流了下來。


    “你罵的對,我就是一顆被人用完扔掉的棋子,卻沒有自知之明想繼續跳上棋盤,所以最後——別人嫌礙事了。”


    他望著蘇辰一字一頓地問,聲音有些茫然,“為什麽長得漂亮的人,都這麽心狠手辣呢?”


    蘇辰臉黑了黑,麻煩說這句話的時候可不可以不要看著他,誇他漂亮他不見得高興,但被說心狠手辣,還是有些不痛快的啊。


    東方闕顯然也不滿這句話,冷冷看莫楓一眼,“覺得那種女人美如天仙,是你眼瞎。”


    “嗬,我確實眼瞎。”莫楓慘笑一聲,“我找到她時,她說是義父容不下她,看不起她歌伎出身,又說什麽身份卑微配不上我,讓我忘了她。我全部相信了,卻沒辦法忘掉她,結果——結果我那天到青樓撞破她與那個男人的好事,一怒之下打傷那個男人,她便說要與我恩斷義絕。”


    “第二天晚上的時候,她忽然約我出去,我還以為她是記起我們曾經的種種美好,想要悔過。誰知、誰知她在酒中下藥,騙我喝下,然後抓著我的手用劍劃破我的手腕——她想要我死,卻不想被人懷疑到她身上,所以想將我偽裝成自殺。”


    “我與她相識三年,從來以為是她溫婉柔善的女子,連雞都不敢殺。如今才知她真麵目,竟是、竟是如此狠毒。”


    說到這裏他閉上眼睛,不再開口說話。


    蘇辰皺著眉頭,開口問道:“竟然已經知道她的真麵目,難道你還想繼續包庇她,不願說出我教長老的下落嗎?”


    莫楓閉著眼沒有睜開,良久之後,他輕歎一聲,“她雖然對不起我,我終究不忍害她,況且、她也有自己的苦衷——貴教長老的事,恕我無可奉告。”


    這樣頑固或者說癡情的人還真不多見,蘇辰都快被他氣笑了,冷哼一聲說道:“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想護著那個女人,不說她領不領情,難道你以為繼續緘默下去,我就拿她沒辦法嗎?至少現在,我已經肯定苗第長老確實是在她手上,找出來,不過時間早晚而已。”


    莫楓眼皮跳了跳,終究是沒有再睜眼開口。


    知道苗長老在那個女人手上,卻不能對她動手。從妙雅對付莫楓的行事風格來看,這確實是一個有心計且手段歹毒的女人。


    把這個女人抓起來確實容易,但若她鐵了心不肯說出苗長老的下落,那他們再想找到苗長老——無論是人還是屍體,隻怕都希望渺茫。而萬一苗長老還活著,貿然對妙雅動手,反而可能會加速苗長老的死亡,雖然這個可能性其實非常低。


    蘇辰不欲打草驚蛇,抱著苗長老可能還活著的前提小心搜尋她的下落,那麽目前最好的辦法就是能有人接近妙雅,就近觀察她的一舉一動。如果苗長老還在她手上,那她總會露出點蛛絲馬跡。


    妙雅住在青樓,所以最合適的潛伏人員便是女子,而這個人選必須要機靈沉穩,且細心有自保之力。


    如果換作其他堂門蘇辰可能要傷腦筋,但在赤練堂他卻不用太擔心臥底人選的問題。


    赤練堂的弟子以女性為主,大多是苗長老執掌赤練堂後收留進來的,不是走投無路,就是孤苦無依。這些人雖然習武不成,修習毒術醫術卻頗有成效,苗長老也傾囊相授,並且明言她們若想離開赤練堂,隨時可以。


    如此,便也有一些女子習得一點技藝後離開,多數是嫁人生子,有自此後生活美滿的,也有過得更加淒苦卻覺得無顏迴來的。苗長老知道後也沒勸後者迴來,隻是偶爾暗中資助一二。


    除了收苗禾為徒弟外,苗長老之前還收了幾名徒弟,除了其中一人在幾年前死了外,其他幾名徒弟都嫁給得不錯,如今過得也還算和美。


    苗長老失蹤的消息不知怎麽就傳到這幾人耳中,陸續趕到了赤練堂,得知蘇辰的計劃後,紛紛主動請纓。


    之前苗禾也向蘇辰請求將這個任務派給她,但苗禾年紀尚幼,定力不夠,在妙雅那等心思深沉的女人麵前,不出多大功夫便會露餡。現在這幾位趕來的年長的徒弟,在蘇辰看來倒有合適人選。


    蘇辰最後指定一位姓簡的女子潛伏青樓,接近妙雅。


    在等待消息的過程中,東方闕順手讓人查了下那位與妙雅有關係的爵爺,然後發現了些有趣的東西,特意拿來與蘇辰分享。


    蘇辰看過東方闕給他的消息後,放下信箋,挑了挑眉,語氣頗有點不可思議,“這人送給妙雅的財物珠寶,全都是妙雅自己貼進去的?這女人這麽有錢?那她轉手一道的意義又在哪裏?借別人的手,把自己的財物送給自己,不是多此一舉嗎?”


    “我看了下那位三等伯送到青樓的清單,粗略估計一下價值在兩三萬左右。一名沒落且沒有祿地的伯爵哪來這麽多錢財,一年的俸祿還不到一千兩,嫖個妓居然舍得花二三十年的俸祿。而且還送了一個莊子給這個女人,要知道,整個伯爵府都沒個像樣的莊子,哪來的銀兩置辦田產。”東方的語氣帶著淡淡的嘲諷,一邊說一邊搖頭。


    蘇辰神情漸漸凝肅起來,“妙雅哪來這麽多錢?總不至於是十五年前的家產吧。”


    東方闕隻是為了幫蘇辰才查了下這個女人,實際上對她的事情一點都不感興趣,他摸著蘇辰的頭發,語氣淡淡道:“誰知道呢?看這舉動,說不定這些財物來路不明,想借這位愚蠢的三等伯過下明路而已。”


    蘇辰的神色更加嚴肅,覺得東方闕的推論不無道理。


    這樣又過去了幾天,簡氏傳迴來的消息稱妙雅並無異狀。隻是那日莫楓在青樓大鬧一陣後,那位爵爺有一段時間沒再去青樓找妙雅,妙雅派人給他送了幾次信,約在莊子裏相見,但每次等到天黑迴來,那位爵爺卻都沒有現身,妙雅顯得有些焦躁起來。


    這天簡氏向蘇辰匯報完妙雅的情況後,沒有像前幾一樣立馬離開,而是顯得非常猶豫,欲言又止的模樣。


    “還有何事?”蘇辰直接開口問道。


    簡氏看著他,語氣有些遲疑道:“教主之前讓我注意一切異常的事,這兩天我發現一件怪事,但又無法肯定是不是自己多想,所以有點遲疑不決,不知是否該稟報給教主。”


    “講。”蘇辰隻說了一個字。


    簡氏頓時不再猶豫,說道:“是這樣的,我注意到那個女人每次出去,雖然沒有見到那個男人,情緒不太好,但她的臉色卻非常好。我說的是她的膚色,感覺用最好的脂粉細細裝扮過一樣,當然我也不是說她出門時沒裝扮,但感覺不一樣。”簡氏說著說著皺起眉頭,她沒辦法描述那種感覺,覺得這一番話前言不搭後語,自己都不知道說的是什麽。


    然而蘇辰卻聽明白了,眼神頓時一肅,身體微微前傾,問道:“你的意思,她每次從外麵迴來,會顯得更加年輕?”


    簡氏眼睛一亮,就是這個意思!


    “對,就是這種感覺!”


    想起那日在青樓聽到的話,當時隻作淫詞豔語,卻不想其中更有深意。


    蘇辰的眼神幽深,心慢慢沉了下去。


    等到妙雅再次給伯爵送信,約到莊子見麵時,伯爵終於答應。


    當妙雅在正廳看到背相而立的男子時,臉上露出鬆口氣的表情,繼而眼中閃過一抹得意嘲諷之色。她調整下麵部表情,一臉溫柔嬌怯地走過去,攀住男子的手臂,語調柔媚帶點委曲意味。


    “爵爺,你好幾天沒理人家,人家心裏好難過哦。你摸摸看,現在見了你的麵,這顆心都跳得好快呢。”一邊說,一邊抓起男子的手往自己胸口覆去。豈料男子沒想往常般順著她的力道摸上她的身體,反而拿開了她的手,退離她幾步,轉過身來遞給她一疊東西。


    “這是你這些日子給我的銀票,還有其他的一些珠寶首飾,我點清楚之後再給你退迴來。”


    妙雅的眼瞠大,驚疑不定地望著他,強笑道:“爵爺,你這是幹什麽?”


    男子此時望著她的目光,哪有平日的柔情蜜意,反而像在看一個陌生人,還是讓他戒懼忌憚的陌生人。


    “我本以為你是普通的落難女子,這些財物也是當年遇難時藏起來,最近才找迴的。卻沒想到你竟是毒蠍心腸,用邪術害人不說,隻怕這些財物也來路不正。我可不想為了這些個黃白之物,葬送祖輩世代清譽,更落得個抄家滅族的下場。”


    隨著男子的講述,妙雅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笑容再也掛不住,她望著男子,澀聲問道:“是不是莫楓跟你說了什麽?我跟你說過,他癡戀於我,得知我跟了你之後,因愛生恨,所以才故意說這些中傷我的話。”


    男子搖了搖頭,“跟他無關,反正你做的事情我已經知道,今天來隻是跟你劃清界線,你以為不要再給我府中去信,以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說著環顧大廳一眼,繼續道,“這座莊子本就是你自己花置辦的,與我無關,你以後也不要借我的名義來做這些事了。”


    說完這句話後,覺得事情已經說清楚,抬腳向門外走去。在他跨出正廳最後一步時,身後傳來女子隱忍不甘的聲音。


    “我隻問你一個問題,如果沒有你剛才所說的一切,我確實是名普通的落難女子,你,會娶我嗎?”


    男子沉默一瞬,說道:“伯爵府的女主人,就算是繼室,也不可能出身於青樓。”


    說完這最後一句話後,男子走出了莊子。


    妙雅站在正廳,臉色陰沉的可怕,她緊緊咬著牙,雙手捏著衣服的布料,極力控製著雙手的顫抖,臉上充滿了憤怒與屈辱的神色。


    過了好一會兒之後,她才平息下激蕩的情緒,隻是臉色依舊難看,陰沉似水。她神色漠然地來到地下儲藏室,打開厚重木門上的三道鐵鎖,舉著火把走了進去。


    儲藏室裏沒有光亮,暗無天日,隨著她的到來,火把的光照亮這個並不寬敞的地方,也將角落裏被鐵鏈鎖著的人照得無處躲藏。


    妙雅走過去,將垂首披散一頭白發的人揪著頭發提起來,咬著牙聲音怨毒地說道:“留你一條賤命到現在,原本是讓你贖罪,誰知你半點作用都起不到。當年你殺我全家,害我流離失所,淪落風塵。隻要做了一天的青樓女,便一輩子都要擺脫不了這個汙名。我原本可以有美好的姻緣,有令人稱羨的富貴生活,可是這一切,全都讓你給毀了!”最後一句,她憤怒地喊出聲,聲音在小小的儲藏室裏迴蕩,聽起來異常響亮刺耳。


    “是麽?你這偷來的年輕美貌,沒能幫你栓住一個男人的心?”這個聲音蒼老而虛弱,卻偏偏不顯柔弱膽怯,反而帶著點淡淡笑意。


    在聽到這個聲音時,站在門外的蘇辰心髒猛地跳了一下。他看向東方闕,東方闕朝自己身後的侍衛寒川點了點頭,蘇辰便覺眼前一花,然後裏麵響起妙雅的聲音。


    “什麽人——”叫聲戛然而止。


    確定妙雅已經被製住,早已按捺不住的苗禾與簡氏等人衝了進去,她們在看到那個被鐵鏈鎖著滿頭白發,皮膚像又皺又幹的橘皮,衝上前的腳步猛地一頓,臉上神情又驚又疑。


    “師、師父?”


    白發蒼蒼的老婦抬起頭,看到蘇辰等人,表情沒有太大變化,笑著輕歎了口氣,“啊,本以為能夠美一輩子,沒想還是讓你們看到了這副樣子。”


    苗長老被送迴赤練堂,幾名弟子輪番上前診治,一個個在把完脈後泫然欲泣,卻又拚命忍著不哭出來。


    “有什麽好哭的,活到這個年紀才死,已經算我命好。”一眾表情沉重的人中,苗長老自己反而是最平靜的。她轉頭望向蘇辰,聲音雖然虛弱,卻帶著微笑著說道:


    “讓教主看到我這副樣子,真是失禮極了,教主沒有被嚇到吧?”


    蘇辰輕輕搖了下頭,其實這個樣子的苗長老他已經完全認不出來,隻在她微笑起來時,看眼睛還能幾分熟悉之色。


    “我之前有說過,很感謝教主,到現在也是。不管因為什麽接任的教主之位,卻為我教帶來了難得的安寧,不用整天擔心被那些武林正道所追殺。我最後的半年,能有這樣的平靜生活,還和教主一起參加了武林大會,幫教主坐上盟主之位,真的很開心。”


    “這樣的結局,其實已經比我設想的要好很多。像我和童長老這樣的人,前半生殺人太過,不管最初殺人的理由是什麽,到後來就成了習慣,殺人像家常便飯一樣不再需要任何理由。那個時候我就知道,已經迴不了頭,即使後來做再多的善事,也無法挽迴。”


    “我已經忘了,第一次殺人是什麽時候,又為的什麽,隻記得當時很害怕很害怕,拚命想要洗幹淨手上的血,卻怎麽也洗不掉。”


    苗長老的聲音漸漸低下去,她的幾名徒弟啜泣起來,隻是壓抑著沒有發出聲音。


    “記得很小的時候,家門前的土坡總會開滿各色小花,真的很漂亮啊。在其實地方再沒看到過,隻是,太久了,我隻記得那些小花,不記得家在哪裏了。”


    “好想、好想再看一次啊——”


    四周驟然一靜,下一刻,悲痛的哭喊劃破赤練堂上空。


    “師父——”


    “長老——”


    苗長老被找迴當日,含笑而逝。


    苗長老死後,她的弟子氣憤不過,要殺了妙雅為自己的師父報仇。


    這個時候,莫楓跑來攔在妙雅麵前,阻止大家殺掉妙雅,還搬出武林公約。其他幾名成親的弟子因為顧及到夫家,聞言稍稍冷靜下來,而苗禾可算是被苗長老一手養大,除了苗長老外,說得上是無親無故。


    “管他什麽‘武林公約’,我要殺了這個女人為師父報仇,哪怕拚了我這條命不要,我今天也非殺他不可!”


    在她要動手時,蘇辰阻止了她,苗禾不可思議地望向蘇辰,不敢對他發怒,聲音裏滿是委曲,“教主,她害死了我師父啊。”


    蘇辰沒有對她說話,而是看向莫楓,淡然道:“你到現在還護著這個女人,是不知道她做過什麽事嗎?”


    莫楓低著頭,沒有迴視任何人的目光,隻是堅定地站在妙雅麵前,“不管她做過什麽,我總不能看著她在我眼前死去。何況、何況她也隻是為自己家人報仇而已。”


    他的話讓一眾赤練堂弟子氣憤不已,而蘇辰表情未變,語氣淡然緩緩問道:“是嗎?哪怕她跟你莫家莊的滅門之案有關,你也還是要這樣護著她?”


    莫楓霍然抬頭望向蘇辰,蘇辰還是那樣不緊不慢地語氣,“莫家莊當年號稱‘武林第一富’,被滅門之後諾大家產不見蹤跡。而她一個沒武功沒勢力的風塵女子,突然有了這麽一大筆錢財,難道你就沒有聯想過什麽?”


    蘇辰的話音落下,莫楓轉頭看向身後的妙雅,而妙雅在聽了蘇辰的話後,臉色也是變了好幾變。她雖然沒有說什麽,但臉上的表情已足以說明一切,莫楓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去,他盯著妙雅的臉,一字一字緩慢問道:


    “他說的,可是真的?”


    妙雅眼中神色急劇變換,最後她冷嗤一聲,看向莫楓的神情滿是憐憫嘲諷,“其實你比我更可悲,我明知仇人是誰卻無力報仇,最後還得借他人之手;而你,你根本連自己真正的仇人是誰都不知道,天天記掛著報仇血恨,卻認賊作父十年。你說,是不是比我更加可悲,可笑?哈,哈哈哈——”


    妙雅的話有如晴天霹靂,將莫楓劈得神智潰散,他怔愣半晌,忽然抓住瘋了一樣狂笑不已的女人,猛搖著她的肩膀吼道:“你胡說!你為什麽要這樣說?你嫉恨義父把你趕出山莊,所以想挑撥我們父子間的關係!”


    “父子?哈哈,你還想認他作父。知道我為什麽離開枝梅山莊嗎?不是嶽空明趕我走,是我自己要離開,因為我無意間知道他十年前設計暗害莫家莊的事,更知道了莫家莊的財產全部落在他手中。為了封我的口,他分了一部分莫家莊的財物給我,就是你現在看到的這些,他還求我不要告訴你。嗬,你拿他當爹,他倒也拿你當兒子,好一出父慈子孝啊。隻是不知九泉下的莫莊主,還認不認你這個兒子呢。”


    她說完之後,又是一陣瘋狂的大笑,笑聲在靜謐的大廳,顯得詭異森然。


    笑聲忽然頓住,妙雅張大著嘴,卻沒有發出聲音來,她動作緩慢地低頭,一把匕首沒入腹部,隻留下一截刀柄在外。


    莫楓唿唿的喘著粗氣,眼中赤紅一片。


    “我之前嫉妒過你,同樣是報仇,我為此搭上了一生。而你,為什麽卻能在殺掉仇人後還能繼續追求自己的幸福,還能過得那樣快活。但是當我知道真相後,我就不羨慕你了,你和我,誰比誰,更可憐,更可笑呢?”


    妙雅說完這些話後,閉上眼,倒在了莫楓肩頭。就像很久之前,兩人情正濃時,她靠在他肩上撒嬌一樣。


    莫楓抱著妙雅的屍體,突然安靜下來,眼中一片茫然,似乎不知自己做了什麽。像一個迷路的孩童,睜眼望著前方,卻找不到自己要走的路。


    蘇辰靠在東方闕懷裏,兩人依偎在開滿紫藤花的走廊。東方闕伸起一條腿坐在廊間的長椅上,將蘇辰抱在懷裏,輕輕地順著他的頭發,聲音低柔地說道:


    “不要再為苗長老的事難過了,江湖恩恩怨怨,本來就沒人說得清。不是有句老話,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說的就是他們這些人吧。我看還是不要讓你在江湖上玩了,跟我迴京吧,我帶你去宮裏玩。皇兄要把政事丟給我,說要和單薄一起闖蕩下江湖,我看他著實可憐,已經答應他了。”


    蘇辰半晌無語,沉默很久之後,淡然問道:“我不是魔教教主嗎?就這樣丟下魔教不管?如果沒記錯的話,還兼著武林盟主的職。”


    東方闕將蘇辰摟到自己胸前,在他臉上親了一下,笑道:“小辰喜歡做這個魔教教主?那也沒關係,我代理政事隻是暫時的,等皇兄迴宮,我再帶你出來。”


    蘇辰沉默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皇帝與單總管?”


    東方沉吟片刻,說道:“單薄是我王府的總管,以後被調去皇宮做總管也沒什麽,他這樣的身份反而讓皇兄安心。單薄可說是與我從小一起長大,以後能有皇兄陪他走下去,其實也未嚐不是件好事。”說到這裏,他摸著蘇辰的臉,略有些不滿地道。


    “好了,小辰,不說他們兩個了。你明天先隨我迴京,然後我再繼續陪你行走江湖,你想去哪裏都可以,你說好不好?”


    蘇辰盯著他的眼睛看了一會兒,輕輕地笑了,點了下頭,道:“好。”


    “小辰,我要你永遠都能這樣對我笑——”


    最後的聲音淹沒在兩片相貼的嘴唇間。


    此時風靜無聲,紫藤花開,明媚可愛。


    時節,正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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