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也不能讓你做這些呀。”裴姐笑眯眯地說,“你是小東家,哪有東家親自做這些事情的,你怕是想讓姨姨失業走人喲?”林簡明白“東家”這個稱唿的含義,剛想搖頭否定,裴姐已經端著碗碟進了廚房。眼下的局麵讓林簡有些不知所措,他長這麽大第一次被人這樣盡心盡力的照顧,甚至可以稱得上是嗬護,然而這份無微不至卻又讓他覺得惶然不安,就像是一個長期長時間處於饑腸轆轆狀態下的人,看見一桌玉盤珍饈,第一反應必然不是不管不顧地撲上去大快朵頤,而是拘謹忐忑,不知道吃完這一餐之後,還會不會有下一次吃飽的機會。等裴姐從廚房收拾完走出來,林簡已經自己換好了衣服,安靜地坐在沙發上等著,見她走過來,忽然問:“他呢?”從早上起床到現在,沈恪都沒有出現。裴姐反應了兩秒鍾才明白過來這個“他”是指誰,便迴答說:“少爺天不亮就出門啦,他走的時候你還在睡覺呢。”想了想,又笑著糾正,“不過小乖,可不好這樣稱唿少爺的,按歲數說,你應該叫他一聲大哥……”林簡無動於衷地看著她,半晌,搖了搖頭。應該是“小叔叔”,他在心裏糾正,爺爺的兒子,要喊叔叔的。第九章 宋秩在早上九點多的時候準時接上林簡和裴姨,直奔市中心的商業廣場。林簡本以為出門買東西會花費很長時間,畢竟他孑然而來,什麽都沒有,然而讓他沒想到的是,宋秩隻是將他和裴姐帶到了商場裏,告訴他所需要的東西基本已經準備齊全,一會兒會有人直接送到家中,隻問他還有沒有額外想要買的。林簡站在人聲鼎沸的商場中央,環視四周一個個他不認識的專櫃logo,半晌,輕輕搖了搖頭。小孩兒這樣表示,反而讓宋秩覺得有些尷尬為難。事實上,沈恪安排他帶林簡和裴姐出門購物,但是宋秩為了節省時間,直接致電幾個品牌方,從衣食住行各方麵交待了一聲,讓對方自主準備,屆時直接送到沈恪的住處。畢竟宋秩的時間也非常寶貴,沈恪剛剛迴國,集團業務正處於交接階段,宋特助恨不得一天二十四個小時在公司待命,今天天不亮便送沈恪去了一個項目現場,實地調研、與項目負責人座談,十點的時候還要陪沈恪去談一個市政工程,中間隻有一個小時的空餘時間,實在不足以支撐他安穩地陪孩子逛個街。此時帶林簡來商場,也不過是想著讓孩子挑選一兩件自己想要的東西,玩具、擺飾、衣物或者別的什麽都可以,也算是完成了沈恪吩咐的購物任務。而小林簡卻表示,自己什麽都不想要,這倒讓宋秩覺得自己有點欺負小孩兒了。“那……”宋特助猶豫著問,“樂高呢?就是昨天在大宅裏,小艾嘉拚的那個,你想不想要一套?”林簡幾乎沒有停頓地搖了搖頭,沈恪不由歎了口氣,苦惱道:“好歹選一樣吧,總不能白白出來一趟。”小林簡聞言愣了愣,破天荒地抬起頭來,澄淨的眼神中忽然有一閃而過的期待:“真的什麽都可以?”“當然了。”宋秩循循善誘,“隻要你能想到的,什麽都可以。”林簡說:“那我想迴學校上學。”宋秩:“……”雖然也不是不行,但是孩子你是不是不按套路出牌。宋秩失笑:“肯定是要去上學的,不過可能還要等兩天,畢竟你現在住在沈家,而原來的學校……”宋秩的話沒有說完,但是小林簡幾乎通透得立刻明白過來他的未竟之言。他原來就讀於村子裏的小學,學校在村道邊上,步行距離大姑家不會超過十五分鍾。而現在,他置身於這樣的繁華都市錦繡天地之中,那個山腳下的小學校,怕是再也迴不去了。小林簡倒是沒有表現出任何異議,甚至都沒有多問一句,那我要去哪裏上學、等幾天究竟是多少天,隻是微微垂著頭,不說話了。宋秩不免又覺得棘手,第一次覺得,如果小孩子過於乖巧安靜,似乎也是一件令人頭疼的事。這趟購物可以稱得上的無功而返,好在裴姐在路過一家專櫃時,買了一套聯名款的兒童餐具,說是小孩子用這樣的碗碟吃飯心情好,就會吃得多一點,宋特助信以為真,登時如臨大赦,心甘情願地火速簽單。將林簡和裴姐送迴住處後不久,各家專櫃工作人員陸續送貨上門,林簡坐在一樓的沙發上,安靜地看著裴姐指揮工作人員將物品一點一點搬進中廳,而後又親自分別門類地收拾好。很多件質地精良的衣服,從保暖到外衣一應俱全,他從沒聽過的牌子的生活用品,大到學習專用座椅,小到一支牙刷,甚至還有一台筆記本電腦,和許多文具用品。這樣的生活是小林簡從未經曆過的精致與優渥,雖然表麵看不出來,但內心不可能不感到驚奇與訝異,尤其是他看著裴姐安然若泰地拆掉幾件保暖內衣和小褲褲的吊牌,轉身進了陽光房旁邊的洗衣室時,終於忍不住抬腳跟了過去。林簡站在裴姐身邊,指了指她手裏的衣物,問:“新衣服也要洗嗎?”他悄無聲息地過來,此時忽然出聲嚇了裴姐一跳,裴姐嗔怪道:“哎呦,小乖走路怎麽都沒聲音的呀?”而後又笑著迴答說,“外麵穿的衣服不用,但是小孩子貼身穿的,是新衣服也要先洗一洗,要不然不舒服的呀。”林簡之前從沒有這樣的生活習慣,當然也可能是因為他並沒有多少穿新衣服的機會,於是抿了一下嘴角,想要去拿裴姐手裏的那幾件衣服:“那我自己洗。”“不用。”裴姐笑著將衣服放進旁邊一台小型的機器裏,按了幾下上麵的按鈕:“這樣的材質不能水洗,要幹洗的,而且洗完要殺菌消毒,才好貼身穿呀。”林簡愣愣地看了看那台已經開始運轉的機器,過了片刻,轉身出了洗衣室。等到再久一點的時候,林簡才知道,那叫做內衣專用幹洗機,自帶消毒殺菌功能。從洗衣室出來,小林簡沒有在客廳逗留,而是直接迴到了自己的房間。從衣櫃到書架,片刻的功夫,原本還顯得有幾分空曠的房間已經被各種新搬進來的東西填滿了,林簡靜靜地坐在床邊,隻占據很小一塊地方,心裏知道這些東西都是給自己準備的,但又隱約覺得不是。眼見的奢華與富貴,統統不是他的。中午的時候,林簡已經換上的純棉家居服,淡藍色的麵料上印著雪白的雲朵,這樣幹淨得沒有一絲雜質的純色,更襯得小林簡雪膚烏發,眉眼說不出得清秀漂亮,頓時萌得裴姐想上手揉他的小臉。而一想到沈恪今早出門時的囑咐,還是忍住了蠢蠢欲動的手。晚上六點,沈恪從市政大樓出來,車子已經等在正門口了,晚上他還要去參加一場推不掉的行業晚宴。全天的行程下來,疲憊程度不會比畫一天圖輕鬆多少,車裏流淌著輕柔舒緩的鋼琴純音樂,沈恪兀自坐在後排閉目養神,宋秩照例坐在副駕,向他匯報明後兩天的計劃安排。等行程表最後一項匯報完,沈恪忽然問了一句:“那孩子怎麽樣?”宋秩翻開文件夾的手微頓,想了想迴答道:“應該還不錯,我看小孩兒適應能力挺強的,換了一個新環境也沒哭沒鬧,就是有點不愛說話,這個年紀不正應該是嘰嘰喳喳的時候?他這也太安靜了點,過於內向了吧?”道路兩旁的路燈光影串聯成一道明亮炫目的流光,倒影在沈恪眼底,沈恪心想,這孩子豈止是安靜內向。“不過……”宋秩想到今天上午林簡提出那件事,沉吟一瞬,“那孩子說,想迴學校上學。”“學校那邊先派人了解一下,拿幾個備選給我。”沈恪思忖片刻,迴答道,“等過幾天該辦的事情都辦妥,讓他自己選吧。”宋秩答應下來,又問:“那還需要……”“需要。”沈恪知道他想問什麽,沉聲道,“聯係民政部門,該履行的程序,該簽的協議,一樣都不能少。”宋秩愣了愣,最終點點頭,說明白了。宋秩恍惚覺得剛才沈恪說話時的語氣和神態其實和沈長謙是極像的,但是和老沈董相比,這個年紀輕輕的小沈董似乎更懂得“藏鋒”,銳氣和強勢都被完好地包裹在從容內斂的外衣下,明明讓人無法抗拒,卻又霸道得並不突兀。而林簡再次見到沈恪是在一個星期之後。這段時間,他似乎已經能較好地適應了新的生活環境,小小的一個人不再像剛來時那樣緊繃著,雖然依舊不愛講話,但是偶爾和裴姐之間也能有些互動,若是裴姐逗他逗得厲害,還會稍稍抿起嘴角,露出一個不太明顯的笑意來。而這些天,沈恪一直都沒迴來過。家裏雖然隻有他和裴姐兩個常住人口,但是每天要做的事情卻並不少。工人師傅來家裏修剪草坪,院子裏的噴水池需要定期清理,期間林簡還去了一趟醫院,做了個全麵的身體檢查和評估,後來私人營養師根據評估結果擬定了一份食譜,親自送到家裏來,裴姐如獲至寶,每天按照食譜給林簡變著花樣的做一日三餐,一個星期下來,孩子仍舊消瘦,但是臉色卻比剛來的時候有了一些氣色。這天傍晚,林簡吃過晚飯後又被裴姐強行投喂了一盅小米遼參粥,說是養血潤燥,非要看著他喝完才行,林簡沒有辦法,隻得撐著肚子喝下去。畢竟他的乖戾和冷淡隻針對於那些苛待和惡意,而一旦麵對這種捧著瓷盅笑眯眯地哄他的阿姨,就完全不知道該怎麽辦了。晚飯吃得確實超標,林簡飯後穿上羽絨外套,自己繞著噴水池溜達消食,而沈恪的車就是在他走完第二十圈的時候開進院子來的。北方的夜晚來得格外早,林簡聽見引擎聲就停下了腳,隔著噴水池中央的天使浮雕望過去,就看見那個已經消失了一星期的人下了車,而後往自己這邊走來。看見林簡站在院子裏,沈恪也有些意外,停了片刻後,衝他笑了笑,招手道:“小孩兒,過來。”而林簡隻是定定地看他兩秒,一轉身,扭頭就走了。沈恪:“……”所以剛剛進家門還不到一分鍾的我,到底是有多不受待見呢?第十章 林簡快步走進屋子,門還沒關上,沈恪就緊隨其後地進了屋。房子裏暖氣很足,霎時衝淡了身上裹挾著的初冬夜晚的嚴寒。林簡在一樓玄關換了拖鞋,頭也不迴地走進自己的房間,看樣子沒有任何與沈恪打個招唿的念頭。裴姐聽見關門聲,端著一杯熱好的牛奶從廚房出來,沒想成竟然是沈恪迴來了,連忙將牛奶杯放在圓桌上,要去泡茶。“別忙了。”沈恪擺擺手,自己倒了一杯溫水,在沙發上坐下,淡聲道,“大晚上喝茶,這一夜都別想睡了。”說完看了看那杯熱牛奶,又看了看不遠處那扇半掩的房門,向裴姐詢問林簡這段時間的近況:“這幾天怎麽樣?”“特別好。”裴姐提起小林簡是不加掩飾的喜愛,“可乖了,從來不給別人添麻煩,也不挑嘴,給什麽吃什麽,讓吃多少就吃多少,睡覺起床什麽的都不用人操心,我就沒見過這麽省心的小孩兒,有好幾次還非要自己洗衣服刷碗,那我怎麽敢呢!”沈恪想到剛才在噴水池前的那一幕,不禁好笑道:“也別給吃太多了,尤其是晚上,那麽小一孩子再撐壞了。”裴姐連連點頭,歎息道:“這孩子招人疼,原來過得太苦了,讓人現在忍不住想把好的都給他,還生怕他不夠。”沈恪未置可否,又等了片刻,身上的寒意差不多散盡了,才從沙發上起身,隨手端起桌上的那杯牛奶。裴姐“哎”了一聲,有些惶恐道:“少爺,我送就行。”沈恪不甚在意地笑了笑,端著牛奶往小林簡房門走去:“還是我去吧,借花獻佛。”順便哄哄一個星期不見,見麵就生氣不理人的小孩兒。房間裏,林間已經脫下了羽絨外套,還穿著那身藍天白雲款式的家居服,正坐在地板上,專心拚著一幅偌大的,起碼一萬塊拚片塊起步的拚圖。聽見敲門聲,林簡抬頭看往門口的方向望了一眼,而後垂下眼睛,將手裏的這塊精準地放到了該放的位置上。沈恪得不到迴應,又站了兩秒,徑直推門進屋。繞過房間的大床,一眼就看見地上密密麻麻的拚片,沈恪微微一怔:“……這東西,宋秩拿來的?”林簡依舊不看他,過了少頃,才“嗯”了一聲。沈恪隻覺得無從下腳,幹脆也和林簡一樣坐到了地板上,由衷感歎:“讓一個八歲的孩子拚清明上河圖,宋秩真是個人才。”林簡持續無視他,仿佛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拚圖上,沈恪被孩子這麽晾著也不惱,反而饒有興致地看了一會兒林簡拚拚圖。而不消片刻,沈恪看向林簡的眼神就變得有些不可思議了。那樣繁複的構圖,如此零亂的景致,被分割成無數小碎片後更是雜亂無序,而林簡每放置一塊拚片前,隻是掃一眼腿邊展開的複原模型圖,若是遇到非常難以辨認的位置,也隻是靜靜端詳片刻,而後便穩準狠地下手了。更玄乎其玄的是,在沈恪觀察的這一小段時間裏,他沒有任何一片是放錯了位置的。房間裏處於長久緘默的狀態,等林簡拚完一小塊區域後,終於肯抬起頭來,看了沈恪一眼,問:“有事嗎?”沈恪迴過神來,看著眼前這樣表情冷硬的小臉,隻覺得有些好笑:“有,給你送牛奶。”說完將手裏的杯子往林簡麵前一遞,催促道,“快喝,一會兒涼了。”於是沈恪就看見,剛才還氣勢凜人的那張小臉,霎時就垮了下去,變得愁雲慘淡。沈恪故意問:“怎麽了?”林簡看著那杯牛奶不說話,半晌,還是搖了搖頭,而後端起杯子,試探性地往嘴邊送了送,這個動作極其緩慢,在抬手的過程中,似乎聽見了肚子裏的晚餐和那盅小米遼參在崩潰狂吼不,你不要過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