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一早,許哲一家就在村裏一眾父老鄉親的夾送下離開。摸摸懷裏滾燙的銀子,這就是自己一家以後所有的家當了啊。其中最大的一塊銀子是李明顯給的,一共二十兩;族裏資助的十兩,算是在牙縫裏省下來的;縣裏送了五兩另外縣令私人給了二兩共七兩,座師知道自己補缺後派人送了五兩,加上放在許氏手裏的原先許家的三兩四錢,就是許家目前所有的本錢了。


    四十五兩三錢踏上征途,這些錢對於許哲一家來說如果在家苦讀,就算加上學雜生活開銷,也能堅持數年之久。但是自有古訓‘窮家富路’,一行五人一路上的吃喝拉撒睡無一不要花錢,更不要說那些層出不窮的‘新鮮花樣’了。好在有許哲路引支持,表明自己是去赴任,因此一路上牛鬼蛇神也都不敢太惹,住宿驛站出入城門也不收費,因此才勉強支撐。


    就算這樣,新進途中的花銷也讓許哲一家咂舌。就說這上船費,自江口出發,沿三叉河行七百裏到雍州,一行五人就共需三兩八錢,宰的許哲隻滴血。然而雖說難免繞些路,但是避免了跋山涉水之苦,是許哲一家算下來最為快捷也最為便宜的一條路。


    大明朝河運發達,曾有傳言開國大將軍鄭向友就是水賊出身,後經太祖招安才鞍前馬後,掌太祖麾下八十萬水軍,禦賜金刀。後軍士解甲歸田,部分水軍重操舊業,漕運就此發展起來。


    許哲行進的這條河運由安家一手把握。安家漕運,現任家主安誌海,已經掌握安家十餘年,更是將安家從一個普通水運家族發展至集運貨,載人,拖船於一體,算得上是大明朝數一數二的大型漕幫。而這條七百裏的河運也不過是安家好幾條河運中的一條,更有京杭大運河,安家也在裏麵插了一腳,那才是賺錢的大頭。


    越往雍州,水流逐漸狹窄,許哲一家已經換了好幾次船舶,船隻也越來越小,但是船上的護衛卻越來越多。就連掌舵的師傅,也換成了一個又瘦又矮又幹,黑不溜秋卻手掌奇大的漢子。


    漢子人稱安師傅,在船上已經待了大半輩子,喜歡吹牛,整日裏樂嗬嗬的和誰都能聊兩句。許哲本身就是個懶散的性子,也沒有大明朝讀書人普遍的‘傲氣’,第一次上船見什麽都稀奇,看見什麽都想問兩句,因此很快兩人就聊到一起去了。


    說話的時候兩個人正對著一個火爐子吃的暢快。船上清苦,魚蝦卻是不缺,走船的漢子都是泅水的好手,三五個銅板就能求著漢子們下水去撈些魚蝦,不拘撈上來的是什麽,全部按斤稱,賺了虧了都是自己的。反正不是賣,進的也是自己的五髒廟,因此也沒什麽人計較。許哲現在吃的火爐子就是一刻鍾前才撈上來的一條大黑魚,削成魚片放入滾湯中,再扔上一把幹辣椒,吃的渾身冒汗,甚是爽利。


    安師傅坐在對麵邊吃邊念叨:“這條河不大好,隻有些黑魚螃蟹的普通貨色。這要是在京杭那邊,我知道一地方,好家夥,下麵的江裏白這麽大個,又好吃又稀罕。”說著不停的比劃著,兩手拉的老長。


    許哲頭也不抬,自顧挑著鍋裏的豆芽吃:“你明知道我沒去過那邊,瞎比劃有什麽意思。有本事你別往這邊走,繼續待在那邊享福啊。”


    “你以為我想走這條破船啊,你也不看看才幾千斤的運貨,就算平安到了那邊也沒幾個三瓜兩棗的,跑十趟還不如我在京杭跑那麽一次掙得多。”


    “我麽現在趕緊的把小唐帶出來,到時候我就可以在杭州江邊上買個房子,有功夫了就跑跑船,不想跑了就躺床上喝酒吃肉,真真的是神仙過的日子~”似乎是想到了以後的美好日子,安師傅咧著大嘴笑眯眯的。


    “我看著小唐師傅手裏挺利索,你還有什麽不放心的。”小唐師傅是安師傅的徒弟,已經帶了有三年了,二十四五歲樣子看起來卻有三十幾,沉默寡言不愛說話的一個人,手藝卻是一等一的好。至少許哲從見著安師傅到現在掌舵的活計一直都是小唐師傅在做,安師傅成天的在船上各處晃蕩,最多也就每天兩趟去船倉裏看看。


    “你不懂,”安師傅揮揮筷子:“跑船的和你們讀書不一樣,不是說技術到手就可以上手了。不說別的,他現在各個碼頭的大佬還沒認熟呢。”說著撇撇眼,壓低嗓子,


    “黑的。”


    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當年解甲歸田,的確有很多兵士走船做漕運,更是有些便直接做起了黑吃黑的買賣。幾十年下來,各地的主子也基本定了下來。因為關係疏通的好,加上這些丘八也不敢動官家的船,因此朝廷也沒有下死命令剿了他們。他們小心翼翼的踏著線過日子,過往船隻隻要繳了錢也不為難,有些活泛的還幫著運貨掙雙份。


    看著許哲若有所思的樣子,安師傅也知道他一點就透,想著也不是什麽了不起的秘密,便繼續透了幾句:“我們現在走的這條線,路是不長,但是廟小妖風大,裏麵雜雜碎碎的當家好幾十個。越往潤州,當家的換的越勤快。這個月來趟貨還是這個,下次來就不定了。有些守規矩的還好說一點,碰到個才下水的二杆子,那真是把人氣得吐血都不止。”


    “小唐船上的手藝沒話說,就是這些彎彎道道的他還是有些把不住。一船人的命都捏在手上呢,這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隨便什麽時候什麽地方往河裏一拋,連片衣角子都看不見。”


    “不會吧,”許哲不禁毛骨悚然:“再怎麽說也是人命,這麽不當迴事出事了遲到被逮到。當地的縣令哪裏都是死的啊。”


    想起許哲的身份,安師傅有些猶豫,不過想著這半個月的交情,終究還是沒有忍得住:“潤州這塊窮怕了,又淨是些血氣旺的漢子,就是這邊一個女人也能頂江南那邊的半個男人。一言不合幾兩銀子要人命的事情不是沒有過。縣令是狠,不過百姓也不是慫包,真弄起來誰幹的過誰還真不好說。”


    “說一千道一萬的,老百姓也不想提著腦袋過日子,假如真的能填飽肚子,誰耐煩一天到晚的甩狠呢。我們這些跑船的,也就無非小心謹慎四個字。”說完自己倒是笑了:“說起來我們跑船和你們當官也差不大多,都靠著這四個字活命呢。”


    許哲也笑了起來:“你跑船看著不對可以戰略性轉移,我們當官的看著不對硬著頭皮還得上。真說起來,還不一定比得過你們跑船的呢。”


    “哈哈哈~~讀書人就是懂得多,還戰略性轉移,就撒丫子跑得了。說著也不丟人,丟臉也比丟命強,你說是吧。來來來,吃吃吃,改天我親自下水,捉些子稀罕物到時候整一桌好吃的,保證你吃的掉舌頭。”


    “安師傅這可是你說的,我此去邕城,可是知道邕城離著三岔河不遠。那天你有空了下了船就可以往我這裏趕,到時候你要是不來就是孫子。”


    “我呸還不遠,就往你邕城去的那條小河,下條槳板都得被那些爛木頭破水草的給勾下水,而且水裏泥沙極重,稍大些的船一走就擱淺。我這船再小也有幾千公斤的吃水,跑那裏麵去我抬著船過去啊。”


    “那如果我那河能走,你去不去?”


    安師傅嗤笑了一聲,剛想開口,看著許哲好一會,又夾了筷子肉:“你小子,野心不小啊。”


    “不是說當官不為民做主,不如迴家賣紅薯麽。我總是還不想迴去賣紅薯的。”許哲抿嘴喝了口酒,緩緩開口:“我雖是江南長大,卻也知道潤州羔羊子乃是一絕。我就不信不過隔了幾百公裏路,邕城的羔羊子就不能吃了?”


    “不僅是羔羊子,這邊的好東西可不少。蜜瓜,藥材都是頂好的東西。要不然就這窮巴巴的地方,我才不特意跑過來呢。你隻聽說過羊羔子,是因為那些蜜瓜除非快馬加鞭,一路水運不停,不然不等運到江南就都餿了。”


    “現在你到這邊來當官,不說別的,保管蜜瓜管夠哈哈哈。”


    “那我可要好好嚐嚐了,到時候你到我邕城來我送你個一筐兩筐的別嫌少啊。”兩人笑鬧了一番,雖說口無遮攔,畢竟還是有了事情擱在心頭,不一會就散了。


    這次以後許哲見了安師傅依舊笑眯眯打招唿吹牛聊天不帶重樣的,仿佛什麽事情都沒有發生過。倒是安師傅心裏掛著事情不能再像從前一樣肆無忌憚,背地裏看著許哲沒事人一樣也不禁嘀咕幾句:


    “不愧是當官的,心真寬。”


    知道7天後許哲一家到達潤州,一行人到點下船,安師傅才一把拉過許哲:“許縣令,你之前說的話可是真的?”


    許哲看著安師傅一本的鄭重,知道他這邊已經有了結果。自然也嚴肅起來:“當然是真的了,安師傅你看我像是說謊的樣子麽。”


    “那你可想好了,你那河雖說寬,但是裏麵爛木頭爛水草的可是不少,沒個一年半載的別想清空。你可別使了根胡蘿卜往驢麵前一掛就不管了啊。”


    許哲笑眯眯的看著安師傅:“安師傅,我隻是提那麽一個建議。你大可先看著,你也知道沒有一年半載的清不了,那你就站在船上看好我就行,到時候如果水運通了,你自然可以過來嘛。”


    “屁,到時候黃花菜都涼了,還水運,光運水還差不多。我老漢也不想管你們這些人精的事情,反正我們老大發話了,半年後去你那邊看情況,如果不成當什麽事沒有,如果成到時候我們就好好聊聊,要知道安家也不是吃素的。”


    說完拍拍許哲的肩膀:“包你滿意!”


    許哲咪咪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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