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子辰從夢中醒來,他躺在榻上,睜開眼就看見青鬆和紫竹兩張大臉,他們神情焦急而悲切,紫竹甚至眼圈兒有些泛紅,活像是在哭喪。


    見他睜開眼睛,紫竹當真嗚地一聲哭了出來,“陛、陛下,您可算是醒了。”


    青鬆沒她那麽激動,卻也狠狠鬆了口氣的模樣,他小心問道:“陛下,您感覺如何?可有不適?”


    “感覺不怎麽樣,確實有些不適。”赫子辰在心裏翻了個白眼,誰做個夢都被自己砍,一覺醒來還見人跟哭喪似的站自己床邊感覺能好了。


    青鬆剛鬆下去的一口氣再次提起,紫竹瞬間忘了哭,兩雙眼睛直直地盯著他,看起來緊張極了。赫子辰抹了把臉,無奈道:“你們擋著朕了,先退後幾步,讓朕起來伸個懶腰先。”


    “呃……是。”二人這才發覺不妥,忙退後了好幾步,恭恭敬敬地半低下頭,卻還是忍不住抬眼偷覷他。


    赫子辰坐起身來,好好伸了個懶腰,將榻上被他壓得有些皺的詩抄整理了一下,轉頭看向那兩人,道:“怎麽,朕睡了很久?”


    “不、不久,”紫竹答道,“還不過兩個時辰。”


    “才不過兩個時辰……”赫子辰拉長了調子,眼神淡淡地看著他們,直看得兩人有些忐忑了,才深吸一口氣,咬牙切齒道,“才睡兩個時辰你們急什麽?難道朕睡個覺能睡死不成?!”


    青鬆不自覺點了點頭,又猛然發覺不對,連連搖頭,“不不不!”


    赫子辰:“……嗬嗬。”


    青鬆、紫竹:陛下笑得好可怕……不過我們一點也不怕!我們有國師大人撐腰!


    接下來幾天,赫子辰做什麽都被一雙雙眼睛偷偷盯著,這眼神不同於他最初以為的含羞帶怯,而是隱隱透出一點驚奇、一點畏懼,好像他是個什麽奇特的怪物。


    而更多的時候,在這些宮人眼裏,比起怪物他更像是用紙糊的,用雪堆的,用水做的……總之就是脆弱得不得了的東西,風一吹就會飄,太陽一曬就會化,連唿吸都會被汙染。


    偏偏他還不能對這些莫名其妙的擔憂表示反抗,一旦他提出點質疑,立馬有人熟練地掏出那本《君王起居禮儀》對他鏗鏘有力的朗誦——對,那玩意兒人手一冊。


    “《君王起居禮儀》第七條,為了龍體安康,君王有義務向其近身內侍交代自身狀況。”


    “根據第十一條,陛下您暫時不能吃太油膩的東西。”


    “第二十三條規定,君王若出現任何身體不佳的狀況,為了清心靜養,活動範圍僅限寢宮——其中,也包括失憶。所以,陛下您現在不能四處溜達。”


    ……


    赫子辰覺得心好累,原來做個大人物這麽可憐。


    他覺得也許自己其實是整個宮裏地位最低下的人,任何人都可以掏出一本小冊子對他指手畫腳,而他隻能默默地遵守,不然一群人能圍著他念得他腦仁疼。


    也不是沒有考慮過使用點暴力手段的,但他這個心軟,隻要人家拿可憐巴巴的眼神望著他,他就不忍心做什麽了。


    赫子辰覺得自己閑得要長蘑菇了,閑了幾天之後,他後知後覺地想起一件事情——


    “身為一國之君,朕難道不需要處理政務麽?”


    紫竹溫柔道:“陛下現在調理好身體才是大事,哪能讓您過度操勞?”


    青柏耿直道:“您在政務上也幫不到什麽忙。”


    青鬆更加不客氣:“這麽久以來,沒您添亂,朝堂宮廷都十分和諧。”


    赫子辰:……反了天了。


    不過他倒也不意外,慢悠悠地說出真正想說的話:“說起來,朕也算是大病初愈,怎麽都不見有朝臣前來探望朕呢?”


    青鬆三人頓時愣住,幾個人暗暗交流了下神色,竟不知如何作答。


    赫子辰把他們的反應收在眼裏,心中冷哼了一聲,心道其中果然有問題!他雖剛醒過來什麽都不記得,但卻不是個人人愚弄的蠢蛋,再者他們表現得著實怪異,讓他不懷疑都難。


    先前都欺負他讀書少,一個個義正言辭地誆他,這幾日他特地找了些常識性的書籍耐著性子看了下,方才確信其中有古怪。


    說實在的,他並沒從伏月宮眾人身上感覺到惡意,至多是對他有些詭異的好奇的擔憂,但這不代表他就要這麽傻不愣登地過下去,無論他身上發生過什麽事,他覺得自己都有權利知曉。


    到目前為止,赫子辰沒別的心思,隻是想做個明白人。


    “朕再問你們一遍……”赫子辰眼神微沉,一字一頓道,“朕之前,到底出了什麽事?”


    沒等他們開口,赫子辰又道:“別再拿什麽踩到衣擺摔下祭天台所以摔壞了腦子之類的說辭糊弄朕,若你們心中還有半分拿朕當主子,就對朕說實話!”


    他這麽一說,本來開口的幾人又閉了嘴,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誰都沒有開口。


    赫子辰靜靜地看著他們,眼神一點點沉下來,他實在有些想不通,有什麽事需要這樣瞞著他。


    最終還是紫竹頂不住他無聲的注視,硬著頭皮站了出來,“其實我們都和陛下一樣什麽都不知道,這世間諸多詭奇之事,又豈是我們能看透的,奴婢隻知道……陛下昏迷了很久,醒過來便什麽都不記得了。其他的,我們也隻是按照國師大人吩咐的行事罷了。”


    赫子辰沉默了好一會兒,問道:“朕……到底沉睡了多久?”


    這迴連紫竹也不說話了,她睫毛顫了顫,垂頭不語。


    赫子辰心裏輕歎了一聲,也不再勉強。看來一切都要見到那個傳說中的國師才能得到答案了。


    說起來,他現在除了吃的東西清淡了點,活動的範圍小了點,盯著他的人多了點,日子過得無趣了點……也沒什麽不好的。


    當然,他承認這樣的狀態並不是很合他意,但是一切都在漸漸便好。除了第一天,也沒再發生睡個覺叫被大驚小怪地圍觀這種事,除了餐前必須吸幾口香以外,食物也從單調的白粥改善成加了青菜和一點點肉末的粥。


    讓他心裏有些煩躁的主要是這種什麽都不知道的狀態,好像所有人都在瞞著他什麽,這讓他感覺腳下發虛,似乎清醒的這幾日都是虛幻,落不到實處。一個人活到二十幾歲突然忘記了一切總會有些不安,這種不安再加上強烈的好奇心,把赫子辰折磨得心浮氣躁。


    你們到底有什麽瞞著朕,快說來朕聽聽啊!


    “朕什麽時候能見到國師?”赫子辰問。


    紫竹和青鬆有些猶豫,這迴還是青柏開口道:“聽說,國師大人近幾日身體不適,想必康複了自會來探望陛下。”


    “身體不適?”赫子辰挑眉,“若是身體不適,當該是朕前往探望他,怎能來等他來探望朕呢?”


    幾人好說歹說才把他勸住了,終於放棄了去“探望”國師的想法,沒辦法,他也不知道那摘星樓在哪裏,沒人帶路他也沒法去啊。


    赫子辰一直盼著能早點見到傳說中的國師,隻是他萬萬沒想到這人出場的方式會是這樣的。


    他從夢中醒來,渾身打了個激靈,他眼睛半睜半閉迷迷糊糊地發了會呆,沒想起夢的內容,困意卻再次來襲。他下意識地朝被窩裏最溫暖那處縮了一下,舒服得蹭了蹭,顫著眼皮調整了下睡姿,就要再睡個迴籠覺,卻突然感覺有什麽不對勁——


    赫子辰猛然坐起身,瞪著這個侵占龍床的人,失聲喊道:“你誰啊?怎麽在朕床上?”


    床上的人微微動了下,沒理他,繼續睡,這般坦然的模樣讓他有些疑惑。他仔細迴想了一下,他睡前應該沒有提出什麽……侍寢之類的要求吧?


    那人一身白,白色內衫,白色皮膚,就連發絲也是滿頭銀白,他側著臉,發如堆雪,遮住了容顏。赫子辰望著那一頭銀發,心裏微微顫了顫,鬼使神差地伸出手將那些發絲撥開,讓那人露出半張側臉來。


    赫子辰心跳不自覺漏跳好幾拍,他緊張地咽了咽口水,一時有些無措。


    這這這!這不就是那個、那個他恍惚間記起的那個白衣美人嗎?


    盡管隻是一閃而過的模糊畫麵,盡管並沒有看清那人的臉,但此時他一見到這張臉就能肯定,這就是那個人,那個斜風微雨碧樹下朝他迴眸一望的人影。雖然好像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但的確是那個人沒錯。


    此刻,他沒有想為什麽這個人會出現在他床上,也沒有想要不要把人叫醒,看著這張仿佛已經熟悉至極的臉,他腦海裏似乎許許多多的畫麵一幀幀飛快地閃過,他努力想要抓住什麽,那些殘缺的記憶卻如遠方的蝴蝶,倏然翩躚而逝。


    赫子辰盯著這個人,一時有些出神。


    “看夠了嗎?”


    赫子辰嚇了一跳,收迴心神才發現,躺在床上的人不知什麽時候睜開了眼,冷冷淡淡地看著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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