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以為……我憑什麽告訴你?”裘不足冷笑一聲,完全沒了之前假惺惺的和善之色,眼裏露出些怨毒,“你們這些所謂的大宗門名士,實則些滿口仁義道德,滿腹男盜女娼,不過一群沽名釣譽的偽君子!”


    雲舒意:“……”


    雲舒意覺得自己被六月飛霜糊了一腦門,實在是冤枉。


    且不探究他是否滿腹男盜女娼,至少他從未滿口仁義道德,更不算沽名釣譽,他自覺是宗門世家中一股難得的清流,當不得“偽君子”一句。


    “管閑事也得管得恰當些,真正的惡人你們不管,反而跟我過不去?!我做錯了什麽?我不過是攝了幾個凡人的魂魄罷了,從未主動傷害過任何一個修士!”裘不足繼續憤然道,“你們也就會來對付我這種小角色,麵對真正的欺世盜名之輩反而笑臉相迎、恭敬有加,我呸!”


    雲舒意:“……”


    雲舒意很少被人說得這麽啞口無言過,是被裘不足振振有詞的言語給震驚了。


    他並不愛管閑事,也不知道什麽“欺世盜名之輩”,但他想如果他一定要管什麽閑事的話,眼前這閑事他也管定了,原因無他,麵前這人的嘴臉看起來實在礙眼。


    雲舒意自詡臉皮厚,卻也難以理解裘不足是怎樣才能問出“我做錯了什麽?”這種話的,並且問得真心實意,問得理直氣壯。


    ……什麽也不想說,隻想打他。


    迴雪一動,銀白劍光朝裘不足閃去,卻被離夜飛身上前擋住。


    離夜肩上劃開了一大條口子,悶哼一聲,顧不得自己身上的傷,轉身推攘著裘不足,催促道:“快走!你快走!我替你擋住他!”


    雲舒意有些詫異,他原以為這離夜和妖獸們一樣,是和裘不足結了血契才不得不聽命於他,這看上去倒像是心甘情願似的……


    “走?”裘不足看了眼離夜的傷,漠然道,“沒有你我怎麽走?”


    聽見這話,離夜冷然的眼底浮起一縷柔情,仿若冰湖上一捧輕軟的新雪,他想說點什麽,還未來得及開口,便聽裘不足繼續道:“大型妖獸都死光了,總不能讓一隻貓馱著我跑吧?”


    離夜沉默了一瞬,抬頭深深地看了裘不足一眼,仿佛想從他眼裏直望到心底。


    裘不足眼神毫無波瀾地與之對視。


    離夜起身,擋在裘不足身前,足見其誓死守護之決心。


    雲舒意一掌擊出,一道無形的手印攜著萬鈞之威將離夜擊中,一大口鮮血霎時從其口中噴出,其間還夾雜著一些內髒碎塊。


    雲舒意本沒想將他傷這麽重,實在是方才將三成修為解開封印,一時沒掌控好。


    他歎息著搖了搖頭,一腳將離夜踢到穀底,目露慈悲,勸道:“我還沒想要你命,你就別往前湊了。”


    劍尖抵到裘不足的喉嚨,雲舒意再一次問:“你把那些魂魄用來做什麽了?”


    裘不足麵色灰敗,卻猶自嘴硬,冷聲道:“你要殺就殺,哪那麽多廢話?!”


    雲舒意也懶得在他身上浪費時間,劍尖向前進一寸,裘不足脖頸處頃刻湧出大量鮮血,旁邊的九尾黑貓驀地淒厲慘叫。


    雲舒意順手將迴雪劍尖的血跡在裘不足衣服上擦了兩下方才收迴。再抬眼,卻奇異地發現,被他一劍刺中要害,裘不足不隻沒有當場斃命,還捂著傷處後退了好幾步,看著他陰陰地笑,再放下手,其傷處已不再淌血。


    雲舒意側頭望了那黑貓一眼,對上那雙淒惶的眼睛,頓時了然,望向裘不足:“你用它的命替你擋了這一劍?”


    “沒錯。”裘不足陰笑著點頭,“它有九條命,夠我用九次,現在還剩八次,您請隨意。”


    “他們稱你為‘妖道’,可我看你妖不妖、道不道的,倒是侮辱了‘妖道’二字。”雲舒意閉了閉眼,沉聲道,“它能為你擋九次,那九次之後呢?你以為我便奈何不得你?”


    “那便等九次以後再說吧,”裘不足滿臉無所謂,“既然有機會用,我總不能白白浪費了,就算死了也有個墊背的。”


    雲舒意心下無名火起,嗓音裏難得夾了絲怒意:“卑鄙!”


    “雲峰主不忍心?不過是隻畜生罷了,又何必這般憐惜?哦——”見雲舒意麵凝寒霜,裘不足心底有些扭曲的快意,這份快意使他唇角上揚,略帶嘲諷的弧度,“我倒是忘了,雲峰主本身也是……”


    雲舒意皺眉:“住口!”


    裘不足微笑:“……畜生。”


    雲峰主很生氣。


    雲峰主一生氣就失去理智,他掌心漸漸聚起一團旋轉的靈力球,決定直接把麵前的小賤人炸成渣渣,也好叫那八尾貓少受一迴罪。


    就在此時,先前跌落穀底的離夜揪著流觴躍到山頂,身上又添了不少新傷,看來在穀底與流觴的搏鬥中也沒占多少便宜。


    “如果你不想你徒兒死,就放他一條生路!”明明已經氣若遊絲,離夜一隻手卻死死地箍住流觴的脖子,隻要手下稍稍用力,便能將他脖子掐斷。


    雲舒意眸光微閃,輕嘲道:“說你是魔獸,倒還滿身人情味兒,魔不魔、獸不獸的……你確定這小人值得你為他拚命?”


    裘不足也定定地望著離夜。


    “他值不值得不重要。”離夜卻不正麵迴答,而是瞟了流觴一眼,決然道,“重要的是……在你眼裏,我握在手上這個人是否值得。”


    雲舒意一怔。


    流觴艱難地開口喊道:“師尊……不要管我!快、快弄死他!”


    他心裏懊惱死了,要不是先前脫力還沒緩過來,再加上這頭卑鄙小魔獸一打不過他就在他耳邊嚎上一嗓子的話,他也不會被揪上來威脅師尊,幫手沒當上,反而成了累贅。


    討厭死裘不足了,完全不想放過他。


    雲舒意向來護犢子,在場的就算不是流觴,而是雲迴峰上其他任意一人,他也決計不會不管,別人是生是死於他並無意義,自己人的命才最重要。


    這本就是完全無須猶豫的問題,而他怔了那麽一瞬,是因為他發現在離夜問出那句話時,他竟覺一陣心悸,不自覺地開始設想,若長悠就這麽再一次死在他麵前,他該怎麽辦?他也願意像離夜對裘不足那樣,以自己的命去換長悠的命嗎?


    問題的答案如何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竟然會去思考這樣的問題,這叫他有些驚訝。


    他雲舒意向來行事不拘,從來沒有所謂的原則可言,想做什麽便做,沒發生的事從來不會多想,很多時候他的行為或許叫人動容,但他知道自己從未過心,不過是隨意而為罷了。


    而這迴,他竟認真地“多想”了。


    到底那人是不一樣的啊。


    即使是將他收做徒弟,將他納入自己庇護的範圍內,成了最親近的師徒關係,似乎也還是不一樣的,和長青、長歡他們都不一樣。


    畢竟,那是在還未能淡看風雲的歲月裏,曾被他虔誠地裝進心裏過的人。


    雲舒意道:“我自是可以放裘不足一條生路,你先把我徒兒放了。”


    離夜雙目發紅,微不可察地顫抖,他啞聲道:“我不信你,你讓他到我身邊來,他過來了我再放人。”


    雲舒意蹙眉,望向裘不足,示意他過去。


    裘不足抱起瑟瑟發抖的黑貓,一步步走到離夜身後,離夜正要放人,卻被他攔住。


    “要是放了人,難保他們會再次追來,你我都受了傷,哪裏來得及逃走?不如帶上他一道離開,等確認安全後再放人。”


    雲舒意麵色一變,忽地又怒極反笑似的,勾起唇角道:“你可相信,食言之人必將被一劍穿心。”


    裘不足又笑了起來,笑得包容,笑得胸有成竹,此刻的他又成為了那個高高在上的勝者,絲毫不在意麵前人的“詛咒”,略帶了絲得意地道:“我信,趕緊給我一劍穿心吧,隻要……”


    話還沒說完,一劍當胸穿過,截住了他還未出口的話尾。


    “不——”


    離夜雙目通紅地望著裘不足,發出一聲淒厲的痛唿,也不知他發沒發現,他的胸口也被一劍刺穿。


    流觴趁機掙脫,快步朝雲舒意奔來,他有些莫名的想要抱一下師尊的衝動,於是便抱了。


    雲舒意什麽也沒說,任由他抱著,身側的手抬起又放下。


    等到差不多抱夠了,流觴方才迴過身,對著那兩柄劍的主人道:“多謝兩位前輩!”


    飛燕眨了眨眼,收下他的謝意。


    伯勞拔出劍,擺了擺手:“道什麽謝啊,這妖道人人得而誅之,我們不過是盡正道修士的本分。”


    “嗬,何為……正道,又……何為邪道?不過是……幸與不幸之人的區別罷了……”裘不足捂著胸口,斷斷續續地道,明明一副奄奄一息之態,卻遲遲不肯斷氣。


    八尾貓又變了七尾貓。


    流觴著實不忍心。


    先前他殺了那麽多妖獸還心中無愧,一來是他陷入狂怒之中,身為魔的本性顯露出來,二來是他當時的處境無可選擇。現在,當他們成為了絕對勝利的一方,若還無動於衷地讓一隻妖獸——尤其是一隻十分可愛的妖獸死在自己手裏,心裏難免有些遺憾。


    “它已經救了你好幾命了,你就不能放過它麽?”流觴好言勸道,“我們放你走,你解除妖獸契約,這樣可好?”


    裘不足嗓子裏發出“嗬嗬”聲,得意道:“我與它結的是魂契,神魂不滅就無法解除。”


    流觴黯然道:“當真如此?”


    “長悠,不要跟他白費功夫了。想知道什麽不如自己看。”


    雲舒意指尖彈出一個光團,直飛到裘不足嗓子眼裏,使其一時失了聲,他走過去,直接探入裘不足的識海,其一生便走馬觀花地呈現在神識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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